瓔珞：聚八方珍寶，飾流光仙裳

雨菲

瓔珞，僅看這二字，只覺得滿紙琳瑯。它或被裝點于脖頸，或嚴飾周身。行動間，珍寶輕蕩，其中千絲萬縷，串連起它的前世今生。

因白居易詩作而聞名的“霓裳羽衣曲”，乃是唐明皇的“打榜之作”，是唐代樂舞的璀璨明珠，楊玉環就極擅長這一舞蹈。據說跳舞時，舞者們不僅身著輕盈的羽衣，還佩戴著華麗的瓔珞。不信請看《霓裳羽衣曲歌》的描述：“案前舞者顏如玉，不著人間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p>

柔軟輕薄的羽衣，配上色彩斑斕的瓔珞，既讓舞者舞動時帶出衣袂飄飄的美感，又增添了絢麗斑斕的色彩，珠玉生輝，華貴非凡。既得仙境縹緲之美，也有皇家富麗之態。難怪晚年的唐明皇會時常沉浸在美妙的舞樂之中，醉而復醒，醒而復醉。

不過，唐朱揆的《釵小志》記載了戴瓔珞跳舞的結果：“上皇令宮伎佩七寶瓔珞，舞霓裳羽衣曲，曲終珠翠可掃?！币磺枇T，竟散落滿地珠寶。由此可知，瓔珞就是用珠玉串成的裝飾品。

然而，瓔珞最早并不是出現在中國。

香頸處的梵音

追根溯源的話，瓔珞來自于古印度，梵語詞匯的意思是：珍珠等串成的首飾。瓔珞是古代佛經翻譯家確定的漢語名字，今天我們看到的瓔珞，也多出現在佛像上。玄奘法師在《大唐西域記》里記錄了自己東渡時的見聞，他在古印度看到人們“首冠花鬘，身佩瓔珞”，據《佛所行贊》記載，釋迦牟尼當太子時，也佩戴瓔珞，而《維摩詰經講經文》也記載，“整百寶之頭冠，動八珍之瓔珞”?？梢姯嬬笳?，聚八方珍寶嵌于其身，流光溢彩貴氣逼人，是當時人們喜愛的裝飾，也是地位的象征。

根據印度佛教的觀念，以瓔珞作為裝飾，具有莊嚴身體、凈化身心的美好寓意。那么，瓔珞該如何佩戴呢？《無量壽經集解》給出了解釋：“常在頸者曰瓔，在身者曰珞?！狈鸾浿械沫嬬笫且环N環狀飾物，可以掛在頸部，垂于胸部、戴于頭部、手臂和小腿等部位，主要用珍珠、寶石、貴金屬串連而成。

細分下來，瓔珞的種類有不少，常見的有摩尼珠瓔珞、珍珠瓔珞、如意珠瓔珞、寶珠瓔珞，這幾種一般都是由同一種材質構成。而雜寶瓔珞、七寶瓔珞、眾寶瓔珞等，則是由幾種珍寶混合制作而成，像七寶瓔珞就是由金、銀、頗籬、琉璃、硨磲、瑪瑙、珍珠構成。不用說，這類瓔珞在當時絕對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成為爆款首飾

隨著時間的推移，佛教傳入我國后也帶來了諸多文化沖擊，瓔珞也漸漸被人們所接受，到唐朝時達到了流行的頂峰。相比于古印度對人性的制約和階級的不可逾越，唐朝反而多了些許人情味，瓔珞不再被限制于上流階層，而是普及到了整個國家。

在隋朝及之前，瓔珞主要傳承外來的簡潔古拙風格，表現為珍珠玉石球狀物串連而成的胸飾，前部中央重要部位會加以裝飾，普遍較長，有時垂直腰腹、膝部，多呈“U”形或“X”形。但與唐朝流行的華麗風格不甚相符。如此一來唐朝女子自然不肯罷休，結合其奔放的性格與色彩明媚的時代特色，將瓔珞熬制出了不一樣的韻味。

唐代的瓔珞，形狀變得巨大，夸張的造型與當時服裝相得映彰，并且開始融入大量的中國文化元素，有了更強烈的創新意識，在細節的刻畫上更為精致、豐富。金銀打造的頸環刻鑿成花、鎖、石等帶有寓意的形狀，下方扣住的是最奪目的奇珍異寶。沿著頸環鑲嵌的再也不是單調的珍珠類奢侈品，而是包涵了瑪瑙、寶石、水晶等天下至寶，歸其為一體，天地所衍生的精華在此處盡現，光彩奪目。還出現了垂于胸前的項圈式、珠鏈式短瓔珞以及斜掛式的“U”形或“X”形的長瓔珞?！癠”形瓔珞從印度傳入的單層式演變為多重層疊，富于變化，更為繁復，到后來甚至還出現了網狀瓔珞。

因為瓔珞華麗非常，男子也常常佩帶，尤其小兒時，金色或銀色項圈的下方綴一串寶玉成瓔珞，也是護佑小兒成長之意。而更多的是為女子所佩帶，故下方會有幾道珍珠流蘇垂落，輔之以各色細碎寶石點綴，添了幾分柔氣，少了些許奪目。

《紅樓夢》里賈寶玉出場時曾有描述：“項上金蠣瓔珞，又有一根五花絲絳，系著一塊美玉?！杯嬬笈渖厦烙窀@得寶玉風流倜儻。大觀園內多數人都佩戴著瓔珞，也許是因為曹雪芹對于瓔珞有著不一樣的情感，在為《紅樓夢》的人物衣著搭配時不自覺地將瓔珞賦予了她們，比如王熙鳳第一次出場，就佩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王熙鳳作為賈府的當家人，再加上她伶俐大氣的性格，首飾當然是富麗精致。薛寶釵也有貼身佩戴的“珠玉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如果說王熙鳳的瓔珞，體現了瓔珞雕刻技藝的精湛，薛寶釵的瓔珞則體現的是設計之精巧。寶釵的瓔珞第一次被大家瞧見，是寶玉纏著要看寶釵項圈上的字，于是寶釵解了排扣，從里面大紅襖上將那珠玉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出來。寶釵的瓔珞不是佩戴在衣物外面，而是藏在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兩層冬衣里頭。試想如果項圈太大，如何貼身戴著？但項圈做得過小，又怎么方便摘戴，所以，必定是十分精巧了。

“瓔珞”還是“纓絡”

翻看一些古籍時會發現一個令人疑惑的現象，瓔珞常常又寫作纓絡，這二者究竟有何區別？

事實上，這兩組詞在文獻上雖然存在交疊使用的情況，但意義略有偏向。從字形也可以看出，瓔珞是以金屬串起寶石制成，纓絡則以紡織物串連寶石。

此外，從字形上也可以窺見瓔珞的大致屬性?！队衿返慕忉尀椋涵?，瓔瑯，石似玉也。珞，本義形容石頭堅硬。常用于瓔珞一詞，表示一種玉石類的頸部飾品。兩個字均有玉石的屬性。所以兩個字合起來定義“懸掛著各種珍寶串飾的頸飾”還是非常恰如其分的。

而“纓絡”二字就分別有著與上面二字完全不同的含義。纓：絲、線等做成的穗狀飾物。絡：像網子那樣的東西：絡頭、經絡、脈絡、網絡。在《紅樓夢》中就有金鶯兒為寶玉結梅花絡的故事。這個“纓絡”二字如同它的偏旁一樣，都具有絲線的屬性。因此，從字面解釋看，這個“纓絡”應該是網狀物下面垂著纓子（穗子）物品。

在崇尚佛教的時代，瓔珞不僅作為首飾，甚至成為了一種裝飾紋樣，廣泛應用于陶瓷器物上。除了陶瓷和衣飾，瓔珞還應用于串珠門簾、瓔珞香囊等，徹徹底底地民間化了。瓔珞終于從佛經里一個抽象的飾品，變為現實，最后演變為紋樣，裝點著尋常百姓的日常歲月。這是瓔珞不朽的生命力，也是古代工匠想象力流傳千年的象征。

朝代更迭，世事變遷，如今，瓔珞原本的形象已經漸漸消失在我們視線。古裝的繁瑣與華麗才是瓔珞的生存之處，就如同每一件古代飾品一般，只留有一個角落休憩。也許時光太漫長，它早已經疲憊于點綴古往今來的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