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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磚

2019-04-23 06:47祿永峰
延河(下半月) 2019年4期
關鍵詞:張文文說自費

祿永峰

你又來干什么?出版社劉經理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將躡手躡腳像賊似的張文冷冷地釘在原地不動。說這話的時候,劉經理眼睛瞪得圓亮并站起身來使勁地攤著雙手,說,找我干嘛?去去去,去找報名處說去。張文一聽這話,腦子不聽使喚地轟地一下滲出一層冷汗來。

事后,連張文也說不清楚自己那天究竟是怎樣被人家掃地出門的。反正提起這件破事的時候,張文說他那時正走在一條螞蟻四躥般的大街上,行人走過,自行車騎過,摩托車飆過,汽車開過,他感到腦瓜又輕又大,這種感覺就連他過馬路時也絲毫未減。

是的,他要過馬路了,除了行人,自行車向他騎來,摩托車向他飆來,汽車向他開來。張文心想,狗日的來呀,有種你撞死我好啦。張文一邊用心狠勁地罵著,一邊若無其事地走他的路。當聽到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張文開始閉上眼睛勾著頭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站著。待張文睜開眼睛,看著受驚之后的司機右手食指像雨點一樣地敲著空氣,敲了半天,敲出一句想死也別找我呀的話來。張文嘿嘿地笑著,連汽車也撞我不倒,一個出版社經理的幾句爛話豈能把我氣死。

認識張文,我們并非同學,同事,或者同鄉。反正我就和張文相識并熟得像面湯一樣了。例如我知道張文不喜歡搓麻將,打撲克,也不喜歡喝酒。他把這三樣兒總結為三傷。說是搓麻將傷和氣,打撲克傷腰椎,喝酒傷胃。我們把在許多人眼中所謂的這三樣兒雅事置之腦后,騰出時間做些我們想做的事情。正緣于這些,我們倆在一起寂寞時不寂寞,孤單時不孤單。

張文身上的特點,恰恰正是配了我的胃口。而我身上的特點,也恰恰正是投了他的情懷。用我的話說,和張文相交其實還有更重要的兩點,一點是我們依然單身,一點是我們喜歡文學,這兩點我們也早就達成了共識。

至于張文那天去出版社找劉經理為啥遭人冷漠,我始終對他這種事情一點也不感興趣。因為很大程度上我覺得那是你張文的事情,張文的事情張文就應該去做,至于遭人奚落遭人漫罵遭人拒之門外就是接連的發生也在情理之中。誰讓你張文要上一個自費大學,還要硬生生地和人家統招生爭過獨木橋,也就難免撞一鼻子灰或者一臉黑。撞也就撞了,你這樣想才對呀。因為大千世界,蕓蕓眾生,除了我認識你理解你關心你之外,人家哪里知道你就是張文呀,更何況你念了三年的大學,將一本紅色的畢業證書像飯碗似的揣在懷里想挺直自己的腰桿。誰知,人家不認那東西,弄了個自費的,還值什么錢呀。

其實張文在去找劉經理之前,依然干得是報紙的行當。去前我建議他寫份自薦書,內容寫得要深刻、誠懇,當然字跡要清晰、大方。同時,把自己近年刊發的作品裝訂成冊。這樣,除了那個不起眼的自費大專文憑外,你內內外外就是一個人了。

張文認認真真地聽著我的話,若有所悟,又有所不悟。他嘿嘿地笑著,露出兩枚鋒利無比的狗牙,說,這么大動干戈,有必要嗎?

我說,肯定有。誰讓你念的是一個自費大學。念了自費大學,不自量力還想找個好工作,你想想,在人家的眼里,你的蛋里不挑也有刺呀!

聽了我的話,張文低頭不語并按我的話去做了。說真的,我打心底里佩服張文。他雖念了自費大學,可他的肚子里并不空。像如今,我看他倒真是要落在吃文字飯的這把草上了。畢業后,小說不寫小的,寫就寫大的。詩也是寫的,非《詩刊》《星星》不投。這么和報刊一來二去,張文的名字也就在許多報刊上亮相。所以我總是認為,張文的名字比張文有名氣的多。

盡管如此,張文總不能大大咧咧地說,我就是作家某人,我就是詩人某人,我就是名人某人罷。

沒想到,張文一進門就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當時張文想說他就是張文,不知為何他的嘴唇翕了幾翕,最終也沒有擠出這么一句話來。

就這么,只一條,就把張文掃出門外。人家所要招的,當然要符合個標準,首先第一條里明確規定,報名人員須本科以上國家統招生。那天,劉經理一聽張文是個自費的,自費的讓劉經理一想似乎跟“野”的差不多,你想他跟張文還有什么好說的。

張文說他聽了劉經理的話,根本就沒有找什么報名處。張文想,你個劉經理把我不當一回事,我要是把你當回事的話那我就不是張文了。

后來聽張文說,因為這件事想起了他一個做官的表叔。張文說他的表叔官做的不算很大,但是起碼也不小。張文說他一天給他的表叔打了五次電話,晚上還去了一次家。應該說那不叫去家,而應該說只是在大官表叔的門口轉了一圈。張文講這話的時候,在我的屋子里使勁地拍著桌面,說,他按響了大官表叔家的門鈴。大官表叔一聲連一聲吼,誰個?誰個?張文臉上堆著滿臉的笑,說是張文。大官表叔嘟嘟囔囔了幾句去了,當然門也沒有開。張文說他當時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也想不起他究竟是站在哪里。

返回的路上,路燈亮了。路文的心冰冷而寂寞。城市的夜晚大街小巷是人多,但人多并不能改變他的寂寞,反而使他覺得更寂寞。

這些話,就是這些關于大官表叔的話,是我后來聽張文說的。張文說當時他這個做法對誰也沒有講,他說怕走漏了風聲??磥?,在這件事上,張文也多多少少把我當成一個外人了。

是的,我現在應該講講我自己了。

我要是跟張文比,也可真是差一大截。我是說,張文在某些方面比我優秀得多。例如張文的名字吧,就是剃頭的賣菜的收破爛的掃大街的,只要讀書閱報,對他的名字就都像我對他的名字一樣熟悉。再比如吧,張文的文憑雖說是自費的,但我連這個也沒有,目前我最高文憑是個高中畢業,至于函授的大學至今還沒有畢業??傊痪湓?,我要是跟張文比文的,比死我也綽綽有余。

要是比其他,我不是吹牛,比得張文死十次你也沒轍。要是不信的話,我就給你舉一二例。首先比年齡吧,二十九,這個數字離三十也不遠吧。俗話說,三十而立,瞧瞧,我挺胸疊肚的派頭。牛皮吧,我說這話的意思你應該明白。這就是說,二十九年來,我過得是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沒錢花的生活。而你呢,念了幾年的爛書,一副鴉片鬼的樣子。在農村打了幾天的牛半截,你目不識丁的祖父知悉了這一消息后,氣急敗壞地趕來,還用放牛的鞭子抽你。罵你沒有出息,你便像向日葵那樣蔫下了頭。就這么,你也曾經自嘲:你是一頭從莊稼地里被祖父趕出來的牛。于是,你害怕回家,又渴望回家。你總是做錯事,又對什么都躍躍欲試。

我說這些話,你也最好別放心上去。我知道這都是你的隱私,我不應該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會想到,這些話你聽了心里不但會犯膩,而且內疚感也會立時上涌。所以,接下來咱們什么也甭比了,要不然,我就不夠朋友了。

你找工作確實也碰了不少的壁。而我的工作,連你也說我是沾了我老爸的光。二十五歲,我就擠進了市政府大院。二十七歲,竟也裝腔作勢地搖起了筆桿子,事情其實也就這么簡單。我心知肚明自己是依了老爸的心愿。叫我說,那叫什么工作呀,簡直就是浪費青春年華。一者,機關大多職工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目光專注的瓷娃娃似的,正襟危坐。在機關干事就得有個好任性,所謂十年的媳婦熬成婆。二者,進單位后,不知別人如何感想,反正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你說都能忙些什么呢,成天不就是寫材料、印材料、發材料諸如此類的破事,把人煩也煩透了,自己充其量也只是別人遙控的一部打印機。三者,最令人頭疼的就是開會,有事當然要開會,而細心的人一看每次會似乎都千篇一律,匯報與聽匯報,再是總結講話,外行人一看很乏味,而在行政機關則是一門藝術中的藝術,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大概緣于這三點,我就把那工作簡直不當回事。后來老爸知道我干工作不認真,氣急敗壞地用手使勁地敲著我的頭殼,說,小子,工作就是你的衣食之本,工作就是你的衣食父母,工作就是你的飯碗。同樣的意思老爸就這么重復了三遍,可見把工作不當回事在他的眼里的嚴重性。本來老爸想把我從沮喪中撈出來,我卻沖著老爸好聲沒好氣地干了一仗。

就因為那一次,我或許傷了老爸的心。他每次見到我就虎著老臉,連正眼看我一眼也懶得看。像我這個做兒子的也真的活在他后腦勺那里!

老爸那天是提了些我的不是,但我也要提些老爸的不足。有些話我多次想跟老爸談談,我卻不敢。比如我想說,老爸啊,在行政單位干根本不是你那么個干法。你就是做領導秘書也別太大公無私啊,為了趕出一份份材料,一次次廢了很多的寢忘了很多的食。工作你是干了,可每次提拔總也沒有你的份。我并不嫌你做不了官,而是說憑你的能力,應該放在重要位置,以便散發更多的光和熱。我也常說,像我老爸這樣做不上官的人,若是做上官準是好官??墒聦嵣?,老爸就是老爸,老爸不是大官。

話是如是說,可什么工作總得有人干呀。能干的,你就干吧。群眾不會忘記你,人民不會忘記你。群眾,這可不是一個人呀。像我常常會在一些為人民做出了豐功偉績的先逝者的悼詞里聽到這樣的詞語。許多人也因為先逝者心頭一抽,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聲音哽咽,視線模糊。我心里也一次次泛酸,我對這樣的眼淚報以十分的敬意。這可是一個眼淚幾乎不為他人而流的時代呀。

在城市,生一個人和死一個人,都不當回事。每一個人,只有對自己和自己的親人有意義,對別人是無所謂的。不信,你瞧瞧那么多的人,在樓層與街道間走動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大城市的表情:冷漠,防備,警覺……

像我一樣,始終跟老爸保持一種親密的關系。我長著像他一樣的鼻子,我知道,這是他血脈的標志。而我喜歡的所謂的文學,那或許是我從小玩弄了他的文房四寶而給我留下的后遺癥。正是緣于這一點,我和張文的友誼可能就是從此開始的,且隨著時光的流逝而篤厚。

你猜張文那夜去了哪?就是被大官表叔拒之門外,他獨自一人懷著一顆冰冷的心、一顆寂寞的心走在白晃晃的路燈下,踏著雀步像一位帶著幾分酒意的醉漢,信步街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影子時而濃時而淡,時而長時而短。那時那刻,其實一聲廉價的問候或者安慰,他也會心滿意足。但,沒有。張文突然覺得26年來最大的遺憾是沒有一個要好的女友,許多本可以成為他知心女友的人,不知咋的,一個個都在半道上走岔了路。

一想起女人,張文就想起了他的大學。想起大學,那可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天天游手好閑,天天無所事事。從大一一開始,張文和他的同學們一樣,紛紛燃起了戀愛的戰火。張文憑著他的二寸爛舌,向來是一個情感的高手。他的出色表現,引起了同僚們的公憤。大家一致認為,張文的腸子不但是花的,而且他的心不用說也是黑的。這話一開始說在張文的女友那里,后來大家就一同把比這更難聽的話放在他的當面。

墻倒眾人推。張文的形象被同學們毀了,他的新舊女友也四里逃竄了。說張文那小子是玩情的,你說與她,她說與你,眾口由此成碑。張文完了。唾沫星子把張文淹死了。

就這樣,張文如秋后的螞蚱蹦跶了一學期,愛情的烈火就不聲不響地蔫了。第二學期張文開始游手好閑,覺得所謂的大學教授講課也乏味沒勁。但每一節課他都是聽的,只是更多的時候心不在焉罷了。這期間,張文免不了偷偷地想漂亮的女生,但更多的是深受校園朦朧詩的熏陶,他開始展開浪漫的情懷耕種他分行的文字。

詩成之后,張文首先默默地讀著,然后閉上眼睛再默默地想著,有時還會綻放出燦爛的笑來。再然后,就愛得不分白天和黑夜了。

那時,張文常常驚愕地發現,詩這玩意竟跟戀一個心愛的姑娘那般如出一轍,真是絕了。張文就把寫詩當成是戀姑娘,詩在他的腦子里裝得滿滿的。

接下來那段日子,張文大多時候孤身一人獨來獨往。見到同學或者老師不開口說話則罷,若說總是或多或少的能丟出一些令人費解的詩話。更為嚴重的是,張文在很多場合顯得有點神經兮兮。

一次夜晚他上廁所,蹲下后不知是靈感還是創作欲所致,竟用筆在干瘦如柴的胳膊上,畫滿了一片密密匝匝的字,就連肚皮上也載了些。走進屋子,露出肚皮找人“翻譯”,或對著鏡子細怔。

同學們異口同聲:張文患了神經質。老師聽了不是很相信,但又沒有理由斷然不信。

事實上,張文好著呢。要不信的話,隨便翻翻校園的???,找著張文的名字再讀讀他的詩,你就會和同學、老師一樣對張文刮目相看。

張文也不辜負大家的期望,一首接一首詩刺得鐘愛詩歌的姑娘們心里火辣辣的。張文紅了。張文是在患了一段神經質之后,徹底紅了。

大二說到就到了。一到大二,張文詩寫的少了,可話卻一日多一日。誰知,張文寫詩寫紅了就舊病復發了。屁股后面像上鉤的魚兒似的,牢牢地釣著幾個班的班花,張文成了她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

可今夜,你們都哪去了?看來,張文走出了男人在寂寞時極容易走出的一步,他特別想聽聽女人的聲音,或者說,他特別想和一個女人說說話聊聊天。不是用他的詩,而是用他的心。

一陣陣寒風輕輕地掃過街面。

午夜也緩緩降臨了。

有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在深夜像潮水一樣從街道那邊涌卷過來。兩個笑得臉上的皺紋更密更碎了的中老年女人,切心切肺似的問張文住店不。張文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叫你們住,你們住不?他的口氣斬釘截鐵,不容反駁,氣得兩個女人扭了鼻子歪了臉。

打發了兩個女人,張文照常走他的路。走著走著不知什么時候從一個不夜的發廊里扭出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少女來。她的笑非常精致,如同她的衣著,她的舉止。張文也知道她是沖著錢的份兒才這么干的,她的眼里哪有他張大頭,那笑是練就的百分之百的純商業型。不由分說她也說了一些泛酸的話。張文卻心疼似地說,夜深了,回去吧,著涼的。姑娘一聽急了,說,如果你錢少的話,摸摸也行的,二十元。張文惱了,我脫了褲子,十元,你干不干。姑娘嘴牽了牽,像逗小鳥的樣子,抬頭挺胸地走了,走得是那么的趾高氣揚旁若無人。

張文說,他簡直服了。

三年自費大學畢業,張文和他的同學們一樣,臉上有著涉世未深的純良,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茫然。但年輕,無論如何都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寫到這里,我想起了臺灣詩人痖弦為年輕散文家林耀德的文集寫的序言。痖弦誠懇地對他的后輩說:年輕的,你沖刺吧,你躍動吧,你盡量向上生長吧!一個廣大的世界正在等你,藍天、陽光、朝露、甘霖在等你,天災、地變、暴雨、狂風也在等你,愛的呵護在等你,無情的砍伐也在等你。你的旅途正長,你的故事剛剛開始?!?/p>

痖弦的這些文字寫于1986年。十年以后,林耀德又寫下了無數的華章。正在這時,34 歲的作家因心臟病猝死。痖弦的序言不幸成為讖語。

每當想起英年早逝的林耀德,我就覺得決定生命價值的,是生命的密度而非長度。

對于涉世之初的張文來講,首先顧及的當然是生命的長度。畢業分配費了很大周折,這才知道大學生也不值錢了。每次招聘會上人頭攢動,效益好的單位人滿為患,下崗的人流又將他們沖得搖搖晃晃。張文一鼓作氣將紅薯藤的關系一網打盡也沒有擠進一個差強人意的單位。

接下來,張文不會忘記1999年的秋天、冬天和2000年的春天。1999年的秋天和冬天,想到家里因為自己的大學依然入不敷出的情景和父母依靠幾畝薄田辛苦養家的光景,張文將手頭僅有的余額捏得一日緊過一日。開始一日三餐除去早餐,中午和下午各吃份一元錢的面。而后兩周他又覺得奢侈,早餐干脆免去。就這么,張文餓著肚子寫些分行的文字,他的日子過得粗粗糙糙。

張文也開始感到,餓著肚子寫詩是不現實的。禍不單行的是,進了一家皮包公司,既然是皮包公司,當然也就不會改變自己那一身鴉片鬼的皮囊。無奈,張文又開始了自己在大學時的家教營生,沒想到歪打正著,日子還算過得去。

2000年的春天,張文在這么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沒有覓到容自己的一席之地。他猶如大雁遷徙,隨著節令趕回了家。

后來祖父獲悉了這一消息,像趕牛似的把張文又攆到了這座城里。

前面講過的,張文在出版社找劉經理應該編輯之前,他正在一家行業小報編輯部工作。小就小罷,能在小報編輯部工作已經不容易了。三次簡短的從業經歷,決定了張文不能再像過去那么的單純和好高騖遠。對于一個將要在一座城市生活不下去的人來說,有個落腳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腳若都落不下去,談何起步?

張文以一種相當肯定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

說真的,張文從一走進大學校園開始,就對媒體工作羨慕得不得了。尤其是記者職業,張文覺得它跟風光、體面是同義詞,一日三餐只要有采訪任務就有飯可蹭。

半年后,張文突然覺得行業報紙辦得沒一點意思。十來人辦得報紙說是登新聞,其實登的東西跟表揚稿差不多。慢慢地,他對這份工作厭倦了??墒菆蠹埖扔谑撬娘埻?,他不捧著飯碗又不行。

就這么,張文閑暇之余寫些文字,陸續向外面的報刊投去,投的多了,張文跟讀者謀面了。不,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張文的名字與大家見面了。

一天,令張文猝不及防的是,工作上還是出了點小岔。就在張文正在專心編輯版面的時候,他的領導要找他談心。談話的核心是說張文不謀正業。不謀正業這個詞在張文眼里不用推敲便是個貶義詞,用貶義詞概括一個人可見問題的嚴重性。在一個單位工作,若不謀正業這個詞從領導的嘴里說出來,便就是說你不服從領導。這么一說張文又多了一條罪狀。

一切都來不及了。那一刻,張文像吃了中藥一樣,嘴里苦苦的。不知道是領導的那一句話觸疼了張文的那根神經,張文竟然說出了與自己身份極為不符的話來。其實張文說的都是心里想說的話。談話就是談心的,沒有想到張文的心里話一說出,領導的臉色忽明忽暗,放出一句:“張文你想不想干了?”

領導丟出這句話后,把張文冷冷地晾在那里。

工作上處于被動狀態的張文打電話想聽聽我的意見。我對他說,這問題說嚴重挺嚴重,說不嚴重,關鍵就看你怎么做了。

后來我多次打電話約張文出來吃飯的時候,張文說忙著呢。我問他忙什么,他說工作。我又問張文是不是跟領導的關系和歸于好了,他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再后來打電話,張文說他出差了。

老爸當縣長了。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老爸能當縣長,憑啥?年齡?學歷?政治理論修養?專業領導才能?叫我說,好像都不是。年齡,五十二,與領導干部年輕化不符。學歷,大專,一般。政治理論修養,好像也不沾邊,原因是教子無方啊,對我做錯的事抓住不放,能從年初叨叨到年末,對我還常常出言不遜。專業領導才能,似乎還像那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干了幾十年的秘書工作,一家上上下下都得繞著他轉,大姐談了一個男朋友,可就是沒有通過他那一關,大姐只得忍痛割愛。我老媽比我還能忍,跟了老爸幾十年,心里有苦自己肚里裝著,啥話也不說,倒也相安無事。我嘛,從小就不喜歡吃他那一套。

你說,像我這樣的老爸能當官嗎?老媽聽了這話,問我懂啥,說老爸工作踏實,認真,靠得住。老爸當了官,好像是我當了官。親戚,朋友,同事,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祝福語一個接一個地說。老爸呢,倒顯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我瘋瘋癲癲地不好好上班盡忙些啥事情。我心里恨恨地罵:這老東西,明知故問,還不是你惹的禍?

老爸當官我就是想不通。張文一聽這話,說我有病啊。你老爸當不了官你牢騷比誰都多,當了你卻在背后想捅他一刀似的。你小子眼睛睜大,擦亮,看準,那可是你老爸。接著,張文給我講述了一個典故,說《西游記》里生出孫猴子的那塊仙石:“自開辟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庇谀憷习謥碚f,“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是什么呢?那就是一個正楷寫的“人”字。

憑這句話,我雖然沒有聽懂,但我感到很深刻,那天晚上我請張文吃了飯,一瓶酒,我們干了。

走出酒店的路上,酒吧里正放著傷感的音樂?;蛟S酒吧就是讓人去傷感的。那聲音很細,細得像是用完了的牙膏被人一次又一次的,硬擠著。我感到什么落到臉上一麻一麻的,像肌膚與針尖相遇?;蛟S是雨。但我不能肯定。

在出版社報名將要結束的最后一個下午,張文去了一趟出版社。這次去,不是去找劉經理,而是找了報名處。張文說他心不死,錯過了機會挺可惜,他看報名條件放寬了沒有。結果,還是第一條,又將他掃地出門了。

報了名的,張文沒有一個認識的,張文覺得那些像林業、法律、數學等專業的學生,若干出版社這份工作,就等于拆了臺子另唱戲,不知道他們都湊的是什么熱鬧呀?張文不知道問誰是好。城市的生活似乎只有結果,不見過程。有時連結果也是想象出來的。

張文對自己眼前的現狀非常清楚:其一,自己所在的單位,自從和領導有了點摩擦后他就覺得很壓抑,不干吧,又不行;干吧,他也不知道如何干是好;其二,本想借助這次出版社招聘的機會改變自己的現狀,沒想到連門也不沾。緣于這兩點,張文覺得還是一心干好目前的工作為好,最起碼基本生活有個保障。

但事實上,張文始終沒有弄明白的是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張文領導的領導找他談了話。這次談話很尖刻,一是說張文不服從領導,二是說張文不謀正業。張文感覺自己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句話,但一時沒有想得出來。最終領導說,要不走人,要么???。當時張文什么話也沒有說,事后他一直后悔自己當時為啥不說。

張文想,要么走人,要么???,還不是一個意思。??馕吨裁?,所謂的編輯們沒有事可干了,張文也就不得不走。

就在張文走的前一天下午,領導給張文打電話說是有話要談。張文只是應了一聲,電話就掛了。最后張文也沒有去,他覺得去了也沒有什么話好說的。

親愛的讀者,明天,張文將回一次家,然后,就去另一座城市。然后呢?然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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