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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場雪

2019-05-17 12:06撰文李佩紅攝影王漢冰
新疆人文地理 2019年1期
關鍵詞:大雪

撰文/李佩紅 攝影/王漢冰

這兩天大江南北瑞雪普降,微信朋友圈盡是曬雪的照片。

剛有微信那陣子,全國人民集體曬美食,這陣子開始曬風景。城市在秋之后降雪之前,風景乏善可陳,雪似乎有怨氣,入冬后始終躲著庫爾勒這座城,小城日日晴空萬里,一副自得志滿的樣子。

庫爾勒從前是下雪的,且雪很大,北面的山脈整個冬季始終掛著一條白銀項鏈,不像現在一年四季光禿禿的。雪好歹總是有的,心血來潮時偶爾來場透雪,很痛快淋漓的那種,讓人立即能感覺到空氣清冽、胸腔通透。

春花秋月,夏陽冬雪,無非季節的代言。大雪之后,季節轉承,陰極轉陽,離春天就不遠了。雪也是一種變化。單調的風景看久了,無趣。變化,如水波跳躍,使平淡無奇的生活濺起歡悅。沉睡一夜,早起拉開窗簾,鋪天蓋地的白,心陡然一顫,被肅殺蕭瑟折磨疲憊的瞳仁瞬間點亮了。于是想,我怎么就睡著了呢?雪是什么時候開始下的,什么時候結束的?錯過了落雪,不能再錯過踏雪。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踏雪也要趁早。踏雪尋梅,煮雪烹茶,溫酒賞雪這些極浪漫的事兒,適合文人,可惜新疆無冬梅;煮雪烹茶也不可,“融雪煎香茗,調酥煮乳糜”只能想一想;雪地對飲倒能為,無奈城市太大,到處都是喧囂,人跡罕見之地難尋,總不至為飲杯酒開車跑出幾百公里吧。若是在家門口的草坪上,兩人鋪氈對坐,燒酒對飲,非被過往之人當成腦子有病。

雪是文人的十四行詩,情感綿延、想象豐富。哪怕“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打油詩也甚是有趣。江南的雪天,一碗熱粥、兩盅黃酒、三五小菜約幾個朋友暖室小坐,窗處竹林冷雪淋淋,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新疆北部,天高地闊,大雪封門,適合喝五六十度燒酒,最好是伊犁特曲,大鍋清燉羊肉,地毯上圍一群人,男女老少混合,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辣辣的酒,熱熱的羊肉湯,彈琴歌舞,吃飽喝足,沖出氈房昂首袒胸任憑戈壁狂風打雪,怕誰!江南漠北,古人今人,惟一樣相同,落雪之夜,柴門犬吠,或小區樓房,家的溫馨燈光映照雪上,踏雪而歸,身后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一串深深淺淺腳窩,抖落一身雪花,推門看見家中有一人等著你回來,遲遲未睡,真好。

雪是童年的歌謠,最喜歡下雪的無非是孩子。忽如一夜的冰雪世界,玉樹瓊花,雪域冰道,落在眼里的盡是驚喜,堆雪人、打雪仗、滑爬犁、趁其不備搖晃小樹,一瞬間的冰涼如數不清的蜜蜂鉆進小伙伴熱乎乎的脖頸,嗡嗡地彈著奏鳴曲,小伙伴在追打中笑著跑遠了。站住,相同的惡作劇再來一次,你來我往,其樂陶陶。張開小手,看白雪花飄落掌心轉眼化為顆顆露珠,點點太陽映在其中,涼濕徹骨,攥起,水從指縫滴到地上,即刻濡化的小洞像雪的酒窩,藏著妙不可言的秘密。

其實于孩子,無論春夏秋冬,無不講個好玩。雪,與其他三季相比,則多了一份交流、體驗和快樂,雪是上天專為孩子送來的冬季禮物,童話世界里的冰雪奇緣。

雪多并非好事。出行本身成為一大問題。腳板和車輾實的雪結了鎧甲般的冰層,光亮如鏡,閃著令人生畏的寒光。在冰面上走小腿肚子不由發酸,步步驚心。小孩子摔倒是常事兒,摔倒就摔倒吧,頂多屁股摔疼了,像打了一個噴嚏,沒什么大驚小怪的,爬起來繼續走。年輕人藝高人膽大,雪再大路再滑,自行車照騎不誤,大有“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英雄氣概。自行車直行快騎沒事兒,就怕拐彎兒,彎拐急了,哧溜一聲,大意失荊州,人車分離甩出老遠,劃出兩條優美的弧度。騎車的人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那狼狽樣兒逗得路人呵呵笑,光顧笑別人了,腳下一不小心哧溜一屁股坐在地上,行人笑得更放肆了。我的兩位女友,前一位星期一騎自行車摔斷了腳踝骨,另外一位去看望,笑話她怎么這么笨,第二個星期自己摔斷了胳膊,斷踝骨的朋友反過來笑話她,開玩笑說這是報應。雪是自然現象,哪里懂得什么報應。在鏡子樣的冰面上開車,哪怕最專業的司機也不敢掉以輕心,車開得如受氣的小媳婦,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剎車稍微踩猛點,車便在冰路上跳迪斯科,或是來個三百六十度大回環,玩冰上芭蕾。最苦的是跑長途的汽車司機,路滑道窄,上下坡或者會車特易翻車,最要命的是遇到大雪封山,車壞在路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兒,司機貓在駕駛室里,用噴燈烤火。夜長人乏,睡著了再把車燒著。那年代,人燒傷了事小,車毀了可就攤上大事兒了,聰明點的司機,烤一會火,圍著車跑一會兒,等待天亮路過的車救援,有司機熬不住瞌睡,迷迷糊糊睡著了,就有凍傷凍死在車里的。這樣的事現在幾乎不存在了。但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北疆,幾乎每年冬天都有,那些死去丈夫的家屬,最想躲避的當然是雪天,刻在骨子里的冷,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窩,疼在每一個飄雪的日子。

小時,我天天和弟弟們懷疑我們的母親不愛我們,理由是她經常打罵我們。不知這事母親咋曉得了,把我們一個個拉到懷里說,媽媽一直深愛你們,看你們棉衣,前胸后背都是厚厚的棉花;這樣的棉衣穿在身上,冬天,才不會感覺到冷,你們才能夠健康成長。從前特羨慕別的女同學做工精致的花棉襖,穿在身上服服帖帖,嫌棄母親做得棉衣笨熊似的難看,穿著像個駝背,原來是媽媽有意加厚的愛心??!

下雪天第二件煩人事是掃雪。單位按任務分片清掃誰也躲不了。雪后初霽,天氣干冷,風像小刀子嗖嗖刮人臉,穿得再多也像薄紙。沒掃多大一會兒,手腳凍得生疼,耳朵麻木。趕緊回屋,搓手、搓臉、搓耳,焐熱了再出去。這時心里就不情愿:要是不下雪多好!冬天一到又歡心鼓舞地迎接下雪,早忘記了雪天的煩惱。

走的地方多了,閱歷隨之廣了。

雪見多了,自然分辨出不一樣。南方和北方的雪就不同,新疆南部和新疆北部的雪也不一樣,這種不一樣是指重量。2005年冬湖北大雪,在荊州上大學的兒子告訴我,雪把電線壓斷了。我不信。十年后的冬天,登貴州銅仁梵凈山,山上落了一層薄雪,路面冰滑,車不能行,步行上山,行至半腰,忽聽山崖處斷枝噼啪響如放鞭炮,雪得有多重才能把樹枝折斷?兒子的話,十年后我方信。北疆的冬季是冰雪世界,四野蒼茫;南疆的雪,下到地上沒有多久基本融化了,雪片輕如羽毛,偶爾細如鹽粒。雪片大時如暴雨,即來即去,雪片細碎似毛毛細雨,綿綿下一整天。

此生最難忘的雪應該有兩次。一次是雪夜過天山,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駛,猶如螞蟻在槍林彈雨中穿行,雪在車燈前爆炸,像一枚枚自天而降的炸彈,不親身經歷永遠也不會相信,雪也是有性格的,并不總是情意綿綿。另一次是從辦公室里加班后回家,夜晚華燈初照,萬籟岑寂,清雪飛揚,一個人走在路上,腳下的雪咯吱咯吱,嘎嘣嘎嘣脆響,燈下抬頭望,雪似焰火團團綻放,像應接不暇的夢境,又似無數精靈盈落在頭頂發梢,在肩膀上輕歌曼舞隨之滑到地上,這場雪的盛大舞會仿佛只為我一人表演。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襲擊了我,所有的不愉快和煩惱變得和雪花一樣輕,似乎擺脫了肉身,進入了一個美妙澄明的世界。

人老了怕冷,怕下雪,雪似乎和死亡達成了某項協約。老人骨質疏松,摔倒可是大事,輕者傷筋動骨,重者有生命危險。雪是老年人的災難。一場雪后,雪花飛舞的翅膀載著一些人最后的余溫,走了,塵世再也尋不到他們的身影。我的父親就是在三十多年前的一場大雪中離開。父親下葬那天雪下得好大,宛如白色的帳幔從天上鋪到地下,哀樂在雪幔中徘徊,大雪收走了父親靈魂。在那時的24年前,父親在同樣的冰天雪地里,迎來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時間多么不經過呀,24年我長大成人,正張開雙臂歡欣鼓舞的迎接無限的未來。大雪埋藏了父親,大雪讓我突然醒悟人不是永生的,死亡仿佛突如其來的大雪,你根本無法掌控。對死亡的恐懼加劇了我的傷痛,一年又一年雪燭淚般疊加,我衰老的身體徹骨的寒也開始從腳底慢慢爬升。終有一天,我也會死,如果我能選擇死亡的時間,我愿意在大雪中走完自己的一生。被白雪埋葬,死本身多么干凈。

無雪的冬天,流行性感冒如沙漠風景席卷而來,感冒的人猶如潮水前赴后繼,病菌異常兇頑。老人們說,這都是不下雪的原故,來場雪病菌就凍死了。原來,雪不僅是一種純美簡單的顏色,還是幫助人類克制病菌的法寶。人類這些任性的小孩,在自得其樂的玩耍中把地球玩暖了,丟了珍貴的雪。

《周書》曰:“往者不可及,來者不可待?!边@個冬天已過去大半,有人說,過了三九再不下雪,這個冬天就真得無雪了,可我仍固執地盼望。

此文收官之時,忽一日晨起,降雪。這場集全城人民向往的雪,地皮沒有裱全,雪住,半晌太陽一曬,蹤影全無。網上流出段子:聽說庫爾勒下雪了。這場雪下得有特色,適量就好,各地都下了,庫爾勒也下了,但雪量和雪勢不靠前,低調,普通,不扎眼,不出頭。這場雪在空中是雪,落地是雨,充分說明下得接地氣,既不是高高在上的漫天飛舞,也不是只有雪水不見雪花。其結果是既凈化了空氣,促進了農業生產,又沒有大雪封路,影響民生,符合和諧的定位要求。

老天不下雪,人奈何不了,嚴冬已至,氣候肅殺,可以調侃的事不多,拿天氣出出氣,是無可奈何的選擇,笑一笑,也能化郁散氣,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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