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沒有案發現場

劉翔

微博求助 尋找失蹤一年之久的女兒

2月中旬的一天，警方的官方微博突然接到了遠在浙江建德的一位網民發來的尋找失蹤達一年之久的一個年輕女子的救助微博，微博團隊迅速在第一時間將這一信息通報給了屬地派出所。與此同時，當夜色猶如一塊碩大幕布懸掛在天空之時，派出所的接待大廳內，突然涌進5個操著浙江口音的男女，他們見到民警后情緒十分激動：“警察同志，求求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找到我們的女兒，她到上海來打工后，我們已經整整一年沒看到她了?！?/p>

“別急，有什么事坐下來慢慢說?！?民警邊安撫他們的情緒，邊將他們請進了接待室。原來這家人是特地從浙江建德趕到上海來尋找失蹤了一年的女兒羅曉慧的。她的父親哽咽道：“曉慧是我的大女兒，初中畢業后，她不聽我和她媽媽的勸阻，執意要到上海來打工。去年4月，她在網上和妹妹聊天時，要妹妹轉告我們，她到蘇州去工作了。11月份又說到云南旅游了。這期間，她雖然經常通過QQ和妹妹聊天，說她現在很好，要父母放心，并且還三次寄土特產回家孝敬我們。但卻始終不愿意打個電話回家，連她妹妹要和她視頻、音頻聊天，也被她以種種理由一口回絕?！?/p>

萬般無奈之下，思女心切的兩位老人只得先讓小女兒在網上發帖子，請求警方和網民的幫助。然后在小女兒和兩位親戚的陪伴下，他們一行前往蘇州，踏上了尋女之路。羅曉慧的父母之所以首先要到蘇州去尋找女兒，是因為羅曉慧每次郵寄土特產的包裹上的落款地址都是寫的蘇州市區的一個小區。

當他們來到蘇州后，按照包裹上的地址，找到了當地的派出所?？墒?，偵查員經過反復核對，發現這個地址并不存在。而且也沒有發現羅曉慧在蘇州出現過的任何蹤跡。失望之余，他們立即決定趕到上海尋找女兒。到達上海后，他們便馬上來到羅曉慧暫住地派出所尋求幫助。因為羅曉慧在上海曾經有個叫曹宇的男友，就居住在廣蘭路某號。于是，就出現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經過民警的安撫，羅曉慧的家人情緒總算逐漸穩定下來。羅曉慧的母親說，今年24歲的女兒漂亮而又單純，初中畢業后一直安安分分地在杭州老家的一家墻紙店做銷售，從未離開過家門?？墒?，自從她通過QQ聊天，認識了同樣在上海做墻紙生意的一個名叫曹宇的上海男子后，她就似乎有點不安分了，多次向父母提出要辭職到上海去“闖一闖”。

盡管上海和建德之間的距離并不遙遠，但羅曉慧一家人都沒有去過上海，再說女兒獨自一人到上海闖蕩，人生地不熟的，父母怎么能放心？因此，出于對女兒的愛護，他們不同意其到上海打工。然而，固執的羅曉慧卻根本聽不進家人的勸阻。她對父母放下狠話：“我是去定了，上海是個國際大都市，那里的天地要比建德大多了?，F在我和你們說白了吧，我和曹宇已經不是一般的男女網友關系了，我們是戀人，他的生意做的很大，有兩套房子。我和他在一起，你們完全用不著操心的?！弊罱K，羅曉慧背著家人只身踏上了駛往上海的動車。

剛到上海的那段時間，羅曉慧還時常給家里打打電話，或者和妹妹發發短信、在網上聊天。其間，她的妹妹還到上海與其見過幾次面?？勺尲胰私辜钡氖?，自去年的2月22日后，羅曉慧便仿佛在人間“蒸發”掉了般，與家人失去了聯系，打電話給她始終是關機。令人納悶的是，雖然家人聯系不上她，但她在QQ上還偶爾會和妹妹聊上幾句。她對妹妹說，她現在已到蘇州去工作了，一切很好，要父母放心。甚至逢到節假日，還郵寄土特產至老家孝敬父母。羅曉慧的這種若隱若現的神秘狀況，無疑更為加重了羅曉慧家人的疑慮。

失蹤背后 一定還有更多的幕后“故事”

聽完羅曉慧父母的敘述后，偵查員分析認為，要摸清羅曉慧的下落，首先必須找到那個叫曹宇的上海男子，因為羅曉慧是奔著他到上海的，而且他們還是戀愛關系，好在羅曉慧父母有曹宇地址。通過查詢，發現確有其人，該男子也確實住在廣蘭路，是一個經營墻紙等建材生意的小老板。但和羅曉慧父母講述不同的是，此人并非是27歲的未婚男子。而是一個早在十年前就已結婚生子的41歲中年人。

這個曹宇是羅曉慧父母所說的和其女兒談戀愛的上海男子嗎？偵查員頗為疑惑。為將事實核查清楚，偵查員特地趕到廣蘭路某號曹宇的家里，其妻子說，他正在朋友家中搓麻將，偵查員便讓其妻子打個電話給他，要他馬上到派出所去下。半個小時后，曹宇來到了派出所。

偵查員熱情地遞上一杯茶水后問道：“羅曉慧你認識嗎？”

“認識的，認識的?！?曹宇的反應很快，聽到羅曉慧這個名字，他立即說：“你們是不是在找她，最近我也在到處找她呀！從去年2月份后我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跑哪里去了?！?/p>

“她是你的女朋友啊，你怎么會不知道她在哪里呢？”偵查員單刀直入地問道。

“瞎說，我和她純粹是生意場上的普通朋友關系。當時在網上聊天時，她說自己在建德的一家墻紙店做銷售做得十分辛苦，工資也很少，想換個工作。我是個熱心人，聽說她與我是同行，再說我此時也正想尋個幫手。于是對她說，你如果愿意，可以到我這里來做。后來就到上海來找我了。我不僅安置好她的工作，還替她在川沙地區租了間房子?？蓵r間一長，我發現這個女人特別會‘作，一會兒埋怨我開給她的工資太少，一會兒吵著說租住的房子環境不好。后來她又說手機被人偷走了，一定要我給她買個最新款式的蘋果手機?！闭f到這里曹宇雙手一攤，露出十分無奈的神情：“好心沒有好報??！被她作得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好自認倒霉，預支了一筆工資后對她說，我這里廟小，你還是另謀高就吧。這樣，從去年2月開始，我和她就再也沒有聯系過?！?/p>

應該說，曹宇陳述的情況和羅曉慧家人反映的羅曉慧失蹤前后的一些事實，基本上還是相吻合的。本著“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辦案原則，在沒有更多的直接證據情況下，偵查員在對曹宇做完筆錄后，讓其回了家。

可是，望著羅曉慧的家人那期盼的眼神，尤其是其年邁的父母為尋找失蹤的女兒，四處奔波，身心交瘁的樣子，偵查員憑著多年的辦案經驗，隱約覺得此事也許并非是一起簡單的失蹤案件。為此，他們向羅曉慧的父母繼續深入詢問相關的情況，以從中查找案情的線索。

羅曉慧的母親聽說曹宇矢口否認他和自己女兒在談戀愛時，立即憤怒地說道：“這個男人在說謊，曉慧和曹宇談戀愛，我和她爸爸是不同意的。我和她講，你們僅僅是在網上認識的，如果遇到騙子怎么辦?！闭f到這里，羅曉慧的母親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警察，你們看，這就是我女兒來到上海后，把曹宇的照片發給我看的。當時，我看了后，立刻在電話中對她說，這人27歲怎么會長得這么老相，皮膚又黑又粗糙?！?/p>

雖然由于激憤和焦急的緣故，羅曉慧父母的敘述顯得有點凌亂，但偵查員還是從中捕捉到了“27歲、未婚、熱戀”這幾個關鍵詞。而曹宇是個41歲的已婚男子，那幾個關鍵詞與其完全不沾邊，難道是曹宇在對警方刻意隱瞞了真實情況？

為了弄清事實真相，第二天上午，警方決定再次傳喚曹宇。也許為了表示配合警方調查的誠意和自己的無辜，這次，曹宇來得特別快，僅僅用了10分鐘的時間就到達了派出所。一跨進大門便嚷道：“你們還想問什么事情，就一下子問個清楚吧，不要老是叫我到派出所來，弄得我搓點麻將也不太平?！?/p>

“你和羅曉慧究竟是不是在談戀愛？”面對偵查員的詢問，曹宇依舊斷然否認。經查，羅曉慧的身份證確有購買前往蘇州的動車車票記錄。同年的11月19日，羅曉慧又購買了到云南的火車票。這樣的行程記錄，和羅曉慧在QQ上與其妹妹聊天時所說的完全一致。而且，將曹宇在筆錄上的簽字和羅曉慧寄給家人的土特產包裹單上的簽字進行比對后，發現兩者也并非是同一人的筆跡。把這些線索予以綜合，也就表明羅曉慧的失蹤，的確是和曹宇無關。

“就這樣，你回去吧?！睂Σ苡畹牡诙蝹鲉?，警方依然是由于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其是羅曉慧失蹤案的嫌疑人而只得“放人”。

望著曹宇那如釋重負的神情和轉身篤悠悠離去的背影，偵查員們似乎有點胸悶。他們的心里仍有無法釋懷的三個疑點：一是，羅曉慧稱手機被偷沒錢買新的，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始終只是通過QQ聊天和其家人保持聯系，但為什么其家人想通過QQ的視頻、音頻，看看她的樣子、聽聽她的聲音卻被無情拒絕？二是，羅曉慧在蘇州等地給其父母郵寄土特產居然還要向其妹妹詢問家里的住址，難道她連自己老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了嗎？三是，曹宇僅僅是因為羅曉慧手機被偷，并要他買個新手機就突然中斷了兩人的關系，這顯然不合常理。想到這里，偵查員覺得，眼下他們要做的也許不僅是簡單的尋人，在這起失蹤案的背后，一定還有更多的幕后“故事”。

移花接木，真情背后的“完美謀殺案”

不像其他的案子，均有案發現場，偵查員可以通過對現場的勘察來排查線索，此案并沒有案發現場。面對難題，偵查員認為，案子還得圍繞曹宇來調查。但是先不驚動他。而從外圍的走訪、排查來尋找突破曹宇心理防線的線索。

經過對當初替曹宇介紹出租房的房產中介公司業務員、曹宇妻子、羅曉慧的妹妹等人的仔細走訪后，種種跡象表明，曹宇似乎應該和羅曉慧的失蹤存有瓜葛。但隨之又有一個疑問讓人頗為費解：羅曉慧是在一年前失蹤的，但為什么過了整整一年，家屬才想起報案尋人？

對此，羅曉慧的妹妹是這樣回答的，其家人聯系不上羅曉慧的一個星期后，她的父親準備向警方報案之際，其妹妹突然收到羅曉慧從QQ上發來的留言，說是她已經和曹宇分手了，如今已經離開上海這個令她傷感的城市，到蘇州去工作了。她的手機被偷掉了，以后就通過QQ和家人聯系。此后，羅曉慧的妹妹每隔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就會收到其從QQ上發出的向家人報平安的信息。

這樣一來，家人們懸著的心也就逐漸放了下來。幾個月后，羅曉慧妹妹收到羅曉慧發來的QQ信息，說是公司即將放假，她準備獨自到云南去旅游。其妹妹勸說她，獨自一人去不安全，還是先回老家看看父母，然后兩人結伴去云南。羅曉慧沒有聽從妹妹的勸說，還是要獨自前往云南?？墒?，羅曉慧這一去就再也沒有音信了，和家人徹底失去了聯系……

曹宇所說的他和羅曉慧分手的日期和羅曉慧失蹤的日期都是在2月22日這天，這難道是巧合嗎？此時，一個大膽的假設在偵查員的腦海閃現：躲在QQ背后和羅曉慧妹妹聊天的那個人，也許根本就不是羅曉慧。此人極有可能就是曹宇，因為只有他才是見到羅曉慧最后一面的人。

于是，偵查員立即對曹宇進行了第三次傳喚。第三次見到警察的曹宇，依然表現得鎮定自若?！澳愫土_曉慧究竟是什么關系？”讓偵查員頗感意外的是，和前兩次在派出所陳述的不同，這次曹宇竟然爽快地承認了自己與羅曉慧的戀情，“她是我的情人，前兩次之所以沒有向你們說老實話，是因為害怕這段婚外情曝光后，引起家庭矛盾?，F在你們一而再地找我，我知道肯定是瞞不住了?！苯酉聛?，面對偵查員提問，曹宇始終閉眼沉默，不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動動眼珠。審訊，陷入了僵局。

雙方一直僵持到下午4點，曹宇才吐了一句：“警察，我真的不想談了，你們手上有證據就把我抓起來吃官司吧。我要把這件事永遠埋在心靈深處?！?/p>

曹宇的這句話究竟是對警方破案能力的挑釁，還是出于作案后的愧疚心態的折射？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偵查員抓住這一契機，趁熱打鐵：“作為一個男人，你如果真心愛過羅曉慧，那么不管發生過任何天大的事情，你都必須給你曾經愛過的女人，給她的家人，同時也給你自己和你的家人一個負責任的交代?！?/p>

這時的曹宇或許是為了早日解脫內心的煎熬，終于向偵查員道出了深藏在心中一年的秘密：“羅曉慧被我‘做脫了（滬語：殺害了）?！?/p>

原來，自從在網上搭識了羅曉慧后，曹宇假充27歲的未婚男子，很快就和羅曉慧談起了戀愛，并極力邀請她到上海來 “共創事業”。起初，曹宇對羅曉慧確是百般呵護。但去年春節后得知羅曉慧懷孕了，曹宇擔心婚外情會暴露，再且他一直對羅曉慧隱瞞自己是有家庭的。因此，多次苦求羅曉慧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但性格倔強的羅曉慧堅決不肯，甚至還和曹宇說，要把自己的父母請到上海來與其“說說清楚”，并揚言還要去法院告他。

走投無路的曹宇，便萌生了將羅曉慧“做脫”的惡念。于是，他以給懷孕的羅曉慧選一個設施好些的居住地為由，另租了川沙附近一套環境偏僻的農民別墅。2月22日晚上9點，趁著羅曉慧熟睡之際，曹宇戴上手套，緊緊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事后，曹宇通過兩天兩夜的挖掘，在別墅的后院挖出了一個1.5米深的大坑，然后把羅曉慧的尸體裝進一個箱子埋了進去。由于地處偏僻，周圍的人家也都有挖地種菜的習慣，因此，他的罪惡舉動并未引起外界注意。此后，他用羅曉慧的QQ告知其妹妹，“自己”已經到蘇州去工作，并用羅曉慧的身份證購買了上海到蘇州的動車車票。

為避免羅曉慧家人的懷疑，曹宇每個月都要以接生意為由，去蘇州一二次，在那里用羅曉慧的QQ和其妹妹聯系。還在當地買些土特產，郵寄給羅曉慧的父母……整整一年，風平浪靜。

令曹宇沒料到的是，一年后，在警方持續不懈的追查下，最終還是讓他落入了法網。一年前的2月22日，羅曉慧不幸在上海遭遇 “戀人”曹宇的毒手殺害。一年后的2月22日，這起沒有案發現場的“非典型性兇殺案”終于被成功告破。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