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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索·回望·觀照

2019-08-12 01:19徐暢
文藝生活·中旬刊 2019年5期

徐暢

摘要:《平原上的摩西》是東北青年作家雙雪濤近年來收獲頗多好評的一篇力作。小說以上世紀90年代國企改制下的東北老工業基地沈陽為背景,用先鋒的文字追索了時代轉型中個體心靈的痛苦與掙扎;通過觀照歷史,串起兩代人超越記憶的集體反思,并試圖用理想的信念探尋人性之間照亮和療愈傷痕的可能。

關鍵詞: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轉型東北

中圖分類號:1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童編號:1005-5312(2019)14-0006-02

一、前言

作為80后青年作家中的一匹“黑馬”,《平原上的摩西》不僅讓雙雪濤引發了文壇的廣泛關注,更收獲了“遲來的大師”這一夸贊。一向將故鄉沈陽作為其創作開掘對象的雙雪濤,在本篇小說仍延續著這一風格,以上世紀90年代國企改制下的東北老工業基地沈陽為敘述背景,由一起跨越十年的出租車連環殺人案件的偵破,接續起了時代轉型中兩代人對于國企改制歷史的回顧和反思。

二、形式的追索:先鋒敘事和語言的運用

縱觀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這篇小說的敘事結構,最顯而易見的是其采用了是多重第一人稱敘事方法,讓小說中的每個人物都以自己的口吻去講述同一個故事。在漫不經心的個人敘述之流中,敘述者的限知視角呈現出與己相關的同一故事不同側面,人物之間互相指涉,自我的主觀意識和他人的評價并線交織,構成一種“復調”的對話。

只有將這些零散的碎片化的敘述拼合,才會發現這樣的先鋒敘事手法對于《平原上的摩西》而言,這一種敘事形式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有著更深刻的意義所在。從表面上看,多聲部、多視角的敘事,使整部小說構成一個連續的、多聲部演奏的人物內心獨白。作家精巧地將不同的聲音所形成的碎片化敘述斷章連綴成故事,最大限度地保持著每個個體記憶的原貌,通過文本中不同個體記憶的組接,還原國企改制下東北個體的生存際遇與復雜的時代面貌。另一方面,這種敘述也重組了案件的時間脈絡,增加了小說敘述的張力。案情在敘述人的對話中向前發展,小說人物在自我傾訴和被別人言說中閃現或隱退,豐富著案情的偵破。幾個敘述人穿插交替,互相印證補充,案情的真相在不同敘述人的講述中逐漸浮出水面,打破了小說家自己過多的敘事介入,避免了對案件獨立性的干擾,使案情的真相真正呈現出撲朔迷離的色調。

當然,在這種非線性的敘事趨向里,還埋藏著作者更深層的隱喻,即世界本身就不是按照一定的線性敘述邏輯發展的,任何一個人在歷史的空間維度,都只能站在自己所在的視角去觀察外部,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完全把握時代的整體性。命運的偶然,歷史的必然相互交織,種種的偶然與必然都可能疊加成為成負載在我們個體身上的傷痕。

值得注意的是,小說的主要人物敘述中唯獨只有李守廉隱藏著沒有說話,而他恰是整個故事不可或缺的關鍵。那么,李守廉以這種“缺席”的方式出現在故事的敘述中是作者一個重大的疏忽嗎?顯然不是。李守廉的“缺席”,并未“缺無”,而毋寧說是以一種“缺席的在場”的形式存在于文本中。放在國企改制的背景中進行考量,李守廉成為故事的被敘述者,正是暗示著以他為代表的東北老工業工人被剝奪了話語權、無法自白的集體失語生存狀態。

此外,《平原上的摩西》充滿了象征性的隱喻貫穿全文。例如,受上帝之命,率領被奴役的希伯來人擺脫苦難尋找光明的摩西暗喻為衰落的東北尋找出路;廣場上矗立著的主席像被拆,換成了西方人設計的太陽鳥,象征著社會主義向市場經濟轉型。雖然一定程度上,因為象征的豐富性、隱晦性時常造成了闡釋上的困難,但正是這種特點也成為了作者投射創作意含的隱晦表達。不難看出,任何一種先鋒形式的追索其實都能清晰地在文本中回歸它的意涵,這也使《平原上的摩西》先鋒敘事和語言的運用有益地對作品主題進行了升華。正如同名小說集的后記《我的師承》中所提及的那樣,雙雪濤有意地履著前輩的足跡前行,“先鋒作家某種探索的精神,某種在文學之內實現文學的精神,某種自私地表達自己的精神,一直影響著我,提醒我,文學本身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啊以說,這種“先鋒”的沖動正是雙雪濤用文學介入當下思考的不竭動力,也給予了他不斷追索歷史的勇氣。

三、歷史的回望:對轉型東北的隱形書寫

從小說的表象來看,《平原上的摩西》像是一篇懸疑類型的小說,先鋒冷峻的文字從頭到尾牽動的是整起案件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但事實上,雙雪濤并未將筆墨落在案件的偵破過程,而是借著懸案的外衣,層層深入人物情感的精神內核,冷靜的沉思寄寓了雙雪濤對于時代轉型的歷史反思。

東北曾被譽為“共和國的長子”、“共和國的總裝備部”,在計劃經濟時期它承載著歷史的輝煌,構筑著新中國對于工業化、城市化現代性的想象。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隨著市場化洶涌的浪潮席卷而來,東北昔日承載的榮光黯然褪去,象征著共同體的“工廠”分崩離析,老工業基地紛紛衰落。在這場社會變革的大轉型中,殘酷的國企改制引發了大規模的“下崗潮”,工人階級無論在身份還是地位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整體性潰敗。

記憶是建構歷史的核心元素,雙雪濤的小說《平原上的摩西》正是運用這種方式返還上世紀末國企改制的歷史原場。小說中,人物回溯著對于這起案件的記憶,工廠、工人、廠區大院、紅旗廣場、艷粉街等的記憶也一一順著時間之河溯流而上。懸案發生在頗有深意地發生在老工業基地瀕臨崩塌的空間形式之中,不僅是為了給小說故事提供人物活動的布景和道具,更是國企改制記憶的一枚時空標本,為回望歷史的敘事提供了具體細節和對象,召喚著讀者對于東北老工業基地若隱若現的時代記憶。

顯然,往事并非如煙,國企改制帶來的不僅是這一個龐大群體集體的失語,更是帶來了群體之下的個體們心靈上難以愈合的創傷。生長于斯且作為“工人后代”的的雙雪濤,對于這種附著在東北地域以及階級精神上的創傷有著更深的體悟,因而在對歷史投以回望姿態之時,他帶著自覺的表達,更像是冷靜客觀的記錄者:記錄著國企改制前夕老工業基地潰敗的圖景,也記錄著時代轉型中兩代人心靈的傷痛。

正如方巖對他所做的評價那樣,雙雪濤對歷史中的個體有著相當的敏感,在講故事時常?!耙詮娜?、舒緩的反諷語調推進著故事,偶爾會瞥向歷史、投過去一兩個漫不經心的眼神然后繼續心無旁騖地講述下去?!彼?,我們在《平原上的摩西》中才會發現雙雪濤并不是正面去書寫表層的歷史,而是將時代洪流中人物心靈深處的歷史袒露了出來,透過社會轉型發展中個體人物之間情感的互滲來隱形書寫轉型時代東北的變遷。

四、人性的觀照:尋找照亮和療愈傷痕的可能

盡管雙雪濤借著懸疑片的外衣,書寫了時代轉型之痛在人物個體身上留下的創傷,但不難發現,僅僅書寫這些徘徊在主流之外的“失落者”的痛遠不是雙雪濤寫作的目的。雙雪濤寫作真正的本意試圖,換句話說,更具現實主義精神的是,他希望作為工人階級后輩的一代,能夠循著記憶的火把,在與父輩共返那段黯淡歲月的同時,找尋到照亮和療愈傷痕的可能,在人性的層面上撫慰彼此的創傷。

在這種找尋之中,雙雪濤首先在人物個體的身上試圖去捕獲這一絲人性的光芒。例如,帶著父母“原罪”出生的莊樹,少年時期暴戾乖張、叛逆輕狂,他試圖用暴力去解決他所遇到的一切問題,極力反抗政治、社會、制度的力量。但當他在一名輔警的身上看見勇敢與正義之后,他選擇了改變;隨著階級地位滑落社會底層的工人李守廉,當命運的不公與無常給予了他生活種種重擊之后,他仍沉默著,在艱難中選擇堅守內心的尊嚴與善良;還有陰差陽錯嫁給仇人的傅東心,將積蓄己久的痛徹心扉化作了最后的原諒,用宗教得到了靈魂的救贖。

這些人物的轉變,實則也折射出了作者對于人性的另外一層期待,即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之于他人樸素的力量,只要內心永懷著善、尊嚴、正義,我們都可能對抗沉淪,賦予人生的真正意義。

在末尾處,這束人性的光亮更是照亮了小說的人物,照亮了人性。作者有意繞開了真相揭開后悲憤的表達,讓小說人物莊樹把手伸進了懷里,繞過手槍,掏出了象征他們友情見證的“平原”煙盒,在煙盒靜靜在水面漂浮的想象中,小說輕盈收束。所有過往的糾葛和扭結,在這盒在水面漂浮的煙盒的浮浮沉沉之間釋然。在一片平靜中,雙雪濤留給了讀者更多的思考:人與人之間,代際與代際之間的情感,倘若能夠更多一層理解,那么我們是否就能跨越創傷,看見“平原”,帶著希望向著通往救贖的岸邊走去呢?

小說的結尾以溫和而克制的方式發現了彌補了創傷,給予了人性的那一面觀照?!拔以谛≌f里用基督教的故事比較多,因為我覺得基督教里講情感比較多:關于愛、關于恨、關于悲憫和寬恕。它對善惡的想法,原始的構思,善惡的搏斗,到現在也沒有過時……我覺得他別好,它里面有一種信念,就像摩西劈開紅海?!彪p雪濤曾在一次采訪中坦言道。而這句話實則也道出了《平原上的摩西》更深的哲學意味,那就是他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以情感的共通抵達理想的彼岸,希望悲憤和犀利批判的背后,能夠有更多的救贖與理解。

回望整篇小說,確如黃平在評價這篇小說時所說的那樣:“在懸疑的黑色故事下,《平原上的摩西》就像是圣經中的故事,是樸素的詩”。雙雪濤用深情凝視故鄉與回望歷史的姿態,向轉型中國縱深處投去了關切的目光。拋去了宏觀地再現國企改制后煙囪坍塌、廠房廢棄、鐵路衰敗的圖景,雙雪濤打撈起散落在歷史深處的潮濕的個體記憶,用先鋒形式和語言帶領讀者重新抵達了被遮蔽的歷史原場。但小說最打動人的地方并不是去指認掩藏在幽暗歷史深處負載的傷痕,而是作家試圖用文學重啟兩代人的溝通與對話,并以此來尋找照亮和療愈傷痕的可能,進而追索歷史與現實之間的關系。這樣的寫作使得每一位讀者讀后因為飽含心靈救贖的力量而感到人性的溫暖。這種溫暖就如同作家在小說中說的那樣——“誰也不能永在,但是可以永遠同在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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