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蓮

許仙

這年，她3歲，他23歲。

他率小分隊日夜兼程，殺入邊關重鎮——燕西城。三天兩夜，尸橫遍地，血流成河。

大將軍黃義郎率大部隊趕到，胡寇倉皇出逃。他策馬窮追胡寇首領。胡寇背負沉重包裹，漸漸不支。他乘勢舉劍直刺，胡寇側身揮劍來擋，他劍走偏鋒，胡寇應聲落馬。他揮劍去挑包裹。連日浴血奮戰，他殺紅了眼，對慘絕人寰的殺戮場面視而不見，對滿城的鬼哭狼嚎聽而不聞，只是機械地殺殺殺……尖細而又稚嫩的嬰兒啼哭聲，突然讓他有了聽覺和視覺，他觸電似的收劍，翻身下馬。頭領竟是年輕婦人，包裹里是個女嬰。

第二天破曉，軍號吹響，他將熟睡的她裹在厚實的戰袍里。晨風刺骨，她從戰袍里探出小腦袋，見到胡寇哇哇直叫，興奮得像見到親人，胡寇都著了魔，愣頭愣腦地前來送死。他有如神助，越戰越勇，一戰、再戰告捷。

八個月后，邊關小鎮悉數收復，大部隊班師回京，留他鎮守邊關。每次出巡，他都將她裹在胸口，仿佛那是她永遠的家;她漸漸長大，和他同騎，天上白云朵朵，她開心地說像白蓮花，他托運送軍糧的老兵從京城帶來蓮子。

這年，她13年，他33歲，鎮守邊疆十年。

春天，一紙調令到燕西城。這天，她跳入冰冷的池中，要把蓮藕與魚全部帶回京城。他勸阻道：“京城什么都有?！彼奁溃骸澳遣灰粯??！薄奥吠具b遠，到不了京城它們就沒命了，留下吧，說不定我們還回來呢?！彼铺闉樾Φ溃骸罢娴膯?？”“嗯?！?/p>

巫氏溫柔賢惠、知書達理，見到她，稍作驚愕，然后笑道：“孩子，到家了?！彼π叩囟阍谒砗?。是夜，夫妻就寢時，她先上床，非要跟他睡。他加封定遠大將軍，屯守京城北門外。她要同去。他不許。她取了劍，趴在蓮池護欄上練劍，池里飄滿白花花的死魚。

一年后，巫氏產下一子。府上張燈結彩，賓客如云。她持劍闖入會客廳，他快步迎上去，“你來做什么？”她不語，手中的劍刺向他的腹部。賓客大駭。他更是震驚。家丁們如夢初醒，合力將她捉住。

他蜷曲著身軀，忍痛怒吼：“放開她！”

這年，她16歲，他36歲。

他素與青樓無緣，書信來得蹊蹺，哀婉決絕：“得不到你，我就要毀了你。毀不了你，我就毀了自己……”行間有淚痕。他趕到怡香院。兵部尚書黃義郎長子黃大海已在座。鴇母牽著她款款而入，行萬福禮，“今日小女白蓮花梳攏，承蒙黃公子和宋將軍厚愛?！彼簧硭匕?，如出水芙蓉。

他抓起她的手，“跟我回去?！?/p>

“那不是我的家。你帶我回燕西城?！?/p>

她被黃大海拽進里屋。房間里傳出的聲音令他焦躁，只聽她大喊：“你殺了我吧！”他忍無可忍，沖進去，出手如閃電，一劍將黃大海從她身上挑開，又一劍從咽喉處將他牢牢釘在地板上。

黃義郎連夜進諫，向王稟告：雛妓乃胡寇頭目之女，他暗中私養十余年，如今又刺殺忠良之后，野狼之心昭然若揭。

王下旨將他打入死牢。

這年，她18歲，他38歲。

胡寇東山再起，侵占邊關數鎮，燕西城失守，將軍李遠自盡;兵部郎中方金光自薦統帥，率領五千官兵遠征，慘敗，命喪黃泉;兵部侍郎劉大釗統率一萬精兵出征，落得同樣下場。胡寇猖獗，揚言要殺到京城。王令黃義郎西征，黃義郎推薦次子黃大江。黃大江率三萬大軍，兵分三路，左右兩支呈剪刀狀，糧草其中，自己殿后。三軍步調一致，如銅墻鐵壁，胡寇一敗再敗，燕西城終得以收復。黃大江在將軍府設宴，誰料赴宴將領全數中毒身亡，包括黃大江。群龍無首，加上連日狂沙蔽天，胡寇偷襲黃家軍，兵敗如山倒，燕西城復失守。

他恢復原職，召集舊部兵馬，陳九任副將，率軍出征。王給他兩萬兵馬，他只要三千，一路順風順水抵達燕西城。他回到將軍府，只見她身著民服，笑吟吟地迎上來?！澳?？”他驚呼道，“真的是你嗎？”兩人在蓮池前緊緊相擁。一池碧蓮盛開如朵朵白云，碧天白云間，魚兒暢游。

這年，她23歲，他43歲。

盛夏，黃義郎率領五萬大軍，將燕西城圍得水泄不通。黃義郎橫刀立馬，怒斥他：“今奉王之命，捉拿胡寇女魔頭。你與胡寇勾結，故不費一兵收復邊關;你擁兵自重，意欲謀反……”“一派胡言！我宋家列祖列宗精忠報國，下官鎮守邊關十五年，青天可鑒?！薄靶莸媒妻q！明日此時，你若乖乖獻上女魔頭首級，老夫饒你不死。否則以叛國罪論處，誅連九族！”

次日午后，陳九提醒：“尚書大人已在門外等待多時?！彼鎏扉L嘆：“為什么？我只求邊關安寧，百姓安生?！标惥耪f：“尚書大人為私仇而來，不會放過你們的。將軍若是為難，就讓小弟來替你……”她突然拔劍自刎，血濺蓮池。陳九大喜，欲上前取其首級。他將她攬入懷中，含淚對陳九道：“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小兒和拙荊就拜托你了?！毖援?，也飲劍身亡，雙雙墜入蓮池。

這年，她1023歲，他1043歲。

燕西縣開發旅游資源，撥款重修將軍府。修繕人員清理魚池時，挖到十幾米處，泉水迸涌，令人驚嘆。第二年夏天，池中兀自長出一支并蒂蓮，一朵白蓮，潔白如雪，一朵紅蓮，艷紅似血，各有奇香，聞者終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