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女性詩歌創作簡述

譚若麗 吉林省社會科學院語言文學所 吉林長春 130012

唐初統治者采取各種措施恢復和發展生產,中國經濟實力大幅度提升,經濟的繁榮帶動文化的繁榮,唐代詩歌、傳奇小說等多種文體迅速發展成熟,尤其是唐詩更成為中國詩歌發展的高峰.唐代詩歌作家人數眾多,階層極廣,上至帝王、官員、學者、士子,下至和尚、道士、娼妓都熱情高漲地參與到詩歌創作中,據清人《全唐詩》及當代學者陳尚君的《全唐詩補編》統計,唐詩作者計有3600多人,詩歌55000余首.唐詩藝術形式成熟,風格與流派多樣,是對社會各個層面和人民生活狀態的反映.在諸多文體共同發展的黃金時代中,唐代女性在賦、詩歌創作等方面都有杰出代表,下面就以詩歌為例,簡單梳理唐代女性詩人的創作情況.根據身份的不同,唐代女性詩人主要分為宮廷女詩人,宗教女詩人,歌妓女詩人等幾個類別.

以武則天、太宗長孫皇后、徐賢妃、上官婉兒等為代表的貴族女性,自小就受過良好的文化教育,具有較高的文學修養,在宮廷詩歌創作中成為一群不可忽視的創作力量.武則天是唐代唯一的女皇帝,為唐代的繁榮作出了突出貢獻.王權《簡論武則天對唐代文學發展的貢獻》一文不贊同武則天的專政是對唐代文學發展的戕害的觀點,認為武則天在唐朝改進選官制度,擴大了文人的創作隊伍 武則天對政體的改革,打破了前朝文學發展的諸多阻撓限制,為唐代文學的進一步繁榮提供了更多樣更豐富的素材 其對道釋宗教地位的抬高,在思想上拓寬了文學的思想范疇,是對文學創作形式與內容的豐富 武則天殺戮宗室大臣雖行為過激,但客觀上打擊了豪強勢力,為普通階層的士子文人提供了可以參與朝政,參與體制建設的機會和崗位,也引導了文人激情的抒發與感慨.其一系列的重視文人、提拔文人、獎勵文人的措施激勵了文人的創作,為廣大貧寒士子入仕提供了機會.武則天不僅政治才能出色,而且文學才能也同樣出彩,其著作有《垂拱集》百卷,《金輪集》六卷.《全唐詩》錄其詩歌58首,大部分詩歌莊重典雅,與其地位相稱.可參看幾首,了解其寫作風格,如:

《如意娘》

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早春夜宴》

九春開上節,千門敞夜扉.

蘭燈吐新焰,桂魄朗圓輝.

送酒惟須滿,流杯不用稀.

務使霞漿興,方乘泛洛歸.

唐太宗之長孫皇后自幼熟習文藝,現存有《春游曲》一首:"《春游曲》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艷妾動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邊嫩柳學身輕.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鶯.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描寫了詩人在上林苑中游春時所見到的桃(杏)紅柳綠、蝶舞鶯啼的美麗春景.此詩寫景的同時寫人,花嬌人美,抒發作者對春景的喜愛與贊美,同時也體現了詩人自比"林下之風"的英氣灑脫.徐賢妃是唐太宗的妃嬪,她善駢賦,有文賦《奉和御制小山賦》和《諫太宗息兵罷役疏》,詩歌有《擬小山篇》、《長門怨》、《秋風函谷應詔》、《賦得北方有佳人》和《進太宗》等,風格以典雅端莊為主.其中《賦得北方有佳人》:"由來稱獨立,本自號傾城.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腕搖金釧響,步轉玉環鳴.纖腰宜寶襪,紅衫艷織成.懸知一顧重,別覺舞腰輕."是其對李延年《北方有佳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的一首限題詩作.此詩以華麗的辭藻和鋪陳的筆法,繪聲繪色的描寫了一位絕代佳人曼妙的舞姿和遺世獨立的形象,也可看做是作者本人性格和境遇的寫照.

上官婉兒是唐代的女官、皇妃、女詩人,祖父上官儀.上官婉兒自幼才能出眾,得武則天賞識留在宮內,幫助武則天實施人才選用等政策.文學方面,上官婉兒繼承了其祖父上官儀的文風并以女性身份大力倡導,重視詩的形式技巧,對聲辭之美較為看重,擅長體現事物圖貌的細膩、精巧.中宗年間,因其政治地位的影響,"綺錯婉媚"的詩風逐漸影響了宮廷詩人乃至其他士人的創作方向,"上官體"也成為了上流社會的創作主流.《全唐詩》中現存上官婉兒詩歌32首,包括記懷抒情、風景紀游、應制奉和等內容.其代表作有《彩書怨》《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殿出翦彩花應制》等.

《彩書怨》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馀.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內殿出翦彩花應制》

密葉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條雖不謬,摘蕊詎知虛.

春至由來發,秋還未肯疏.

借問桃將李,相亂欲何如.

上官婉兒的詩歌語言優美,詞藻華麗,風格典雅細膩.此外,楊玉環有《贈張云容舞》、江采蘋有《謝賜珍珠》、宜芬公主有《虛池驛題屏風》等詩歌留存.

宮廷詩歌的創作者除貴族女性外還有少數宮女,她們來自民間,離開了親人,在長年寂寥的宮廷生活中消盡了紅顏,流逝了青春,春花秋月,物候變更更容易引起她們的哀愁,這種情思寄托于詩歌,成為唐代詩歌的一個表現內容,流傳最廣的有《紅葉》和《纊衣》.唐朝年間,后宮的宮女人數眾多,相傳那時有很多上陽宮女在紅葉上題詩,隨后拋于宮中水道,希冀碰到有緣人,以寄情懷,被統稱為紅葉題詩,后來又被比喻男女之間奇特的姻緣.唐代孟棨的《本事詩》中記載,中唐詩人顧況在洛陽時,閑暇時曾與友人在上陽宮宮廷苑囿內游玩,在流水中拾到一片大自宮墻內飄出的梧桐樹葉,上面題有"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詩歌一首,描述了宮墻內宮人的寂寞與悲情.《纊衣》的故事模式與《紅葉》詩相似,相傳唐玄宗開元年間,朝廷將宮人所制棉衣戰袍賜于邊疆士兵后,有人在其中發現詩歌一首,曰:"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親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后身緣."隨后告知主帥,表示愿意與寫詩之人結緣.皇上知曉后深表憐憫,隨后賜婚,眾人皆感動.《紅葉》和《纊衣》詩是宮廷中普通女子生活和心緒的反映,具有普遍性.

唐代統治者以道教為尊,道教得到大力發展,自宮廷到民間,學道崇道之風大盛,這其中產生了以盧眉娘、楊敬真等為代表的"女道士詩人"和以李冶、魚玄機、薛濤為代表的"女冠詩人".女道士詩人詩作以道教教義為寫作內容,如楊敬真的《會真詩》:"人世徒紛擾,其生似夢華.誰言今昔里,俯首視云霞."作者以道家仙境為自己追求的理想境界,俯瞰現實人生,處處透露著對勘破人世的通透和淡然,充滿虛無意味,一首初看較為清奇,但多看幾首不免感覺內容枯燥單一,有強作淡然之態.

"女冠詩人"是指具有道教身份的女性文學創作者,她們與"女道士詩人"有著很大的不同,她們的詩歌藝術水平較高,所用意象表達了她們對世俗生活的思考與感受. 如:

《愁思》魚玄機

落葉紛紛暮雨和,朱絲獨撫自清歌.

放情休恨無心友,養性空拋苦海波.

長者車音門外有,道家書卷枕前多.

布衣終作云霄客,綠水青山時一過.

《八至》李冶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牡丹》薛濤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直阃讔{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傳情每向馨香得,不語還應彼此知.

只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

女冠詩人雖披著道教的外衣,詩歌內容卻以表現人間生活、愛情喜怒等世俗感情為主,詩歌中很少充斥道教情懷,是唐代以宗教為避風港女性真實情感的記錄.

唐人筆記中記載唐代的妓女具有很高的文學素養,參與了詩歌的創制、傳唱等活動.《全唐詩》八百卷至八百零二卷中錄有妓女紅綃、嚴(韓)續姬、崔紫氏、關盼盼等人詩歌,內容多以表達愛情向往、迎往奉和為主.

唐代是民族大融合,經濟大發展的時代,也是詩歌大繁榮的時代.女性享有較為寬松的道德氛圍,貴族女性和伎樂女性能夠接受較高的文化教育,自然成為這一時期詩歌創作的主力.她們的詩歌或以記錄宮廷娛樂、貴族生活或以進行伎樂交往為主要目的,真實地記錄了她們的生活和情感,成為女性文學史中光彩燦爛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