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使用企業的侵權風險防范

檀燕清 北京市尚公律師事務所 100006

在中國現行法律法規中,尚沒有專門立法用于保護字體知識產權,因此,對于字體的著作權保護的法律依據尚缺,學術界對字體的著作權保護問題也是議論紛紜.司法實踐中對字體的知識產權保護模式也未形成一致的意見.本文擬通過對字體侵權案件的典型案例進行分析,淺析司法實踐對單字字體侵權的認定進而對字體使用企業提出一些侵權風險防范的建議.

一、關于字體的著作權保護對象

涉及字體著作權保護的對象主要有三個:字庫軟件,字體庫和字體庫中的單字.

(一)字庫軟件

字庫軟件,一般是通過下載或以光盤作為一個載體在計算機上運行使用,其使用方式和一般計算機軟件的使用一致.其作用是通過特定的代碼化指令序列調用、解釋字庫數據,使之還原為可識別的字型,符合計算機軟件的定義.其特定的代碼化指令序列是字體企業編寫的創作性智力成果,字庫軟件本身通過下載或光盤載體具有可復制性,滿足作品獨創性和復制性之要求.因此,字庫軟件可被當作計算機軟件取得計算機軟件著作權,從而獲得著作權保護.

(二)字體庫

字體庫,是指把字稿掃描并提取字稿中的字體風格、書寫規范并使其數字擬合化,得到的數據按一定規則存儲于某種介質的信息集合.字體庫不同于字庫軟件,不能取得計算機軟件著作權,歸屬"美術作品"時,與美術作品的本質特點"具有審美價值的藝術作品"顯得牽強.字體庫著作權保護的關鍵問題在于其權利類型的確定.中國現行的《著作權法》無法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三)字庫單字

字庫單字,是指某一運行于計算機等具有信息處理能力的執行裝置上的字庫軟件經調用、解釋特定字體庫信息后通過屏幕打字、打印機打印等手段再現的字型.如果說字庫軟件和字庫可以合并稱為"造字工具"的話,那么字庫單字就是使用"造字工具"所產生的結果.如前所述,經工業標準化產生的工具性"字庫"被認定為"美術作品"尚且存在困難,將用這一標準化工具所"生產的"標準化"產品"解釋為具有獨創性的"美術作品"就更不妥當了.因此,字體庫單字尋求著作權保護無論在現行司法實踐中尚存在爭議.

二、單字字體是否構成侵權的主要認定因素

(一)單字字體是否構成作品

單個漢字通常具備三重屬性:一是字義,表達思想情感、傳遞信息的符號系統,屬于不受著作權保護的"思想"范疇二是字形,即漢字固有的寫法,是有限的或者唯一的表達方式,不存在獨創性的余地,無法給予著作權保護 三是字體,即漢字的書寫風格和藝術表達,字體可以有無限多樣的表現形式.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簡稱"《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的規定,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四條第(八)項規定,美術作品是指繪畫、書法、雕塑等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者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判斷單字字體是否成成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應當看單字字體是否符合上述法律規定的構成要件,即具有獨創性,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并且是具有審美意義的平面造型藝術.我國現行法律和行政法規并未對字體的著作權保護進行明確規定,司法實踐中亦存在不同認識和判例.

如最高人民法院在《北京北大方正電子有限公司與暴雪娛樂股份有限公司、上海第九城市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九城互動信息技術(上海)有限公司、北京情文圖書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2010)民三終字第6號,簡稱"方正公司訴暴雪案")中認為,每款字體(字庫)均使用相關特定的數字函數,描述常用的5000余漢字字體輪廓外形,并用相應的控制指令及對相關字體字型進行相應的精細調整,因此每款字體(字庫)均由上述指令及相關數據構成,并非由線條、色彩或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者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因此其不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美術作品.

而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在《北京北大方正電子有限公司與上海躍興旺貿易有限公司等著作權權屬、侵權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2014)三中民(知)初字第09233號)中認為:與傳統書法作品類似,計算機字庫字體單字也是在漢字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無論從創作過程還是創作結果來看,字庫單字從設計字型原稿到最終形成字體單字,都離不開字庫企業的投入和字體設計者們對字體美感的把握、設計形態的取舍等,無論從設計風格的創意、字庫字體的設計完成還是最終計算機呈現出的字體單字,每一款字庫字體單字的創作都已經不是一種簡單的勞動投入,而是融入了設計者們的聰明才智、經驗技巧等,體現了設計者們主觀的個性化的創意活動,屬于設計者們的智力活動的創作成果,同時,計算機字庫單字通過對原有漢字每一單字的筆畫結構搭配、筆劃粗細和彎度等外觀形態進行變化,可以使計算機字庫單字呈現出與現有字體不同的藝術造型風格,體現一定的視覺美感,具有審美意義,認為是美術作品.

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北京漢儀科印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訴被告青蛙王子(中國)日化有限公司、福建雙飛日化有限公司、蘇果超市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糾紛一案民事判決書》中亦認為字庫中的每個單字都是用經過設計者設計的線條和結構,體現設計者創意思想的具體表達方式,這個過程凝聚著設計者的智慧和創造性勞動,與現有美術字書體相比,具有獨特的藝術效果和審美意義,體現了設計者的獨創性,是受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

根據上述判例可以看出,目前,在認定單字字體是否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美術作品方面,最高院和各地法院都存在不同認識.

(二)關于是否合理使用所涉侵權文字

在方正公司訴暴雪案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鑒于漢字具有表達思想、傳遞信息的功能,由于暴雪公司在其游戲運行中使用上述漢字是對其表達思想、傳遞信息等功能的使用,無論前述漢字是否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美術作品,其均不能禁止他人正當使用漢字來表達一定思想,傳達一定的信息的權利".如使用人的使用僅僅是為了傳達一定信息,看重的是上述文字本身的含義,而非美術作品,無論方正公司是否享有所涉文字的著作權,其均不能限制漢字作為傳播信息的功能.因此,若使用所涉侵權文字并非出于任何營利的目的,僅為傳遞文字本身所蘊含的信息,而非對其審美意義上的使用.

但另一方面,亦有觀點認為,字體屬于實用藝術作品,既具有傳遞信息、傳情達意的實用性,又具有視覺美感的藝術性.著作權法對實用藝術品的保護,是保護它的藝術方面,保護它的構成作品的方面.由于漢字字體具有多樣性,既有通用的楷、宋、黑等字體,也有個性化的字體,同時,將漢字的藝術表達用于產品,能夠產生外觀吸引力,該外形設計增加了產品實用方面的效果,因此,漢字的藝術表達可以與字形、字義相分離,字體構成獨立的作品,對字體著作權的保護不影響字義本身的使用.在此情況下,對單字字體的使用就需滿足《著作權法》規定對著作權合理使用的十二種情形,否則可能構成侵權.

(三)對相關字體的使用是否經過授權許可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在《方正公司訴廣州寶潔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糾紛一案的民事判決書》((2011)一中民終字第5969號)中認為,當知識產權載體的購買者有權以合理期待的方式行使該載體上承載的知識產權時,對單字的使用行為應視為經過權利人的默示許可.因此,如果所涉文字系經方正公司合法授權的軟件產品設計而成,則使用所涉文字系后續合法的復制行為,應視為經過了方正公司的許可.

三、字體使用企業的侵權風險防范

字體使用企業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對字體庫整體進行商業使用的企業,如前述案例中"暴雪" 一類是運用字庫生成單字并將其用于商業的企業.

對于前一類企業,建議其應在整體商業使用時取得字庫生產企業的使用許可.雖然目前法院適用"美術著作權"以保護字體庫存在法律解釋的缺陷,但是,存在爭議的只是如何保護而不是要不要保護.因為字體庫自身所蘊含的知識產權價值是確實存在的,字庫企業在這一方面的利益訴求是正當的.從司法保護的現狀來看,企業如果未經許可將字庫整體作商業使用,被判定侵權的可能性很大.在這一情形下,相關企業確定字庫知識產權人并獲得其許可是必要的.

對于后一類企業,即字庫單字的商業用戶,鑒于目前中國法律和司法審判對字庫單字的權利認定仍晦暗不明,其承擔侵權責任的風險目前來看并不大.計算機字庫企業希望向字庫單字的商業用戶收取費用的商業模式能否得到未來立法或者法院審判的支持還有待觀察.另外,如果這類企業為確保萬無一失,避免潛在的訴訟風險,建議其可通過已取得字庫企業相關使用許可的第三方企業間接地獲得字庫單字的商業使用權.或者其應盡量避免自己直接將字庫單字為商業目的使用,委托專門的設計公司將會是更為安全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