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1

唐寅九

上野美術館

一個熱愛藝術的工科生和他的女友

在天黑前來到這里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

走在那條小路的邊緣

記得他們曾發生爭論

工科生最終失語

他的女友離開

街上亮著一盞昏暗的路燈……

那是十年前的一段舊事

那個時候他們關心愛、創造與生命

今天我再一次走在它的緩坡上

看見另一對情侶的笑臉

一個說：我不要真相，只要快樂

另一個低下頭，親吻了她的發際……

在上野美術館

通過魯本斯宏大的畫面

可以看見德尼蘭神秘而深邃的森林

在美術館外

我看見不少老人與孩子

也感受到至愛之人的心跳

他們的臉頰曾經貼得那么近

他們的手放在了對方的手心

一幢建筑具有如此微妙的含義

那片樹林依然如此茂盛

今天有幸參觀蒙克的展覽

看見恐懼、絕望、不安，接吻和吸血鬼

此時如果我吻你

你一定會感到憂傷

當我再一次茫然地坐在那棵銀杏樹下

美和心靈的秘密變得遙不可及

但我知道若干年后

當我再一次來到它的跟前

那群白鴿子仍將如期而至

那些金黃色的落葉仍將在風鈴聲中翻飛

多少人曾迷失在對它的想象中

多少人表達過對可敬事物的敬畏

我知道總有一種光會引我到遙遠的地方

也總有一種憂傷會停留在它青灰色的屋頂……

在臺北

此時正在失眠

一個人來到海邊

晚上十點，有人走在忠孝東路上

眼睜睜地看著一群背影

它們像一串串火苗在大地上躑躅

一個人被安排去一個目的地

漂洋過海的一生

白天注定與夜晚對峙

一個夢把塔樓的驚叫聲拖得很遠

那個走在忠孝東路的人

曾試圖在一個護士的眼睛里

找回一句遺失已久的詩——

在一面鏡子里，她俯身

多像那篇《致愛麗絲的玫瑰》

在臺北的某個西餐廳

我們聽見過熟悉的門鈴聲

也經歷過殘酷、冷漠和尷尬的事情

那時河水流過故園

白日夢漂來一只空瓶子

更多的憂傷從河流上游漂來

那是我們的家

那是人生的基調

怎樣的歲月讓這一生陰晴不定？

我得承認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一個瞎子能聽見更遠的聲音

房屋下沉，門窗鎖住

所有的事情都來歷不明

當你試圖回憶

莫名的疼痛便透過脊背

再一次呈現那一年的某個早晨

時間揉碎之時

掌心的麥粒飽滿

人的一生需要一道光

當你空坐在那幢塔樓里

當你百無聊賴，折完一架紙飛機——

要命的是船已開走

一個人徒勞地坐在那里

無限深情地回憶一個背影——

那俯身而下的玫瑰！

前生與來世

現在我們來說說來世

說說那個瞎子和那條河流

說說那些逝去的閃電和裸露在山脊的巖石

一片云一直在山頂看著我們

像胎記一樣的云，停泊在廣闊記憶里的云

這些都是來世的光

與含糊、塌陷的今生迥然不同

現在我們來說說前生

說說那個被狂風卷走的村莊

說說傾斜在冬天的窗戶和墓地

它們與今生只有一步之遙

是隱藏在某個夜里的祝福

前生和來世

一直在盯著我們

它在看我們的背影、腳趾和伸向半空的雙手

他們的笑容是那樣深

像夢囈一樣，并且漆黑

如果用一根繩子來丈量

我們會了解一棵樹和一座山的高度

如果用前生和來世去丈量

我們的今生便如此無辜

我們的頭在前生的山坡上

腳卻在來世的倒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