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紅圍巾

◇邊扎(藏族)

校園的草地披著綠色的衣裳，強熱的陽光從蔚藍的天空傾瀉到每一個角落，夏日顯得格外美。

“我不該跟他隱瞞實際年齡?！倍际俏业腻e，她在自責。

達瓦是個老實人，他肯定對我生氣了。

難道她對他的愛他不知道嗎，她不是存心欺騙感情的壞女孩，他倆談戀愛已經一年多，平時在校園里常聽到女生羨慕地說，如果我也能遇到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該多幸福呀。

達瓦來到拉薩河的水堤邊，他看上去臉色很蒼白，達瓦沒說話。她想，達瓦肯定生氣了，他最不喜歡撒謊的人。何況是在感情的問題上，自己最愛的人欺騙了自己。他絕對不會容忍。

河邊吹著清凈的風，仿佛整座拉薩城沉迷于夏日的被窩里。兩個人都沉默無語許久。這體內的風東奔西跑。

“達瓦，我不是故意欺騙你，我記得,你還曾經說，無論怎么樣，我們倆都不分開，相愛直至白頭偕老?！?/p>

達瓦一直低頭沉默不語。河邊的一對男女走在他們的旁邊，男的調戲女的說，“這么性感，勸你別穿這樣的褲子去上課，要是所有男生都追你了，我可吃醋了，到時候你忍心看到我狼狽樣子嗎？”兩人打鬧著漸漸走遠。

達瓦依然默不作聲，太陽高高掛在拉薩河的上空，河堤上空無一人，只有徐徐清風。大學的樓很高，閣樓上的窗戶就像一只只眼睛緊盯著他們。

“我并不是故意欺騙你，我們不是說好了，明年一起去山南拜神湖嗎？還說湖里一定會顯現出我們未來的美滿生活，所以決定了，我陪你去，而且所有的費用都我來出，就當做我的補償，你消消氣吧！”她幾近哀求地說。

“可是你欺騙了我，你隱瞞了你的年齡，我并不是揪著這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放，我只是想不通你為什么要欺騙我，難道你不知道嗎，我愛你勝過于愛我的母親?！边_瓦終于開口了，從他的語氣里能明顯的聽出他在埋怨她。

她沉默了片刻后，說，“我隱瞞年齡出自我對你的愛，這只是個善意謊言，人家都說了，善意的謊言是可以理解的，善意的謊言是一種智慧的表現，你要理解一下嘛！”

“你別說這么多的大道理，誰不會說一堆大道理來洗清自己不美的一面，可我們現在成了姐弟戀，而且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姐弟戀。再說，人家會怎么看我？”

“不就是姐弟戀嘛，現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還這么陳腐不堪，我覺得只要我們彼此相愛，就別管他什么姐弟戀。你說我欺騙了你所以你不原諒我，我理解這一點，不過你又說你不能接受姐弟戀……”

“我完全承受不了姐弟戀，原以為我比你大幾歲，現在呢？你比我大，而且還大了三歲呢！俗話說，一歲兩歲不算差距，差三歲就算大?！?/p>

此刻她極其沮喪，再沒心情跟達瓦無味的爭下去，她烏黑的頭發隨風飄動，她很漂亮，可是這一刻她就像一個犯罪分子一般垂頭喪氣。她內心深處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吞了刺一般讓她感到特別疼痛，如果就這樣各奔天涯，真是不值得。

達瓦是她的初戀，她喜歡達瓦魁偉的身材，喜歡達瓦圓形可愛的臉蛋，喜歡達瓦的堅毅勇敢，甚至喜歡達瓦的一切陋習。就像人們所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那種，在至高無上的愛情面前，只跟著感覺而走的人。即便愛情蒙蔽了雙眼，如果她認為值得，就會全心全意接受愛情。

“不就是三歲，至于嘛？”

“真正的愛情發自于內心深處，這樣的愛情不會在乎對方的家庭，相貌，年齡，學歷。如果你不喜歡我，當初為什么死去活來地追我？又是為什么讓我無可自拔地愛上你？”

說完她眼淚奪眶而出。

“當初我以為你比我小呢，我爸媽說了，女孩子不能比男孩子大。再說了，我爸媽他們也不會同意的。而且，也過不了爸媽的關，我難以接受你的愛！”達瓦先是以欺騙他的理由來拒絕她，然后以他的父母親為借口來拒絕。

她擦著眼淚，說，“那對你來說，你的爸媽比我們倆的愛情還重要嗎？你并不是未成年人呀，所有事都得聽爸媽的安排，要是我們成了，你也不是跟爸媽一起生活呀，你沒想過嗎？”

說完她抹著淚跑向自己的宿舍。她進入走廊的時候，走廊異常安靜，她的莫名心跳也隨著靜下來。宿舍里空無一人，她感到孤獨而悲傷。平時這個時候，她最好的朋友倉拉會在宿舍里看書。雖然不是文學系，可她們都喜歡文學。她們熱衷于讀文學書，有了共同語言而成了最好的朋友。今天倉拉也不在宿舍里，她感到無助，有不少委屈的話想向倉拉傾訴，所有的話都在排著隊準備向外涌。腦海里回想著倉拉曾經跟她說過的話。

“達瓦是比你小三歲的，不要走姐弟戀這條路，找對象，起碼也要找一個比你大幾歲的！”

她抬眼突然看到床頭的紅色圍巾，那是達瓦上個星期和她轉八角街的時候在尼泊爾進口商店里買給她的。

當時店老板問他，“送給女朋友的吧？挑紅色的最好！”

他還說，“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老板說，“你未婚妻真漂亮，你們倆很般配！”

她還深深地記得當時的甜蜜和感動。

而此刻，她沒有心情看書，也沒有食欲。

第二天早上她去找達瓦，可是校園里四處也找不到達瓦的蹤影。

而且他的手機也打不通，一直處于關機的狀態。

她只好去找達瓦的朋友才讓打聽，才讓告訴她說，“今天達瓦家來電話說是他母親病了，他應該是請假回家鄉了，達瓦沒跟你說嗎？”

“沒有?！?/p>

“可能是他母親的老毛病重發了?！?/p>

本來她想把紅圍巾還給達瓦，給他們倆的愛情做個句號。從此各奔前程。

可是聽了才讓說的，達瓦的母親病了，她又不忍。

她去過達瓦家，半年之前他們去噶丹寺的時候，達瓦順路把她領回了家。

今天她吃了午飯以后，急匆匆去附近的市場買了些水果和營養品，乘大巴去往墨竹工卡的方向。

盛夏時節路邊的風景異常美，可她卻無心欣賞。

“達瓦，他對愛情不認真，我死心塌地地跟了他，他卻在一件小事上翻臉不認人，算了，他頂多也就只是我喜歡的類型而已，除了喜歡以外，別無其他?！币宦飞纤瓦@樣安慰著自己?？裳蹨I卻一直在打轉。她萬萬沒想到，達瓦如此絕情。不像她當初認識的達瓦。

達瓦家在公路邊的村莊里，村莊雖然不大，只不過二三十戶人家，下車后走幾步就能到達瓦家。她下車的時候看到整個村莊籠罩在裊裊炊煙里，正是做飯的時候?？斓竭_瓦家的時候她放慢步子，琢磨著見到達瓦以后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之類的事情。她敲了達瓦家的門，開門的是達瓦，達瓦見到她很驚訝。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我看阿姨來了，作為朋友，朋友的媽媽病了探望一下，情理之內吧，你不會把我拒于門外吧？”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誰告訴你我媽病了？”

“才讓告訴我的，怎么了？”

“沒什么，請進來吧！”

她跟著達瓦進了達瓦阿媽住的房間。

“阿姨的病怎么樣，嚴重嗎？”她急匆匆地進房。

屋里只有達瓦的阿媽，她已是五十出頭的人，長年受關節炎的折磨。去年還因為這個病在人民醫院住了一個月，可是病情并沒好轉。后來醫生向達瓦推薦了成都一家醫院的專家，而他阿媽不愿意跑到如此遠的地方。所以一直拖著，病情日漸嚴重。

她看到達瓦阿媽就說，“阿姨我來看你了，您病的怎么樣了？嚴重嗎？要不去醫院吧？”

說著她把水果和營養品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達瓦的阿媽看到她，急忙從床上起來，說，“姑娘你來了？”

“阿姨，別動，不要起來?！彼鲋層痔上氯?。

“好姑娘呀，如果你常常來看阿媽就好了，我這兒子不太會照顧人?！?/p>

“好的，如果您愿意，我會常來看您?！?/p>

“我兒子有福遇到你這樣的好姑娘，我真是打心底里高興,這姑娘太招人喜歡?！?/p>

達瓦的母親一改被病痛折磨的愁容對她粲然一笑。

聽到達瓦阿媽這句話，她之前沮喪的情緒一掃而空，心田里如旱地重獲雨水一般。

離開達瓦家的時候，達瓦依然是原來的態度，可是她才不在乎達瓦的表情和心思。達瓦把她送到門口。臨別時達瓦說著話，可她心情愉快，就無暇聽他在說什么，也不想在乎達瓦的心里想什么，她那略顯憂傷的臉上終于泛出了笑容，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而她之前沉重的腳步也隨著心里的歡樂而快樂起來。此刻，這體內的風也在村莊每一個角落像瘋子一般奔跑。

達瓦回到校園之后過了一二天，便給她打電話，可是電話不通，發微信也沒有回復。心亂如麻的達瓦去找了她的舍友，詢問她的下落，可她們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無奈之下達瓦郁悶的走到他們常常約會的地方，他來到河邊，只看見幾個釣魚的外地老漢，河邊的陽光無比強熱，讓他異常難受。達瓦朝著拉薩河大喊她的名字，好宣泄心中的不知所措和悲傷。

達瓦回到宿舍，立馬躺到床上。無比地想念她，恨不得馬上見到她，向她說自己的肺腑之話。不知幾個小時過去了，突然達瓦的手機響起微信消息提示音。是她發的！“親愛的達瓦，幾天不見，你還好吧？我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可不能打掉無辜可憐的孩子。我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找你麻煩，從此我也不會再聯系你。你知道嗎，我已經退學了。這條路是我選的，與你沒有關系。雖然我得不到你的愛，我只能在孩子身上找你的影子，你放心，我會把我們的孩子培養好。為了眼淚，我選擇離開你?！?/p>

看完她的留言，達瓦焦急的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消息，可都沒有收到回復。找到她的希望很渺茫，達瓦很傷心卻又不知所措。

達瓦來到八角街找她，茫茫人海中他感到迷茫，莫名的頭暈目眩，他搖搖晃晃著差點倒在地上。旁邊的一個老阿媽看到達瓦這樣，過來說，“孩子，你怎么喝成這樣子，你的朋友呢？少喝一點酒，會傷身體的，酒肉朋友沒一個好東西?！彼貜驼f，“不是阿媽拉，我是昨晚沒睡好才變成這樣?！崩习尯眯牡嘏ο敕鏊饋?，引來了行人的注意，越來越多的行人詫異的圍了過來，有行人誤以為老阿媽的不孝子酗酒了，還無恥地讓老阿媽來扶他回家。有人搖搖頭說，自己喝成這樣，還讓老母親來伺候，不讓年邁的老母親省心，真是太不孝了。達瓦一氣之下推開老阿媽的手，自己站起來快速離開遭受冷眼的地方。

達瓦恍惚的走進尼泊爾進口商品店，里面有一對情侶，男孩問女孩，“你喜歡這個圍巾嗎？”女孩嬌氣地說，“當然，而且可喜歡這個顏色了，這個款式和紅色很搭呢！”男孩把圍巾圍到了女孩的脖子上。店內老板連討喜的夸著說，“你們倆真般配，就像一對玫瑰花?！迸⒛樕戏浩鹦腋５男θ?。

達瓦怔怔地看著店內的情侶，幻覺把他帶入另一個世界，他把店里男孩的女友看成了自己的女友，達瓦在給她買了紅圍巾。他聽到她說，達瓦，你想給我們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取什么名字無所謂，重要的是這是我們倆的孩子?！?/p>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是女無所謂，重要的是，這是我們愛情的象征?！?/p>

“對，愛情的象征?！?/p>

“愛情的象征，愛情的象征，愛情的象征……”

“什么人，你這色狼，光天化日之下，抓我女朋友的手，無恥，滾一邊去！”

男孩把達瓦推開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之后牽著女孩離開了。達瓦就像啞巴吃黃連似的茫然看著這對男女的背影，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八角街的人群中才緩過神來。他自言自語地說，“你才是色狼……”此刻，這體內的風靜止于八角街的尼泊爾進口商品商店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