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我一直在鄉下教書。最大的愛好和最多的樂趣就是寫詩。
到了1980年代,有一張對開報紙,雖然它遠在天邊,卻又宛若近在眼前,如同圣殿,讓我對它心儀神往,朝思暮想,常常熬更打夜,寫詩,抄詩,向它投奔。
它,就是《詩歌報》。
在我的印象中,《詩歌報》辦得格外精彩。一是它的朝氣,代表著中國現代詩歌多元發展的方向。二是它的胸襟,包容了中國現代詩歌最重要的各個詩群和流派。三是它的境界,展現了當代中國詩歌探索、實驗和創新最豐富的成果。它的青年性、先鋒性和實驗性的辦報方向,獲得了廣大青年詩人的擁戴。
《詩歌報》對作者的投稿非常負責,無論稿件采用與否,都有回復。要么回復采用,要么回復未采用,免得投稿者苦等。就我而言,蔣維揚、喬延鳳、藍角等幾位先生,都曾有便箋回復我,其中喬延鳳先生的回復最多,其次是藍角先生。
我至今保留著九封《詩歌報》的信函。其中,1993至1995年間藍角信函三封,1991至1995年間喬延鳳書信函五封,1989年《詩歌報》公函一封。這些信函,是我與《詩歌報》交往的最好的見證。
“你的照片打算放在封二用一次。但你的《自白》寫得不合適,關于詩的見解就可以,當然熔鑄著你對人生的、社會的思考,但不要離開藝術,同時帶著你的個性?!保▎萄峪P1991年12月25日信)“喬老爺”對我的投稿很負責任,及時指出我的不足,對我的寫作把脈準確,診斷到位。他一直對我要求嚴格,推薦的詩都經受住了時間的檢驗。
“我覺得你現在的作品有點過當專注自己的存在境況,某種意義上局限了你的天才?!保ㄋ{角1993年11月8日信)這種坦誠的交流,是編輯,也是師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的詩由“實”向“虛”,藍角的話是起了作用的。
“四川詩人中,兄給我的印象是很深的。在中國寫分行文字的人中,真正堅守詩歌陣地的,如你境遇的可能僅你一人?!保ㄋ{角1993年12月27日信)那時候,經濟大潮洶涌而至,不少詩歌朋友都下海了,曾經的詩界風光不再,我一個人在鄉村寫詩,何其孤獨。因此,他對我的鼓勵尤其珍貴。
在我的心目中,《詩歌報》是一座會飛翔的圣殿,它永遠在飛翔。而我每一次在《詩歌報》的發表詩歌,都如同一次難忘的飛翔之旅。
1987年3月6日,我的長詩《獻給天空的情歌》被《詩歌報》總第60期“崛起的詩群”欄目刊登,這是我向《詩歌報》投稿取得的第一個成果,來之不易,興奮異常。同年9月21日,我的組詩《日月碑·巨石和人》,又發表于《詩歌報》總第73期“探索詩專版”頭條。在《詩歌報》能夠“梅開二度”,這給了我很大的鼓舞。
此后,1988年12月6日,我的詩作《麥粒境界》發表于《詩歌報》總第102期。1989年7月21日,我的詩作兩首《仰望星空》和《寫大哥》,發表于《詩歌報》總第117期。
這后兩首詩的發表還涉及我參加的一個活動。當年春天詩人海子逝世后,他的朋友駱一禾、西川在詩壇發起為海子家人募捐的活動。發起函刊登在《詩歌報》上,我即去函《詩歌報》要求以稿費參加捐獻。后來收到《詩歌報》的來函:
“楊然同志:您好!來函收悉。我們已將您的稿費48元錢匯往北京《環球》雜志的西川同志,并在附言中注明,此款系楊然同志為詩人海子的募捐。
《詩歌報》1989.8.14.”
與《詩歌報》一起參加的這個募捐活動,已成為我今天的一個美好的回憶。
1990年,《詩歌報》改版為月刊,我依然與它保持著親密的關系,并多次發表作品。如《夢見林珂》《懷念最初的》《給自己描繪未來》《黃葉》《一場黃昏預約的大雨》及隨筆《詩歌:靈魂傾述的最佳載體》。這些詩歌,后來都編進了我的詩集,沒一個漏網。
由于《詩歌報》嚴格審稿,我的作品一經在上面發表,就牢牢地站穩在詩歌大地,至今仍覺踏實,內心的充實感,無以言表。
我在《詩歌報》和《詩歌報月刊》發表的作品中,《巨石和人》入選《1987年全國詩歌報刊集萃》和《詩歌報十年精華》《麥粒境界》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詩選》,《在春天我把眼睛畫在風箏上》入選《中國·四川新時期詩選》《鄉村最后的詩人》人選《中國·成都詩選》,《死后》入選《中國新詩300首》《文友》“百年世紀詩典”、《詩選刊》和《詩江湖》《懷念最初的詩人》入選作家出版社詩集《乘以三》。
事實證明了《詩歌報》選用稿件的嚴肅性和嚴格性,是由詩歌的品質來支撐的。
1995年,《詩歌報月刊》曾遭遇困難,于4月休刊。藍角于5月11日曾給我一信說:“《詩歌報》已休刊。主要是錢的原因,也有人的因素?!对姼鑸蟆啡缬掷^續辦,將出另一有茶柴米油鹽的本子?!?/p>
《詩歌報月刊》的???,成了我1995年最大的心結。我為之苦悶不已,就寫了一首詩,題為《懷念(詩歌報)》:“我看見中國有一塊空地/怎么也耕耘不出別人的鉆石/只有受傷的文字,這群失去母愛的嬰兒/還在痛心地哭,痛心地懷念/像我,永遠記得一些親切的名字?!?/p>
這首詩在《星星》1996年第4期發表,題目改成了《懷想一本詩歌刊物》,我在自己收藏的樣刊中備注:“此詩為當時??摹对姼鑸笤驴范鴮??!?/p>
喬延鳳在1995年12月28日在給我的信中說:“作品收到不少時間,因《詩歌報》辦與不辦一直反復著,《綠黨夢》這組未獲通過,仍寄還你吧……”“喬老爺”這封信,讓我隱隱約約看到了《詩歌報》復出的曙光,苦悶的心,從中得到些許安慰。
很快,《詩歌報月刊》復出。我繼續向他們投稿,義無反顧。
在與《詩歌報》的長期交往中,我也成為重要作者之一,受到它的關愛。1992年3月,我的照片榮登《詩歌報月刊》封二,同時配發我的手跡:“決不丟掉過去詩創作中感悟到的好東西,同時也決不止步?!边@是當年《詩歌報月刊》對一個詩人的最高禮遇,我感念萬分。
1996年1月,我的詩句“別人掙錢掙成了駝背/我們寫詩寫直了腰桿”,榮登《詩歌報月刊》封面,這榮耀,至今仍讓我愉悅不止。
1998年10月,我參加了《詩歌報月刊》在江蘇鹽城舉辦的第三屆金秋詩會,見到了詩人“喬老爺”喬延鳳先生,并與全國各地詩人祁國慶、谷禾、譚延桐、陸朋紅、巖鷹、龐余亮、十品、魯西西、南野、梁曉明、葉輝、安琪、龐培、雷平陽、姜樺、義海等相見,至今引為幸事,常常憶念不止……
在我的心目中,《詩歌報》永遠是一座會飛翔的圣殿。
2019年9月24日記于臨邛東路義渡苑
楊然,1958年生于成都,21歲畢業于邛崍師范,后長期任教于鄉鎮中學,現居四川邛崍。1980年代初開始寫作,已出版詩集《黑土地》《麥色青青》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