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獅的秘密

魏煒

金明華是個石匠，開著一家石雕廠。但廠子的生意很不景氣，入不敷出，他很著急，但又無可奈何。這天，他正在辦公室里唉聲嘆氣，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就隨口說道：“請進——”

隨著開門聲，進來一個年輕人，賠著笑臉說道：“金廠長，我想問問你，你這里有老獅子嗎？”金明華笑了：“啥叫老獅子？是要雕出老獅子的模樣，還是早些年雕刻成的獅子？”年輕人掏出一張紙遞給他：“我要找這樣一頭老獅子?！?/p>

金明華接過紙來一看，見上面手繪了一頭石雕南獅。他問年輕人：“你找這頭獅子干嗎？”年輕人忙解釋說，他也是受人所托，要找這么一頭老獅子，如果找到了，愿意出高價購買。金明華不覺笑了：“你真找對人了。我家里就有一頭。你跟我去看看吧?！?/p>

年輕人喜出望外，連連點頭。

金明華開上車，帶著年輕人來到風華小區。車一停下，年輕人就驚疑地問道：“你家不在華水村呀？”金明華笑著說，華水村風光好，早就改成旅游區了。政府給他們建了風華小區，旅游區里原先兩個村子的村民都搬到這里住了。年輕人點點頭，跟著他上了樓。

金明華打開一間屋門，靠墻放著一頭石獅。石獅是用漢白玉雕成的，因年代久遠，石頭表面已經有些老化了。但那石獅雕刻技藝精深，雕工細膩，獅子昂首挺胸，圓睜雙目，微張著嘴，很是威武。年輕人奇怪地問：“你家屋里怎么會放頭獅子？”金明華說：“這是我爸的寶貝，他不讓賣，也不讓扔，只好在屋里放著?！?/p>

年輕人不再說啥，圍著獅子左拍右照。金明華問道：“是這頭獅子嗎？”年輕人說：“我也不知道。我這就把照片發過去，讓他看看?！苯鹈魅A道：“八成不是。我家這頭獅子，沒啥來歷，就擺在家門口，值不了錢?！?/p>

客人回過微信來，年輕人鉆到獅子的肚皮下面，接著拍。金明華有些奇怪：“哎，你這是拍什么呢？”年輕人說：“客人讓我拍的。我也不知道啊?！蹦贻p人拍完了，從獅子肚皮底下鉆出來，正準備發照片，金明華攔住了他：“你先不要發?！蹦贻p人一愣，金明華說：“我先看看是否隱藏著啥秘密?！蹦贻p人把手機遞給他。

金明華接過手機來仔細看著。他原本以為獅子下面不會有啥東西，他自己就是個石匠，雕的獅子多了，但主要注意的就是外表，肚子下面是最隱晦的地方，外人根本不會看到，他也就不怎么用心。但客人讓年輕人鉆到獅子肚皮下面去拍照，他就覺得應該藏著啥秘密，得看一眼。這一看不打緊，他看到獅子的兩條腿的內側果然刻著字。一邊寫的是金泰然，另一邊寫的是金泰洛。金泰然是他老爸的名字，金泰洛是他伯伯。石獅子的腿上為什么要刻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呢？難道這石獅子隱藏著什么秘密？金明華刪除了照片，對年輕人說：“這獅子是我爸的，我得先請示他，才能決定讓不讓你把照片發給客人?！?/p>

年輕人問道：“你父親在哪兒呢？”

金明華說：“他去臺灣了，十天后就回來?！?/p>

年輕人問道：“你能不能微信跟他聯系一下??？客人很著急的?！?/p>

金明華上了微信，給老爸金泰然發了信息，但遲遲沒有收到回信。他只好對年輕人說，等老爸給了準信兒，他就跟年輕人聯系。年輕人大失所望，無奈地點了點頭說：“也只有如此了?！彼o金明華留下了姓名和聯系方式。金明華這才知道他叫施小宇。施小宇一再叮囑金明華，有信兒了趕緊跟他聯系，然后才悻悻地走了。

送走了施小宇，金明華心里反倒不踏實了?？词┬∮钅菢幼?，分明就是費了很大的周章，然后直奔著他家的石獅子來的。按常理來說呢，石獅子一般是大單位要擺放在大門兩側的，自然是兩頭一對，誰會要他們家這樣一頭獨獅？如果是一對，能賣個三四萬塊錢就不錯了。但這位神秘的客人卻肯花高價來買他家的獨獅，這就很奇怪了。

金明華興致大增。他尋來手電筒，仰面朝天蹭到獅子肚皮下面，一點兒一點兒照著，看著。遇到有個凸起啥的，就用手摸摸，扳扳，看是不是機關?？伤血{子的肚皮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也摸了個透，除了腿上那兩個名字，還是啥秘密都沒發現。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他趕緊鉆出來。

果然是老爸微信聯系他，老爸問他有啥事，金明華就把施小宇想高價買石獅子的事講了。金泰然一聽，馬上就撥過電話來，急切地喊道：“石獅子不能賣！”金明華問道：“爸，那頭石獅子里隱藏著啥秘密嗎？”金泰然說：“沒啥秘密，就是我對你大伯的一點兒念想?！苯鹈魅A一聽沒啥秘密，就有理了，提高了聲音說：“爸，賣了獅子，咱們才會有機會啊?！苯鹛┤怀聊撕靡魂囎?，這才有氣無力地說：“你看著辦吧?！?/p>

金明華就給施小宇打了電話。

第二天下午，施小宇給他回了電話，說客人已經確認了，這頭石獅子正是他要找的，愿意出四十萬的價錢購買，問他愿不愿意。金明華一聽有這么多錢好賺，當即就答應了，嘴巴也樂得扯到了耳朵根上。施小宇讓他等著，說他這兩天就帶客人來跟他做交易。

三天后，施小宇帶著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來到了石雕廠。金明華正在等著他們呢，施小宇給他們兩個人做了介紹，金明華才知道，這位客人是華裔，也姓金，名叫金仲軒。兩個人握手寒暄，金明華笑著說：“真是巧了，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苯鹬佘幰残χf：“是啊，是啊?！苯鹈魅A好奇地問道：“你為什么要出高價買這么一頭獨獅呢？我很好奇?！?/p>

金仲軒說，也沒什么奇怪的。金明華的爺爺金德玉，是有名的雕刻家，只可惜他的藝術造詣還不被人認可，等到人們認可的時候，他雕刻的作品可就價值連城了。這頭獨獅，是他作品的杰出代表，自己趕早收集，也是為了日后能賣個好價錢。金明華又問金仲軒是怎么知道他們家有這么一頭石獅子的。金仲軒說，自己的祖上看中了這件石雕，找金德玉談過，金德玉不肯賣，這才拖延到了今天。

金明華帶著金仲軒到他家去看那頭石獅子。一見到石獅子，金仲軒就激動起來，跑過去抱住了獅子，又撫又摸，很是喜愛。他當即就跟金明華簽下了合同，當場付了款，說好三天內就把石獅子拉走。

金明華收到了款，頓時高興起來，馬上就給老爸打了電話：“爸，石獅子賣了，我把錢都打你卡里了。你趕緊到電視臺去，讓他們給登尋親啟事，這比你挨個兒地問快得多！這錢啊，你就讓他們當廣告費，他們肯定同意！”金泰然在那邊應道：“好，好??！”金明華掛斷電話，仍是激動不已。

金仲軒倒呆住了。好一會兒，他才訥訥地問道：“賣石獅子的錢，你用去干什么了？”金明華說：“當廣告費，尋親呀?！苯鹬佘幐鱼等唬骸皩な裁从H？”

金明華這才對他說，金明華的爺爺金德玉，共有兩個兒子，老大叫金泰洛，老二叫金泰然。金泰然就是他老爸，金泰洛就是他大伯。金德玉的哥哥金德發膝下沒有子嗣，就按規矩過繼了老大金泰洛。后來，國民黨兵敗退守臺灣，金德發帶著金泰洛走了，此后就沒了消息。金泰洛雖然過繼出去了，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血濃于水呀，金德玉時時思念著他。他雕了這頭漢白玉石獅子，又分別在石獅子的兩條腿上刻上兩個兒子的名字，就是想讓他們互相惦念，可別忘了自己還有一位兄弟。

后來，金德玉病重不治，去世了。他想再見大兒子一面的心愿，終是沒能實現。臨死前，他拉著金泰然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找……找……你……哥哥！”

金泰然也很想找到哥哥，可家里條件有限，他只好暫時擱下了這個心思。后來，日子好過了，金泰然就先去了臺灣，找到那些曾經當過兵的人打聽，是否認識一個叫金泰洛的人?？蛇@么打聽，跟大海撈針無異。他后來又去了幾次臺灣，但一點兒線索都沒得到。他還是不死心啊，前幾天又去了一趟，可是，仍然毫無所獲。

金明華聽老爸的語氣里全是失望，心里也是一陣難受。他琢磨著，老爸已經70多歲了，大伯該有80多歲了，時光不等人啊，再找不到，只怕這老哥倆這輩子都無緣再見了，那是多大的憾事??！他于是想到，老爸這么打聽，范圍太窄了，效果有限;要是能在電視上登個尋親廣告，那覆蓋范圍就很大了，沒準兒就能讓大伯看到了?？墒?，這需要很多錢，他一時湊不出來啊。正當他焦急萬分之際，施小宇來買石獅子，他只好忍痛割愛了。

金仲軒當胸給了他一拳：“你也不該賣石獅子呀！這石獅子對他們老哥倆，有著特殊的含義呀?！苯鹈魅A苦笑道：“這總好過他們在有生之年見不上一面啊?！苯鹬佘幣牧伺乃募绨?，哽咽著說道：“我錯怪你了。兄弟，快讓叔叔停下來?！苯鹈魅A愣住了：“為什么要停下來？”金仲軒說：“讓他報一下位置，我讓弟弟去接他?！?/p>

金明華似乎明白了什么，趕緊給老爸打了電話，讓他報出了準確位置，告訴他在那里等，會有人去接他。金仲軒問清了金泰然的位置，就打了電話，哽咽著說道：“爸，你知道嗎？叔叔就在臺北，他去找你了。他就在福州路北口，快讓弟弟去接他吧?！睊焐想娫?，他抹著眼角兒的淚花。

金明華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定定地看著他：“你是我哥？”金仲軒把他拉到鏡子前：“你看看，咱倆有多像！”金明華也看出來了，兩個人真的很像，就像親兄弟一樣。

金仲軒平靜了一會兒，這才愧疚地講起來。他父親金泰洛雖然從小在臺灣長大，但他總念著自己的家鄉，想回來看一看，見見自己的親人，葉落歸根。

他按照父親的指點，找到了華水村。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華水村現在是一個旅游區了，非常漂亮。他一路打聽著，才找到了金明華家，并且得知他家還珍藏著那頭石獅子。他頓時有了主意，就請施小宇出面高價購買。他想的很簡單，金明華要是肯賣石獅子，那就是見利忘義的小人，他不能讓父親回來;若是金明華重情重義，他才會講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金明華一答應，他失望到了極點，可明白了金明華要錢的目的，再得知叔叔幾次到臺灣去找他們，他愧疚無比。

聽他講完，金明華笑了：“哥呀，你們這老觀念也該改改了。咱們家鄉，可再也不是70年前的樣子了?！苯鹬佘庍B連點頭：“是啊，是啊。我一踏上家鄉的土地，就給驚到了。你們這是世外桃源，夢一樣美，哪里是破舊的農村？”

金明華的手機傳來微信提示音，他忙打開一看，正是老爸的，老爸發來了視頻請求。他剛一打開，就看到老爸正和大伯緊緊地擁抱著。老爸激動地喊著：“兒子，我看到我親哥了，你大伯??！快叫大伯，快叫大伯呀──”

金明華聽話地叫了一聲：“大伯──”

大伯應了一聲，已是淚流滿面。金仲軒也對著金泰然喊了一聲：“叔──”一瞬間，一家人都淚流滿面了。

好一會兒，他們才平靜下來。金泰然問金泰洛：“哥，你知道咱爸為什么雕一頭獨獅嗎？”金泰洛點點頭，說道：“我知道啊。爸是想有一天我能回去，咱們兄弟倆共雕一頭獅子，這頭獨獅，就配成了對，團圓啦?！苯鹛┤恍α耍骸笆抢?，是啦。世上的獅子都是成雙成對的，哪有獨獅的道理？”

金明華站起身：“哥，咱們去挑塊雕獅子的好料吧?！苯鹬佘幖纯谈蟻?。那頭獅子孤獨得太久了，很快就會成雙啦！

選自《故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