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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燈光的可能性

2020-02-04 08:04肖紅纓
名作欣賞·評論版 2020年10期
關鍵詞:燈光故鄉

摘 要: 于堅作為第三代詩歌的重要代表,在詩歌創作上帶給詩壇無限豐富的可能。其詩歌植根故鄉的土壤,執著且樸素的語言內部敞開的是對于存在的思考和生命的頓悟。于堅以自身的寫作實踐對現時美學秩序進行反撥,讓詩歌真正進入生活現場?!对诼L的旅途中》是于堅對于生命體悟的詩性提煉,本文試圖對“燈光”這一主要詩歌意象進行文本分析。

關鍵詞:于堅 《在漫長的旅途中》 燈光 故鄉

于堅曾在《還鄉的可能性》一書中寫道:“故鄉的喪失,使‘生活在別處‘在路上成為詩人普遍的命運?!庇趫砸彩且晃弧霸诼飞稀钡脑娙?,“在漫長的旅途中”似乎成為辨認詩人命運的一個隱喻,那凝結在詩中的鄉愁之光一閃而過。謝有順說:“每一個詩人身上,都兼具‘出生地和‘異鄉人兩個心靈標記。你此刻在家就永遠在家,你此刻孤獨就永遠孤獨。詩歌永遠是不知道的,在路上?!?a

一、“燈光”與故鄉

云南是于堅詩歌寫作植根的大地,是天堂也是終極的故鄉?!岸裉?,大地不再是永恒的了,諸神被科學宣布為迷信,人類改天換地的革命已經使我們喪失了那種依托于永恒的先驗的安全感。我們已經喪失了故鄉,我們在高速公路的盡頭和水泥小區中成為沒有故鄉的陌生人”b。 故鄉在我們的生命中逐漸陌生化,面對這樣的一種情形,重回故鄉是詩人面臨的一個新命題,這需要重建時間的經驗,讓靈魂回到棲居的大地上。這場“漫長的旅途”是詩人與世界相互辨認的過程,既是詩人走向外部世界也是他重回內部本我的“旅途”。

回到詩歌寫作的具體情境中去領受詩性的光芒。設想一下,這首詩也許就發生在詩人某次夜晚的旅途中,向前飛馳的汽車穿越了山崗和荒野,那窗外一點點小的燈光時而出現,時而消失不見,而這一燈光的出現觸發了詩人內心某種隱秘的感受,詩人寫下分行的文字,而這些分行的文字是一種對于詩意的召喚。當我們討論詩和詩意時,詩意是先驗的,它早于詩人和語言而存在,但詩人用獨具創造性的分行文字召喚出了詩意并賦予詩意以肉身、可視性和物質化外殼。這樣詩就使詩意去蔽,形成一種敞開的狀態?;囊昂蜕綅徥亲匀恢?,即使沒有被寫進詩中,詩意也仍然存在其中,正所謂“世間一切皆詩”?!叭吮緛砗鸵矮F同處于黑暗的荒野,但人立了心,于是脫離了原始的遮蔽。立心就是寫作,就是文章”c?;囊昂蜕綅徥窍鄬τ谖拿魇澜绲漠愘|領域,與城市和人群的距離是遠的,當人把自身從自然中分裂出來的時候,這荒野的燈光在召喚什么呢?“有時它們一閃而過”,這短暫的一閃而過更顯示其珍貴性,由此燈光介于一種存在與不存在之中。夜晚的車窗外一片漆黑,而閃過的燈光會吸引詩人。詩人將自身的情感投射到燈光上去,將客體人格化。他寫這燈光“像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穿過樹林跳過水塘/驀然間 又出現在山崗那邊”。以一種智性的表達展現了一種不同的詩歌技藝,同時“穿過”“跳過”也讓“燈光”呈現出動態感,十分靈性。物我之間并非各自的單向度投射而是一種相互關系,詩人看著燈光的同時,燈光也以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看著詩人,即使在詩人沒有注意到燈光的同時,燈光的“眼睛”仍然亮著,那么此時作為一束燈光的可能性是——它照亮了詩人并敞開了詩人的內部世界。詩人的情感在燈光那里得到了回應,燈光形成了一種常在的狀態,因為它有時不為詩人所捕捉,卻又會出現在山崗那邊,忽明忽暗中。燈光與詩人建立了某種聯系,詩人將這種聯系進行了藝術性創造。

二、“燈光”與內在本我

燈光和黑暗是一對相反相生的詞,光從黑暗的母體中生發出來,共同存在,正是有了光我們才能抵御黑暗的侵襲,光給人帶來的精神安慰讓人生出對光的渴望,但這世上并不能只有光,也不能只有黑暗?!斑@些黃的小星/使黑夜的大地,顯得溫暖而親切/我真想叫車子停下/朝它們奔去”。從“含情脈脈的眼睛”到“黃的小星”,詩人讓物再次回歸到物本身,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閃爍的燈光就像是掛在天邊的星星,但這“小星”閃動著令人感到溫暖的黃色,驅逐了世間無限的冷,這種溫暖是一種遠距離的親切甚至讓人變得柔軟起來。值得注意的是,這星星,詩人用了一種很親切的寫法,稱之為“小星”。于堅這里的“小星”掛在天邊,即使很微弱,也點亮了“黑夜大地”的一角,就像是在無邊曠野里點燃的文明之火,讓身處世間的人獲得一種溫暖的安慰。這“黃的小星”是一種召喚,它讓詩人想叫車停下來,“朝它們奔去”。這是一種主動走出去的態度,這種觸動和情感很容易打動人,身處現代文明社會的我們越來越感到一種無邊的寂寞和孤獨,每個人都囿于個體的小小空間,缺乏一種與世界建立聯系的沖動。燈光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等著我們,我們只要靠近就會擁有無限的暖,因為我們內心被太多的黑暗包圍了。于堅的“黃的小星”和張新穎的“小小橘子”(《從馬賽到巴黎列車上的一只橘子》)存在異曲同工之處,這“小小的橘子”也是列車上的一個物體,屬于列車風景的一部分,這小橘子“它自己的圓滿 內部充實 色澤溫暖”讓人聯想到“黃的小星”的內部也是發光發熱的,這“黃的小星”進入了詩行,即由一種自然之物轉化為一種“燈光的詩學”并成為詩意的承載物。

“我真想叫車子停下”是詩人未真正付諸行動的想法,正是因為內心有太多的不安和恐懼,使人缺乏一種走出去的勇氣。假如詩人不在這趟列車之上,他也許獲得了無限接近這“山崗或荒野上的燈光”的可能性。在面對這樣一種處境時,詩人的選擇顯得尤為重要,這種無奈究竟是源于自身的局限性還是外部力量的無可抗拒?接著,詩人寫道:“我相信任何一盞燈光/都會改變我的命運/此后我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種風景”。這里暗示了燈光具有無限的力量,它能改變人的命運是否存在一種更高層次的力量,比燈光還強大,燈光只是這種力量的投射?這樣的力量不僅來自外部,更來自詩人的內心,是被燈光喚醒的自發性意識,正是這樣一種自發性意識,甚至具有改變人生軌跡的可能性。

三、“燈光”與世界的聯系

《在漫長的旅途中》詩人用了兩次“一閃而過”,表達了一種強烈的遺憾和無奈之感,正如一些無法把握的命運,詩人和我們一樣,除了望著它們一閃而過又能做些什么?“一閃而過”是短暫的出現,而短暫是無意義的,意義是和永恒聯系起來的。詩人承擔著語言的使命,用語言重建“燈光”的意義,“燈光”從而被拉入到永恒之中,這樣才完成了作為“燈光”的詩歌可能性。最后作為詩歌的落點,詩人這樣寫:“我們的汽車飛馳/黑洞洞的車廂中/有人在我身旁熟睡”。詩人發現了“燈光”,但周圍的人卻在熟睡。這里的“有人”可以理解為同坐一趟列車的陌生人,這里存在一種對比,“我”和“其他人”對于“燈光”的態度存在不同,也許有人也發現了這“燈光”,但他們更多的是選擇“熟睡”或者視而不見,而“我”看見了“燈光”卻無法“朝它們奔去”,“我”既沒有叫醒他人去發現“燈光”也無法“叫車子停下”。這種普遍的困境讓人難以應對,除了“沉默不語”別無他法,而這樣一種矛盾感和分裂感,成為進入詩歌的入口——現實的無奈與內心真正所想之間的沖突,而這樣的沖突連詩人也無法回避。

詩中的人稱代詞發生了一個巧妙的轉換,從“我”轉換到“我們”,在詩中具體的體現為:“有時老跟著我們”“我們的汽車飛馳”,其他地方均為第一人稱“我”,此外第三人稱“它們”指代“荒野上的燈光”。從“我”轉換到“我們”時暗示從個體轉換到了群體,即由一種“我”與“燈光”的關系轉變為“我們”與“燈光”的關系?!拔摇焙汀拔覀儭泵媾R的是同樣一種境況,與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注意到了車窗外的燈光。詩人并沒有和人類大家庭割裂開來,而是將自身放在普遍的命運中進行思索,詩的精神空間從“小我”上升為“大我”。從詩歌的語言上看,這首詩無疑具有一種樸素的力量。它直接進入生活的現場,掌控細節,還原事物的本來面目,甚至于“拒絕隱喻”,理解這一點需要和20世紀80年代的詩歌寫作語境相結合。80年代,“詩歌好像和每個人的內心、生活無關,而是成了一種知識、技術和玄學,成了某種知識體系的附庸”d。于堅的詩歌寫作態度和實踐正是對這樣一種大環境的反撥,它帶有詩人獨立的思考,打破了固定的審美標準,重新建立對于日常生活的信任,這樣的寫作具備一種破除規則的勇氣。

讀者也可以將詩歌寫作理解為一次漫長的旅途,詩人從詩中走向世界又從世界走回到詩,于堅將自己的詩歌緊貼云南這片土地,讓一種原始的生命力和神秘的巫結合在一起。正如其所寫:“詩如何在,我只可以像一個巫師那樣說話?!眅 “燈光”召喚出詩意的可能,同時也是一個信號,需要情感的回應,讓詩的存在發生。于堅并沒有選擇做生活的旁觀者,而是進入生活的內核,讓詩歌成為時代的精神鏡像,讓一束“燈光”照亮自我和他人,在詩歌的“漫長旅途中”,探索各種存在的可能性。在此,作為燈光的可能性——是給人以黑夜的希望,是遙遠孤獨的陪伴,是故鄉在詩中的回歸,是詩意被詩人召喚;作為一顆“黃色的小星”它賦予塵世溫暖,在漫長的旅途中照亮腳下的土地。

ad謝有順:《文學的常道》,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9頁,第28頁。

bce于堅:《還鄉的可能性》,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3頁,第3頁,第89頁。

參考文獻:

[1] 于堅.還鄉的可能性[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2]謝有順.文學的常道[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3]于堅.于堅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作 者: 肖紅纓,江西師范大學2018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 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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