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染上了非典

@ 武震 講述 黃桜 文

2003年，我在北京當醫生

2003年2月份，我進了北大人民醫院的急診內科，當時聽說，廣州已經有很多學醫的實習生被感染。那一年的4月7日，北大人民醫院收治了第一例非典病人。

那時我們每周二有一個病例的討論，我特別珍惜這機會，因為每次都能學到好多東西，就挺糾結去不去的。但我想著，老師也沒有通知會議取消，就還是去了。

去到屋里，大家都穿著一次性的藍色防護服，戴著口罩、眼鏡、手套，全副武裝。我先進的是醫生辦公室，沒人，才發現今天果然沒有病例討論會。我當時想說也不能白來一趟吧，就跑去了病房抄病歷。

后來被一個老師遇著了，他說，你怎么沒戴口罩，沒事就趕緊走吧！

被這么一說，我就趕緊回家了。還走了一站地，沒敢坐公交車。

當天晚上我覺得有點冷，但沒有在意。第二天晚上還是覺得冷，一量體溫，37.5℃了。

當時我還和我妹睡在一起呢，我也很警覺，想說這樣不行，萬一感染了，也不能把家人都傳染上，就進了自己實習單位的隔離病房。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癥狀并不典型，就是一直不退燒。后來領導就往上報了，說是我這情況必須跟院里邊說，還得請疾控中心來。

去化驗室的時候，前面有一堆人在排隊，我就說不好意思啊，能讓我先嗎？我查一下很快就走。

然后有一個女的出來說，你憑什么來了就查呀？我就說我發燒了——話才說完，一大群人呼啦一聲，全都跑了！空出一整塊地來。

原來我真得非典了

我當時病得越來越重，就是發燒不退，咳嗽得特別嚴重。后來主任就說必須轉到有隔離條件的醫院。

我們醫院聯系了豐臺區的一家航天總醫院，說是可以轉過來，但是沒車去接，要自己送。

但我們院就一輛救護車，我要是用了，這救護車以后就不能用了。我們主任說要實在不行，我拿自個兒那個摩托車給你帶過去。

我當時就哭了，我說主任不用，實在轉不出去，我死在這兒也沒關系。當時是有點絕望了。

第二天主任來，讓我收拾東西，說咱們轉院，豐臺醫院出了一輛救護車。到那兒后轉到一個腸道門診，隔出很多小單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病得最重，他們直接把我擱到最里面那一間。

后來我的癥狀就是越來越重。那時候，開始上激素了，用的是腎上腺皮質激素?？梢詼p輕炎癥，但肯定有一些副作用，里邊最嚴重的就是抑制骨骼生長，會骨質疏松。

最多的時候一次注射 600 毫克，一天兩次，但是燒就是不退，癥狀也不減輕。我最后兩個肺片狀的陰影，可能都白了。

正好北京第一批非典?？漆t院開始收病人了，我給轉那兒去了。

我下了救護車，走不了幾步就跟跑了800米似的喘。當時不知道這叫呼吸困難，我就跟身邊的大夫說你等會兒，我先喘口氣。

那個大夫一看，我這種情況那得走多長時間，就把我抱到了病房。

當時我就覺得，即使他穿著隔離服，我戴著口罩，那也有感染的危險啊。但我說不了謝謝。

我一開始住的是有五六個人的大病房，當時低氧血癥，腦子都不太清醒了。有一回想上廁所，我剛拿了自個兒的便盆，但已經蹲不住，一下子就坐到地上暈倒了。暈倒后其實耳朵還是能聽到的，就是動不了了，只聽見有人喊。

醫院見我這樣子太嚴重了，就推著病床，把我隔離到一個單間。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少天，腦子一直是不清醒的狀態。其間也有和家人、同事打電話，多年不聯系的同學，也會用各種途徑來鼓勵我。

那時候每天只能聽收音機，沒有電視，病房里沒有別人。

我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就每天躺著往樓下看，有的時候還和下邊的工作人員揮手打招呼。

外面吃的也送不進來，不讓家屬送。因為認識些人，我媽就送進來一麻袋一麻袋的黃瓜、西紅柿，各種水果。后面就一天比一天好了，不怎么咳嗽，呼吸沒那么困難，也不發燒了。

到五一的時候，我可以下床了。我下床走一圈，看見自己的床頭卡——哦，原來我真得非典了。

如果一切從頭來過

我們出院后還會和病友聯系的，有一個病友跟我說，得過非典的人，有查出來過骨頭壞死的。你也去查一下吧。后來就去做了核磁，出結果的時候我正上班呢，沒有時間去領，還是家人給代領的。

那天回家的時候，家里面的氣氛特別壓抑。我妹把那張紙給我看，我當時就看見“無”字，還以為是“無壞死”，還說這不沒事兒嗎？

我妹讓我再好好看看。噢，原來是雙側股骨頭“無菌性壞死”。

我知道，股骨頭壞死是不可逆的。它就是不死癌癥。

而且當時我查出來的，不止是股骨頭壞死，我全身的大關節，除了肘關節是好的，其他的都有壞死。我想著，我這將來要是都換了，那我不就是一機器人嗎？

到2006年，我準備跟男朋友結婚。我們兩個去廣安門華聯買東西，走著走著，突然就不行了。疼得特別厲害，我男朋友把我背回去。

后來一拍片子，說已經塌了。

我們倆是非典之前認識的。非典的時候我還想，連非典他都沒有離開我，將來他也不會。

到了2006年，我做植骨手術，植骨感染失敗了，又要取出植入物，重新來過。那時受了不少罪，在醫院治了得有半年，生活也不能自理。那一段時間我和男朋友打電話老吵架。有一回說崩了，就談了分手。

然后他接得特別快，跟我說，這可是你說的。

再后來我做了四次手術，置換了兩個髖關節，現在差不多可以正?；顒恿?。去年9月份的時候經別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

現在已經懷孕9個月了，預產期是下個月的10日。我前些天還在想，如果重新再來一次，我知道北京有非典病人了，會怎么辦？

我想，我還是該正常上班，就去正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