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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知我意

2020-05-25 09:11書童兒兒
飛魔幻A 2020年2期
關鍵詞:林家

書童兒兒

作者有話說:總是看到很多民國類的文章都是be結尾的啊,無奈,就想寫一篇簡簡單單的在民國時期但不虐的小言文,新手第一次投稿,希望大家能喜歡。

(一)

如今正是暮夏之時,蟬聲漸疏,幾場冷雨連著一下,秋意便起。

林婉從黃包車上下來,看到鐵欄里冒頭的海棠花開得正好,用人王媽正在月洞門后收拾蘭花,見著她走過來,站起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二小姐怎么這會兒回來了,老爺差阿貴去學校接您去了呢?!?/p>

阿貴是林家的司機,林婉略皺一皺眉,道:“下午沒有課,和同學去街上逛了逛?!彼D了一下,又道:“貴叔接不到人,想來自己會回家的?!彼贿呑?,一邊問王媽:“父親怎么會想起差貴叔去學校?往??啥紱]有如此過?!?/p>

王媽聽了這話,臉上頓時笑得堆起了褶子:“家里來客人了?!绷滞衲_下的步子不由得一頓,聽她說:“是沈公子來了?!?/p>

她正走到門前,此時,已經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看報的年輕男人。一身青色長衫,英氣盡斂,和白日里那戎裝長靴的模樣比起來,減了二分冷意,平添三分儒雅。男人聞聲抬起了頭,但見眉宇明朗,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

林婉卻知眼前這男人絕不好糊弄,想起白日里發生的事情,一顆心直直地發沉,臉上卻不動聲色。走到男人面前,她眼簾微垂,細聲細氣地道:“姐夫?!?/p>

沈戈這才放下報紙,微微頷首:“林小姐?!?/p>

“允筠,你這樣的稱呼可就生分了啊?!绷掷蠣攺膬忍米哌^來,最得他寵愛的五姨太裊裊婷婷地跟在他身后,沈戈站起來正欲向他施禮,他連忙攔下,“在我們家,不需要講究這些虛禮?!?/p>

五姨太拿著帕子捂嘴嬌笑:“老爺說得極是,沈少和咱們大小姐的婚禮就在幾個月后,二小姐叫沈少一聲姐夫,沈少怎的不還聲妹子呢?!?/p>

沈戈不動聲色地抽出被林老爺握住的胳膊,撣了下長衫,轉頭看向林婉:“既如此,那我就托大叫一聲,婉妹吧?!?/p>

林婉站在一旁,自始至終低著頭不發一言,此時方才抿抿嘴,羞澀地笑了笑。

五姨太便笑著:“咱家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被老爺子教得靦腆了點,沈少可是經過風見過雨的,以后二小姐可要托賴姐夫護著才是咯?!?/p>

林婉心知五姨太說這話不過是想巴結沈戈,想來也是父親的意思,便不理會,擺出一副羞怯的模樣,在一旁當隱形人,眼角余光卻不停地打量著沈戈,但見他并沒有要把白天的事情告發出去的跡象,不由得安心了點。

如今雖說兩家是姻親,但沈戈掌著錦軍,手底下無數軍政要事需要處理,哪有閑工夫來未婚妻家里閑聊。況且這門婚事,顯然是林家高攀了沈家,若不是林太老爺還在朝中為官的時候救過沈戈的父親沈燁一命,那位沈大帥為了報恩,也不會給家里的獨子定下前朝遺老家的小姐了。

林家是舊式家庭,在前朝也輝煌過一時,林婉對自己這位只會養姨太太的父親實在提不起敬愛來。倒是太老爺林振國,雖然為人古板,卻也是真心疼愛林婉的,林婉怕的就是今天的事被沈戈告訴了他,惹得他傷心生氣。早知道沈戈會帶人去那里,她就該推了江學長的邀約,不去參加演講的。

這邊廂她心里懊悔,王媽已扶了林太老爺從樓上下來。像沈戈這樣出色的年輕人,太老爺還是很欣賞的,雖說氣惱長孫女林知寧不聽長輩的話,對這孫女婿卻還是很看重的,絮絮叨叨地和沈戈說了半晌,沈戈也沒有絲毫不耐煩。

林婉就坐在沈戈的對面,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太老爺滿意地收了話頭,轉而又問林婉:“家里的功課學得如何了?”

林婉忙站起來,一五一十地答了。他們這樣的舊式家庭,規矩總是嚴謹的,倒是沈戈眼中微芒浮動,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飯畢,林婉便借口要回房溫書,退了出去。因是回到了閨房,林婉褪下成天穿著的學生裝,換上了一件天水碧的衫子,如瀑墨發也散了下來,懶懶地垂在肩頭。她在房里看了幾頁書,心里卻始終沉靜不下來。天色已經全黑了,微風送來了晚香玉的香氣,天上一輪皓月,照得路面似水似鏡一般光亮。她索性便下了樓,想去花園里摘兩枝花,轉過簇簇叢叢的枝葉,卻不想正撞到一個人。

那著一身長衫的人轉過身來,指間一點明明滅滅的煙火,見是她,眸中微光一動。那煙草的味道是極淡的,帶著點微苦的薄荷香,林婉不由得微皺了皺眉頭,還未說話,沈戈已經摁滅了煙頭:“林小姐?!?/p>

不是婉妹嗎?不過他不這樣稱呼,林婉也樂得順水推舟,低下頭柔柔道:“姐夫好,我過來摘兩枝花?!?/p>

“扶?;??”沈戈伸出了手。他身量修長,林婉要踮起腳才能夠到的枝丫,他輕輕松松就折了兩枝下來。那枝頭上的扶桑開得熱烈,纖長的手指捏著遞到林婉手邊時,鼻端傳來一陣陣醉人的芳香。

林婉慌忙接過花枝,又細聲細語地告辭,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心中竟有點異樣,癢癢的,奇怪得很。

誰知她剛轉過身,卻聽沈戈說:“青園社里面,你的同學不少吧”

林婉心臟霎時間提到了嗓子眼,嘴上卻裝作沒有聽清的樣子:“姐夫說什么?”

沈戈卻又不說話了,大步從林婉身邊走過,青色長衫被氣流吹得微微拂動,一陣淡淡的煙草味傳來,只聽到男人一句低語飄散在空氣中:“市政廳要嚴厲制止學生運動,你……好自為之?!?/p>

(二)

第二天,林婉一去學校,萱云就撲了過來:“怎么樣,你爺爺……他知道了嗎?”

“當然沒有?!绷滞裥χ?,“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我今天還能來學校?”必然是要動家法的。別說林太老爺了,就是在大部分時人的角度,參加學生運動,可不是什么安分人能做出的事情。

“我就知道,沈少帥不是那樣的人?!陛嬖菩χ牧伺男馗?。

林婉笑著睨了萱云一眼:“那他是哪樣的人?”

“自然是溫柔英俊,又有才華,又穩重……”萱云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的贊美之詞都用在沈戈身上。林婉深知這是自己這好友的老毛病,不只是沈戈,但凡是相貌入了她眼的,都是要贊美一番的。

那天他們社團的人在禮堂演講,突然就沖進了一隊士兵,在場的人都慌了。林婉見到那領頭的男人一身黑色戎裝,長靴上的馬刺锃亮,心里就是一沉。只是沈戈看了她一眼,朝身后的士兵擺了擺手,一群氣勢洶洶的人,竟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社里的同學事后都說,想來是因為林婉在場的原因吧,畢竟自己的小姨子參加學生運動被抓了,傳出去對沈少帥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婉的大姐林知寧,不僅生得一副好相貌,還是個極其西洋派的人物。她是林家的長女,又比林婉大八歲,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林家唯一的孩子,所以從小便備受寵愛。后來林婉出生,在這個長姐面前,依舊是要退一射之地的??上Ш髞砹种獙幉活櫫痔蠣數淖钄r,堅持要獨自出國留學,太老爺被傷了心,才把全副身心放在了小孫女的身上。

在林家人看來,二小姐溫柔賢淑,是個完完全全的舊式大學閨秀,雖說考進了大學,在學校里卻也是安分守己的??闪滞裆碓谶@樣一個風云激蕩的年代,如何能做到無動于衷?

雖說如今時局還尚穩,但外有列強環伺著,而內也有軍閥混戰,林婉在閨中之時就已心有所感,后來進大學讀書,在周圍人的感召下,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進步青年團體,便是沈戈口中所說的青園社。

青園社里有家境各不相同的年輕人,但不管他們家境如何,所有人都抱著一個目的,那便是啟明智、振民心!林婉一直為此東奔西走,卻不敢把這件堪稱出格的事情告訴家里人。如今被沈戈撞了個正著,雖然他并沒有告訴爺爺,但林婉心里總是放不下心。

林婉找到了她的學長,也是青園社的社長江家平。江家平聽完林婉的描述,沉吟了好一會兒:“沈少帥既是你姐夫,他特意來提醒你,我們不能不慎重,這段時間的活動便都停了吧?!?/p>

自此之后,青園社的活動停了大半。她因為林老太爺的要求,大學念的國學,功課也不緊,如今突然閑下來,便撿起落下來的鋼琴。音樂社的老師倒也知道她的情況,所以后來林婉少去參加鋼琴社團活動,老師也沒說什么。

雖說幾個月不練,稍彈半曲,便又重新上了手,她來得不勤快,技藝卻是社里最高的。老師斟酌了好幾天,還是把她的名字寫在了去圣心大教堂會演的名單里。

會演那天,教堂不出意外地來了不少名流,如今的元首雖說是大總統,但各派軍閥爭斗不休,各自尋找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列強好鞏固勢力,而這教堂背后的正是斐國人。林婉心里有了準備,見到沈戈時,也并不意外。

沈戈今日著一身西裝,臂彎里挽著一位著紅色旗袍的佳人,兩人款款而來,眾人皆是殷勤相迎。林婉正坐在鋼琴的后面,按下琴鍵的手指極短地一頓,又如行云流水般彈了下去。

林婉不知道沈戈有沒有瞧見自己,自己一個小姨子,卻撞見了未來的姐夫和其他女人在一起,這算什么事啊,她打定主意這支曲子彈完了,就讓同學來替她,自己先走好了。

只是在后臺便被沈戈的秘書鄧明攔住了。他語氣斯文和氣:“林小姐好,三公子派我來請林小姐過去一趟?!?/p>

她不知道沈戈這是打算做什么,只好跟著鄧明往外走。那個高大的男人正在和主教辭行,旁邊的佳人卻瞧見了林婉,迎向了她:“林小姐,你好?!彼娏滞衤冻鲆苫?,微微笑道:“我是允筠的二姐,沈茹?!?/p>

林婉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沈戈,他是家中獨子,但上面的確是有兩個姐姐的,她知道他大姐就嫁在胤都此處,而這位二姐確是第一次見到。

沈茹是極其健談的,沈戈走過來時,正聽到她說:“我剛從蘭城回來沒幾天,還沒來得及請林小姐去家中做客,不知林小姐今天有沒有時間賞光?”

她說得這般客氣,林婉自然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林婉一抬頭,卻見到沈戈微微皺了皺眉:“二姐,林小姐還只是學生?!?/p>

“只是吃頓便飯罷了,你以為是什么?”沈茹白了弟弟一眼,“你要是不放心,也跟著來便是?!?/p>

沈戈到底沒有去,鄧明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他抬起頭來道:“抱歉,有點急事,我現在就要趕過去?!彪m沒指名道姓,林婉卻知道這是對自己說的。他又道:“二姐,你要早些派人送林小姐回家,她家里管得嚴?!?/p>

“知道啦,你何時這么啰唆了?!?/p>

(三)

車子一路從黎府的大路開過去,停在一幢宏偉的青磚樓房前,只見那華彩流溢的水晶大吊燈下,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沈茹的丈夫黎豎倒不在,不過他在軍中也是身擔要職,沈戈不知因什么事趕了過去,黎豎自然也是沒空的。

因沈茹忙著迎客,也沒空全程顧著她,林婉索性做出一副不善言辭的靦腆模樣,待在角落里默默吃點心。

只是她想躲避,有人卻不肯她落得輕松。不時來了幾個人,拉著她便要她喝酒:“難得林小姐來一次,松快點嘛?!绷滞癫缓弥苯泳芙^,只是到底架不住一群人跟著起哄,就淺淺地啜了一口。但她從小滴酒未沾的,一口酒入喉,小臉立時紅了起來,仿佛白瓷上染著兩朵紅梅,襯得耳朵上小小的珍珠夾子,越發顯得嬌美起來。

眾人靜了一瞬,繼而哄然叫好,幾個公子哥兒更是來了興致,勸著林婉再喝。她實在推不過又喝了兩杯,腦袋已經有昏沉的跡象,心道干脆別裝模作樣的,直接走人便是了。

還是沈茹過來給她解了圍,攔著其中勸酒最厲害的王公子:“林小姐不會喝酒,都別胡鬧了?!彼纸辛擞萌诉^來:“扶林小姐去客房里休息吧?!?/p>

林婉道了謝,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客房走。她拐過一個彎,方才那位王公子不知又從哪里冒了出來,朝用人使了個眼色,就欲來扶林婉:“林小姐,我扶你過去吧?!?/p>

糟了,這渾蛋是有預謀的。

“不用了……”林婉下意識退了幾步,發現那個用人靜悄悄地退了下去,她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意識雖然還算清醒,可酒意上來,身體都開始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王公子笑著上來摟住了她的腰:“婉婉何必跟我客氣呢,大家都是朋友嘛?!?/p>

“你放開我!”

兩人正拉扯間,忽然聽到那姓王的“哎喲”慘叫一聲,繼而一陣天旋地轉,林婉落入了一個帶著微苦煙草味的懷抱,鼻端還泛著絲絲的硝煙味兒。

林知寧在電報中明確地告訴沈戈,這樁家里瞞著她定下的婚事她是不會同意的,并且她在國外已經有了男朋友,希望沈戈明白。

林婉不由得愣住了:“那你為什么不直接解除婚約?”這份姻親,高攀的是林家,而林知寧的這份電報無疑是在侮辱沈戈,沈戈不可能會無動于衷。

沈戈笑了笑:“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第二天就去了林家,然后……在花園見到了你?!?/p>

他記得那時候已是暮夏,扶?;ㄩ_得正好,翠綠的葉間簇擁著密匝的花蕾,像是滿樹的花骨朵兒燃燒了起來。那少女就站在萬點的紅焰中,并未妝飾,著了家常的天水碧衫子。他本是見慣了姹紫嫣紅的,竟不由得怔住了。

他說:“那時候我就想,若我要娶一個妻子,那便是你?!?/p>

周圍的雨聲還在不斷增大,可林婉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胸腔里的撲通聲。

“我怕若與林家解除了婚約,以我們的交集,怕是不能再與你接觸,所以什么也沒有說?!?/p>

之后,他便時不時地上林家拜訪,雖然次數不多,但每一次“恰好”能與林婉獨處上一段時間。

而林婉在這刻意的相處里,竟不知不覺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還有,婉兒穿旗袍,真的很好看?!蹦腥巳缡切χf。

(五)

林婉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突如其來的甜蜜令她措手不及,只記得男人最后笑著說:“等閑下來了我就去林府,去把婚約解除了,以后正大光明和你在一起。

“等我,婉兒?!?/p>

林婉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小臉紅撲撲的,心里面泛著甜絲絲的滋味,原來,這就是書中所寫情竇初開的感覺?

只是林婉終究還是沒等到他。

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時,大總統馮豐民于京師總統府病逝。

清早,林婉乘車去學校,滿大街的行人都在議論此事。其實馮豐民纏綿病榻已有大半年,此事也算預料之中。馮豐民的病逝不知道還會牽扯出多少風波來,民心略有不穩也是應有的,但林婉還是覺得不對勁起來。城里開始有軍隊調防,那天她放了學回家,看到一輛輛軍用卡車拉著滿車的士兵,槍上的刺刀明晃晃的,在太陽底下閃著冷冽的光。

她心里總覺得不安,一時又覺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軍隊調防本就是尋常事,端看如今胤城風平浪靜,也并未有大事要發生的跡象。

林婉就打算要去帥府,問問那個人,大總統的病逝對他有沒有影響。

而就在這天之前,坊間突然爆出了一條大新聞,道馮豐民根本不是二十七日病逝的,而是已經病逝了三天,京師的大軍閥吳世豪密令總統府秘不發喪,直到三天后才通電全國。

這不可不謂是石破天驚,誰都知道吳世豪是下任大總統的有力競爭者,三天時間已經足夠他布置先下手了。

江家平把青園社的骨干社員召集起來:“我想諸位都知道如今的局勢了?!彼杏H戚專門報道前線故事,知道不少內幕消息:“這次的事情不簡單,導火線是大總統之爭,背后卻有東洋人的影子在!”

大凡進步學生,最恨的就是對祖國內政指手畫腳的列強了,他們對這片廣袤的國土虎視眈眈,不斷在其中挑起戰爭,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斷壁殘垣。

江家平的描述讓在場眾人義憤填膺:“誰更適合做大總統,我只是個窮學生,不能斷言。但我們既然知道了列強在背后的狼子野心,就有義務揭露出來!讓民眾們看個明白!”

他原本相貌普通,可是這一刻,林婉在這個青年身上看到了光芒,那是激情迸發出來的輝芒,閃耀得刺眼。

他們很快行動了起來,召集社員準備演講集會,林婉也是一樣,生命中有許多他們應該為之去奮斗的事,愛情是其一,這,同樣也是其一。

直到那天,報紙上用大字登出了一條新聞——護國總統吳世豪致電各路軍閥,請他們去為京師已故的大總統致奠。

鴻門宴,看到這條新聞的人都知道了,這是一場有去無回的鴻門宴。

十二月初八日,錦軍大營回電——已悉知,不日北上。

從清早開始,頭頂就是晦暗低垂的烏云,市政廳早早讓人點起了煤油燈,車夫拉著黃包車叮叮當當跑過,兩邊都是昏黃的影。

林婉趕到火車站的時候,那里已經戒嚴了,人來人往的站臺上星羅棋布的都是崗哨。

乘客們議論紛紛:“真不知日后會是什么結果,若是沈少帥沒能回來……”

“瞎說什么,少帥既然答應了那吳老狗的邀請,自然是有后手的,你看他何時失手過?!?/p>

正在閑談間,不遠處騷亂了起來,一位小姐忽然沖到了崗哨前,那布崗的士兵與她爭執一番不得結果,惱火地拉起槍栓,忽有人厲喝一聲:“住手!”

只見一個斯文男子快步走來:“林小姐,不知你來了,有失遠迎,快請跟我進去吧?!?/p>

林婉認出那是跟在沈戈身旁的秘書鄧明,微微頷首:“有勞先生了?!?/p>

包廂里點著熊熊燃燒的壁爐,沈戈坐在桌前處理公文,聽到門外低聲說了一句:“林小姐?!遍T開了,撲面而來一股寒氣,帶著一股子她身上特有的幽香,既像茉莉,又像是晚香玉。

狹小的空間里驟然安靜了下來,沈戈輕輕一笑:“我食言了,但是我答應你,我會平安回來?!绷滞衩偷卦胨膽阎?,有點委屈,既是惱他這些日子的無聲無息,也擔心他此行的安危。

沈戈卻仿佛知悉她內心的想法:“我的確是個渾蛋,但你不能討厭我?!绷滞衤犅劇皳溥辍毙Τ隽寺?,內心的不安也稍定了下來。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青園社舉行演講,我帶著士兵闖進去了?”見林婉點頭,他繼續道,“你們舉辦進步活動,希望這個國家能變好,再也不要有戰亂,可是一個四分五裂的國家究竟如何才能變好?

“我也希望它能夠變好,身處這個亂世之中,沒有人不會如此渴盼。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統一,只有統一了,自立為王的軍閥才不會紛爭不斷。我花費了六年時間才平定了江南六省,但這太慢了,婉兒,我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年才能看到統一的一天。所以我……一定要奪得大總統之位。一步步地把所有軍隊全部收編政府,我知道,這很難?!?/p>

沈戈低頭吻了吻少女的唇,這次她沒有拒絕。這個吻淺淺一碰就分開了,沈戈揉了揉少女的頭:“我送你出去?!?/p>

風雪更大了,軍靴踩在雪花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來,林婉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肩上忽然一暖,黑色的軍裝大衣攏在了身上,上頭是微苦的煙草味,還帶著些許硝煙味。她不由得抬頭看那人:“會被人看見的?!?/p>

“看見就看見吧,”沈戈挑了挑長眉,“臨別之前,還不能讓我肆意一回?”

沈戈把視線從那個嬌小的身影上挪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平靜,只有他知道其中有多壓抑,他說:“等我?!?/p>

(六)

天色剛微亮,報童就在大街小巷里穿梭:“護國軍統帥吳世豪竟在宴會中遭到了暗殺,不幸受傷!”“護國軍統帥……”

而就在暗殺事件發生的當天,錦軍晚上奇襲了吉永,并奪下了這座軍事重鎮。各家報紙都在用專版頭條報道著這一系列的新聞,坊間有人說吳世豪原本是想暗殺沈戈的,沒想到反被沈戈擋了回去,也有人說這就是沈戈的計謀,目的就是奪下吉永。

林婉想起青園社不久前在領事館區舉行了游行,抗議東洋人插手國內朝政。她不由得想起了沈戈臨去前說的話:“吉永是東洋人運送煤炭的中轉站,是這條鐵路線上最要緊的關節,占領了吉永,那東洋人就不會為吳世豪考慮了,十有八九會逼著吳世豪和我談判,換回吉永?!?/p>

“所以你的條件就是要他放棄大總統之位?”

“婉兒真是聰明?!鄙蚋晷χh首,“襄軍早已投誠于我,我自不會做沒把握的事?!?/p>

事情的發展果然就如沈戈說的那樣,錦軍和護國軍又交戰了月余,吳世豪決定議和,此時他正受到錦、襄兩軍的夾擊,又在東洋人的強勢逼迫下,不得不承諾放棄大總統之位,愿意支持沈燁做大總統。

次年元旦,沈燁在胤都接任大總統一職,同時將內閣和總統府遷到了胤都。

這一天正好是錦軍凱旋的日子,林婉被萱云拉著去街上看熱鬧。

只見那一騎騎的高頭大馬上,戎裝整肅的軍人如標槍般挺拔。最前面的黑色戎裝的高大男子似乎黑了一點,腰上佩著槍,顯得一身凜冽氣息越發出眾。林婉混在人堆里,卻見他心有靈犀般轉過了頭,視線和她的撞在一起。

他朝她做了一個口型,便很快又打馬過去了。在漫天的歡呼聲里,她站在原地,卻仿佛什么也聽不見了,耳邊只是回蕩著那幾個無聲的字——

“我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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