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李學英

M鎮以孝聞名。記者阿誠決定深入采訪。

手不離相機的阿誠四處采集資料。一日，一位站在屋外，貓著腰，邊吃餅干邊四處張望的老人闖進阿誠的相機。阿誠看著秋風帶起老人的絲絲白發，怔了怔，咔嚓一聲拍下老人的樣子，再走上前問：“老人家，外面風大，為什么不進去吃？”老人一聽，立即將手里還剩下的餅干全塞進嘴里，邊嚼邊將中指放到嘴邊，再搖搖手，示意阿誠不要說。等餅干咽進喉嚨后，老人用手掌抹了抹嘴，朝阿誠笑笑，轉身進了屋。

百思不得其解的阿誠隔天又來到那個地方徘徊。把手放在大衣里，從屋內左顧右盼走出來的老人看到阿誠時，愣了一下，隨后嘿嘿咧著嘴，從大衣里端出一碗芡實，舀起一湯匙說：“嘗嘗？”阿誠搖搖頭。老人呵呵笑著說：“人生在世，唯有吃才最快樂?！闭f著將湯匙放進自己的嘴里，瞇著眼咀嚼，“真是甜進了心里?！卑⒄\頓時眼圈泛紅，舉起手里的相機，咔嚓一聲拍下動人一刻。阿誠問：“為什么不進去吃？”老人迅速將碗里的芡實扒拉進嘴巴，用袖口抹了抹嘴唇，說：“兒子不讓我吃哩?！卑⒄\抓起老人的手腕說：“哪有這樣不孝的兒子，走，我跟你進去理論?！崩先艘宦?，立即甩掉阿誠的手，圓睜著雙眼，說：“你這是要害我以后連偷吃都不行?！崩先诉M屋前還不忘回頭瞪了阿誠一眼。

老人的話在阿誠心里回旋。第二天，阿誠一早便守在老人的屋外。不出阿誠所料，老人又偷了東西出來吃。老人看見阿誠，慌忙朝屋內張望了一下，對阿誠說：“你可別想害我?！卑⒄\笑著說：“走，你想吃什么我帶你去?！薄罢娴?？！”老人的眼里頓時有光閃現，迅速將手里的糖果放進嘴里，拉起阿誠的手說：“走?！卑⒄\笑著舉起相機，咔嚓一聲，留下老人的歡喜。

每天阿誠都來屋外，接老人出去隨意吃。一天，阿誠對老人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替你去討個說法？”老人聽后，漲紅著臉，張開口剛想說話，腳卻忽然一軟栽倒在地上。阿誠慌忙喊：“救命！”這時，屋內跑出一個瘦小的男人。男人看到地上的老人，喊了一聲：“爸！”然后急忙又鉆回屋去。

漸漸地，附近的人都圍了上來。阿誠掏出手機撥打120。

很快，男人手里拿著一根裝著液體的針管，推開其他人，擠到老人的身邊，蹲下身，卷起老人的衣服，將針管往老人的腹部打下去。阿誠趕緊上前嚷嚷道：“你這是做什么？”男人看都沒看阿誠，兀自將老人的鞋脫去，一陣惡臭立刻散發開來。男人說：“糟了，傷口都化膿了?！眹^的人紛紛都捂住口鼻。男人起身又跑回屋里，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瓶消毒液和一個鐵盒子。男人打開鐵盒子，拿起里面的鐵夾夾了一團棉花放進消毒液里，然后再將棉花夾起來，在老人的傷口上擦拭，擦了一小會，男人彎下腰，把已經化膿，淌著血水，散發著惡臭的腳趾放進自己的嘴里，吸出一口膿水，吐到地上，哇哇地作嘔，嘔完了再接著把腳趾放進嘴里吸。圍觀的人有的跟著作嘔，有的捂著嘴巴流淚。愣了半天的阿誠回過神來，舉起手里的相機，咔嚓咔嚓地換著角度拍。

沒多久，救護車到了，人群自覺地讓出一條路給醫護人員通過。男人看到醫護人員走過來，立即從地上站起來，邊幫忙將老人抬上救護車邊說：“這是我爸，有多年糖尿病史，大概一個月前傷了腳趾，傷口始終無法愈合。我剛給他打過胰島素。我明明看得很牢，不讓我爸胡亂吃，可不知為什么，我爸的腳趾還是化膿了，甚至還演變成糖尿病綜合癥?！贬t護人員說：“唐醫生，還好你有經驗，將膿水及時吸出來，否則老人的腳趾說不定就保不住了?！?/p>

阿誠顫抖著抬起手里的相機，對準逐漸遠去的救護車，咔嚓一聲，給這座小鎮留下最后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