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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吞萬里如虎

2020-09-06 13:33范勇
金山 2020年8期
關鍵詞:守軍京口劉裕

范勇

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辛棄疾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煽盎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公元400年六月。這個六月的天氣有點反常,連日的陰雨讓人感覺有些許初春的微涼。

五更未到,暨陽城(今江陰)南便門的門樞突然吱吱嘎嘎地轉動起來,聲音急切透露著不安。城門剛開啟幾尺許,一人一騎已飛身而出,頃刻便消失在晨靄中,但馬蹄聲經久才從戍門的東晉士兵的耳朵里散去。

軍情火急!孫恩的十萬大軍,千艘樓船已經出現在暨陽的江面上,兵鋒直指建康,帝國的都城危矣!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用“建康震駭,內外戒嚴”來形容當時建康城朝野的驚懼之狀。

數日前,暨陽所屬的毗陵郡郡守急令暨陽守軍,一俟發現孫恩軍出現在暨陽江面上,即刻快馬報與正率部從海鹽向京口(今鎮江)急行軍的北府軍冠軍將軍孫無終的司馬——劉裕。這騎快馬,正要去把最新情報傳遞給劉裕。

三月的句章、海鹽之戰,孫恩兩敗于劉裕的北府軍。此后,實力尚存的孫恩假裝退回會稽修整,但實際上他循海道北上,迅速攻下扈瀆(今青浦),并在此集結了十萬大軍、千艘樓船,沿長江一路進擊,目標直指帝國的都城——建康。到此時,駐軍會稽的劉牢之方知這是孫恩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倉促之下,他急令劉裕率一千兵士從海鹽急行軍,北上拒敵。

一千兵士?孫恩可是坐擁十萬控弦之士啊。但劉裕坦然受命,因為他知己知彼:知己者,這一千人的兵士都是什么兵?是十六年前以八萬之眾大勝前秦苻堅大帝八十萬大軍,威震天下的北府兵;知彼者,對方是孫恩,就是那個志大才疏,數敗于自己的孫恩。

劉裕下的是一招險棋,但,并非死棋。

孫恩也算是梟雄。我認為,至少在中國歷史上他確立了兩個重要的地位:

一是第一次發動了真正意義上的宗教戰爭。之所以這么講,是因為此前幾乎所有的農民起義都假借神道天啟的名義,甚至,連東漢末年的太平道張氏三兄弟的起義都不算是真正的宗教起義,而孫恩的五斗米教起義,其直接原因是真正受到了東晉政府,尤其是權臣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父子的打壓,盡管這父子兩個也曾受益于五斗米教,但后來,東晉朝廷認為:五斗米教“扇動百姓,私集徒眾,三吳士庶多從之”,任由其做大,并發展到尾大不掉的地步,也絕非司馬氏所樂見。這有點像一千六百多年后的義和團運動,清政府和拳匪們也是經歷了一個相愛相殺的過程。

二是孫恩確立了一種新型的戰爭方式——假海道侵內陸。這是一種海盜式的戰爭形式,所以,后世的海盜尊孫恩為始祖。

對劉裕而言,既是和孫恩賽跑,也是跟時間賽跑,甚至可以說,是和京口乃至建康城軍民逐漸喪失的斗志在賽跑。劉裕及麾下的一千士卒一路狂奔,倍道兼行,以期在京口,也就是劉裕的家鄉截擊孫恩。

最終,劉裕部在京口蒜山渡和剛剛趕到京口江面的孫恩艦隊遭遇了,劉裕初步達到戰役預期。

蒜山,是今天江蘇鎮江城西云臺山的古稱,六朝時,這里和廣陵隔江相望,東有象、焦二山為屏,以阻海潮。蒜山不高,但山體險峻,和兩里外的北固山一樣,如巨龍探水,山體直插長江,臨江處,斷崖懸磯,壁立百仞,是以,自古就是長江下游的一處天然良港,永嘉之亂后晉室南渡,蒜山渡(今天的西津渡)即是重要的渡口。

古代戰爭,對于指揮者而言,戰斗開始前應該對敵我雙方的優勢和劣勢有清晰的洞察和分析,當劉裕和他的一千北府兵急急沖至蒜山南麓,大口喘著粗氣的時候,劉裕清楚地知道,軍事上的劣勢他都占盡了。

首先,就兵力而言,一千對十萬,兵力相差百倍,力量懸殊如同蟻象之別,即便淝水之戰,北府軍和前秦軍相比,也只是相差十倍而已。

其次,勞師遠襲,倉促應戰。劉裕部連日急行軍,人困馬乏,而孫恩部皆假舟而至,好整以暇。

最重要的一點,京口當地守軍及民眾面對江面上千帆競至,檣櫓如林的孫恩大軍,以及孫恩軍一路鼓噪吶喊,沖向蒜山腳下的氣勢,莫不面色驚懼,信心皆失,盡管這里的部分守軍依然是北府兵,盡管京口是北府軍的虎興嘯聚之地。

恐懼讓群龍也能變成群蟲。司馬光是這樣描述當時的情形的——“守軍莫有斗志。恩帥眾鼓噪,登蒜山,居民皆荷擔而立”。

總之,天時地利人和,劉裕一項都不占。但劉裕就是劉裕。

劉裕所仰仗的有兩張底牌:一是自己麾下這一千精銳北府兵的勇氣和戰力;另一張底牌是京口原有的守軍。

劉裕知道,原有的京口守軍雖然人數不多,士氣低落,軍心渙散,但他們畢竟是北方悍民的后裔,久經沙場的北府兵,他的威名和這一千死士的勇氣,足以喚醒他們的斗志。

劉裕沒有做絲毫的修整,立刻下令,從蒜山的南麓登山,搶占制高點。與此同時,孫恩的士兵也開始從蒜山的北麓登山。果然,在劉裕及其士卒勇氣的感召下,在保衛家鄉的動力驅使下,當地守軍的血性被激發出來了,爭相登頂。

如果你來過鎮江,來過西津渡,那你一定會看到古渡背靠的那座山,那就是蒜山,現在叫云臺山,山頂并不大,有一座名叫“云臺閣”的仿古建筑巍然而立。東晉時期,山有一脈向北延伸到長江里,猶如龍吻汲水,當然,現在這一脈北伸的山嶺早已坍塌,唯剩一堆巨石而已。

劉裕身先士卒,率領部曲猛擊由北登頂的孫恩軍,山小人眾,兩軍的迎敵面也就數丈之地,孫恩軍的人數優勢無法發揮,前鋒不敵北府勇士的攻擊,開始退卻,但被后面蜂擁而至的友軍擠壓在山脊上,有序地退卻很快變成了無序地潰逃,許多人被擠下山崖。

潰敗的兵就是一頭反噬的野獸,孫恩知道無力回天,敗局已定,再不脫離戰場,恐怕就回不到船上了,倉皇中,孫恩搶到一只木筏,狼狽逃回樓船。

孫恩完敗。

《宋史·武帝紀》里有這樣一段記載:“高祖率所領奔擊,大破之,投崖赴水死者甚眾。恩以彭排自載,僅得還船?!?/p>

蒜山之戰劉裕大獲全勝,這一點毋庸置疑,對于宋史的這段記載我也認為基本屬實,但也不盡然,至少缺乏基本邏輯。前文所述的京口守軍,史書上并無任何記載,是我附會的,但我覺得附會得合乎邏輯,畢竟,僅憑一千疲師抗擊十萬生力軍,實在匪夷所思?!端螘酚邪胃叩南右?。

但是,當你看到以下這段史書描寫的時候,你會覺得不僅是匪夷所思,簡直就是胡扯了,這段文字如下:

“牢之命高祖與數十人,覘賊遠近。會遇賊至,眾數千人,高祖便進與戰。所將人多死,而戰意方厲,手奮長刀,所殺傷甚眾。牢之子敬宣疑高祖淹久,恐為賊所困,乃輕騎尋之。既而眾騎并至,賊乃奔退,斬獲千余人,推鋒而進?!?/p>

大意是劉裕在蒜山之上,率數十人,手執長刀,陣斬千人。這不是演義,不是小說,而是真真切切地被司馬光寫在《資治通鑒》里的,這才真是匪夷所思之處。

蒜山之敗對孫恩而言并未傷筋動骨,整體實力尚存,但這次失利就像一個魔咒一樣,勝利從此跟他無緣。不久后,他再敗建康城下,退師歸海,一路為劉裕所迫,在兵敗蒜山兩年后,也就是公元402年,孫恩投海自盡,當然,他在海底并不寂寞,數百名妻妾部曲隨之而殉。

歷史總是充滿了吊詭之處。

1259年后,在同樣的地方,以同樣的線路,鄭成功所率的南明艦隊出現在蒜山渡,最終同樣因為行動遲緩,慘敗于鎮江城西,從此一蹶不振,復明大計功敗垂成。

傍晚,只身徜徉在西津渡洶涌的人流中。站在待渡亭里,眼前已看不見當年的江濤,只見現實的人潮。曾經金戈鐵馬的歷史,曾經氣吞萬里如虎的人物,都已被風吹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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