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儒漫談

劉頌揚

宇宙鴻濛，玄黃窅邈;大千浮湛，泰一翕張。離坎缊，羲舒來往;陶甄交態，造化時情。百象相劘，九州并立;兩端摛措，四德牽連。萬化吐吞，久養美人豹蔚;三元翻覆，端生君子德風。智者知天，繼嗣軒轅貴學;賢公論道，追懷堯舜圣真。以故奢薄無常，世存仁義;炎涼不盡，人秉性情。騁性東西，多懷淵致;游身海岳，必發玄標。且夫牙爪同群，蠹魚結社;鱉黿為族，鳧雁成行。髦彥別筵，青史謂之嘉會;耆英交蓋，時賢稱作佳談。樂氏撥云，饒余迥韻;庾公揮麈，獨具奇風。非攜天地之瑰英，何申幽趣;不有陰陽之膏髓，爭鑄雅懷。至乃天柱高擎，坤輿下鎮;滄溟快意，瓊鐘靈。胡越何遙，性情各異;樂哀無度，興致有差?；蛟L火井于臨邛，或舉茗甌于北苑;或摘云旗于峰頂，或吟玉雪于園中。大抵意在老莊，則縱意于璚露;心懷孔孟，則養性于松風。傲誕劉伶，時斟白墮;穆熙蘇軾，偏愛青瓊。是知泠汰憤悲，多須釀醞;陶鈞仁義，必要茗茶。

夫茶者，江國之奇珍，南方之嘉木;蚤起于魏晉，全盛于宋唐。不侶曲生，獨稱森伯;多藏湔袚溪心之用，竟有驅除睡魔之奇。蟾背蝦須，味頗有別;研膏饞鼎，色各不同。韻比江梅，色欺秋菊;馝馞可侔蘭麝，溫淳元薄醍醐。夫居士戰魔，蠻童旋臂;烔光透紙，玉髓烹茶。策士騁目于煙霞，各懷逸氣;鴻儒耽情于水厄，遂有美醰。灸爨煎泉，當循法度;銷香試茗，要習容儀。侯火新烹，自有堪輿之道;汲泉閑品，潛涵德義之僌。是以人軌四儀，茶分八式;和調大益，陶冶醇儒。格物正倫，悟天功之漸驟;修茶明德，通人事之經權。因以托意茶寮，久薰氣骨;凝情茗飲，每鑄履操?？樞员M心，積仁蹈義;陶鈞風雅，澡雪精神。觀夫陸子尋山，欲賾玄工之奧義;盧郎斗椀，盡馳髦彥之風流。君謨得寸陰，摶金華而糜玉蕊;夢得逢佳夕，美薤葉而擷松花。小杓分江，有揮毫之百斛;仙童碾玉，值傾蓋之十人。裁剪云腴，一心償青玉之案（1）;擷采椰木，萬里思瘴霧之顏（2）。至于碧云凝椀，綠蟻浮甌;湯浮蟹眼，香碾緗奩，消肉破痂（3），煎茶鼓枻（4）;獾郎一撮，山谷千團。大抵茗與趣偕，茶兼德并;則玄賞與詩情齊舞，高懷共儒素同流。情系枯榮，思通天地;實乃續賡伊昔，興盛于今。夫游藝反淳，洗塵抱樸;群朋閑話，多士坦呈。心曲蘇醒，雪濤搖拽;文明每立，法度自明。靜窮性神，養成義理;心同其味，身受其精。趣既昭融，任惟分享;處中執節，放下表誠。循此八章，克成一道;變和天地，鐶貫古今。方軌儒門;熔式經誥;隨時因革，應物衍藩。霞腳沉淵，潛龍揫斂;雨牙飄逸，鳴鳳縱橫。愿敷微辭，漫為閑品;但排新翰，聊作細論。

夫茶首面膏油，心腸玉雪;深涵意蕊，靜顯天工。來往釜鬵，多收精氣;棲遲冬夏，久挹淳光。負火炭薪，悉自?；敝?入口甘鮮，多緣山澗之流。是以焙火研膏，多能輔性;滌芽濯器，洵可役心。至于細?枝根，識察青藻;千番搗碎，一火煎青。則忘念題評，自覺澄懷之妙;凝情煮飲，每知淡況之功。是以雪水浟溶，茶煙飄渺;如見琳宮之孚尹，若生花囿之冰魂。性海千濤，但能永靚;情田百里，庶幾恒暘。且夫雅士濯纓，庸夫趨鼠;凡品誕欲，賢杰持身。得趣德仁，韓子愉而飯齏;忘機山海，顏生樂而枕肱。況乃濯性陶心，時與茶寮為伴;虛靈明覺，多同蝦目成盟。是以嘉士把甌，屢鳴遠韻;臞儒烹雪，數發清標。夫魯望持家，獨愛床邊茶灶;牧之臥枕，偏耽榻畔鬢絲（5）。馳拓汝圭，但臥游虺虎;敦庬延秀，還攪破菜園。碧盌高堆，玉川郎招風過腋;苦荼久食，壺居士化羽成仙。忘祿陳孚，盡賞曹溪之一滴;知恩蘇軾，久銘潁谷之千鐘（6）。壘塊填膺，意在石魚之舫（7）;寒泉入夢，耳聽枵腹之雷（8）。食膾淮南，脫羈而為奔馬（9）;祝天山上，斫地而有清泉（10）。是以品茗養心，理從心學;傾甌頤志，禮軌儒門。濯洗塵勞，胸藏陵谷;坦呈情款，意屬地天。且夫凡草炯超，群賢顯擢;乃心素潔，元質清明。草與心同，茶兼儒并;摩礱高志，化育圣人。

至乃舀水碾塵，久成蹊徑;滌塵濯器，各具藩墻。炭火烹泉，多涵物理;雪浪盈椀，亦涉道誼。荈槚茗茶，乾坤之造化;爐壺籝鼎，倫序之生成。是乃物我參綜，天人镕鑒;事茶窮理，啜茗致知。夫蝦須擢而槃紆，龍井甘而馥郁;苦槚珍而枯澀，岕荈老而溫黁。青瓊散而精妍，金餅園而凝重;霞腳沉而古拙，雨牙秀而清新。是以太素陶甄，玄黃化衍;事分諸理，物異其情。事茗緣情，滌器思理;克明奇耦，可會乘除。又則甑制于陶，素懷雅韻;籝成于竹，洵發清音。銀銚銀壺，兼懷逸韻，景暘希默（11），各具奇標。鹺簋載鹽，吞吐陰柔之氣;炭撾舞火，騁馳剛勁之風。潞公花瓷，全顯高超之蓻;李生活火，中藏契愛之心（12）。雪水成泉，乃天涵動靜;茶馨透竹，知味類鮑蘭，侯火新烹，更覺物分新舊;池冰寒煮，乃知性有瑜珉。霅上戰瓜，晰雅浮之別;京中食酪，悉邾魯之分。茨棘未容，可比滔天蹠桀;筍根獨壽，幾如積義禹堯。愧恥陶君，曉達謙沖之理;清癯江子，透明生死之常。是故道器貫連，更覺天之健順;形神交合，多明道之長消。品格軒輖，勾連義辱;苦甘變化，影寫鬼神。厚薄炎涼，互成法象;卷舒偏正，旁指德操。爻彖化醇，坎離因革;操持三昧，凝聚百昌。

至于物有翔庳，人分蕭艾;茶含優絀，品出瑾瑕。雅曠之君，多能悟道;浮囂之子，半為趍風。漁者潛浮，定曉笭箵之學;農夫耕耨，但知袯襫之功。是以濯器之清風，多關昭質;賞茶之勝境，盡在雅操。夫妙墨上茶，概藏德操之質;膏芬乳滴，頗同精白之臣。耿性惟剛，暖須人氣之燠;纖塵不觸，苦畏梅潤之侵（13）。是以秘惜心襟，寧對齋中禽哢（14）;濯磨胸臆，那計燄里名韁。順水奔駒，力便斷剸鞿絆;老翁渴夢，意能吞吐江湖。茶有秋霜，儒懷鯁骨;意多契合，性乃貫通。灌露以凝真，餐芝以抗志;積仁以繕性，蹈義以養源。氣骨貞元，德配振鷺;精神邃穆，品合羔羊。緣水知天，但破三刀之夢;事茶得道，翻成駟馬之心。以是埏埴身心，聊會性之優劇;熏陶意志，可分人之蹠禹。起舞放歌，每說音之窈槬;沏茶設宴，得知味之枯腴。奔走烘爐，但從岐地尋鳴鳳;行藏人海，不向楚山諛沐猴。守執厥中，追思斯義，此乃茶盟之奧義，茗飲之神皋。且夫破夢一杯，撐腸千卷，得茶三昧，窺詩一斑。和仲論茶，或理兼琴吹;藝蘅把椀，或興藉花神。至若邂逅鹿門，每悟乘桴意旨（15）;斟酌秦論，翻知采蕨精神（16）。煎煮酥茶，官纓旋作碧池賦（17）;陳臚風味，妃嬪巧施畫餅妝（18）。乃知仁者烹泉，多吟詩賦;德儒斗茗，亦賞琴花。淹會群芳，貫融百藝;漫成雅致，貫融風操。是故期年守真，四時益儉;立規自厚，薄責相親。遠致誠明，多規疪齾;斂藏鳳質，持執冰壺?？鄬W勤修，深思窮照;洗剝渣滓;鑄煉锳瑤。

且夫氣象開張，羲娥游衍;陰陽離合，明黯參差。珠璧相聯，麋麚凝集;物因類聚，人以種分。沂水舞雩，漆園說劍;蘭亭修褉，雪夜擬鹽。李郭同舟，曹劉煮酒;伯牙操曲，逸少寫裙。是故久放江湖，多交縞紵;飽更浮湛，或識芩苔。鶼鰈相逢，每延嘉會;鼪鼯契闊，時奏雅歌。且夫魯直遨神，史載云龍之局（19）;圣俞拜荷，筆成雙井之詩（20）。無射山中，日有耄倪起舞（21）;清人樹下，從來妍婉行吟（22）。魚蟹騰凌，坐客懷可人之趣（23）;紱簪戢孴，巨觥有駭眾之詩（24）。禦魑魅而遺石金（25），伐羔豚而歌菰黍（26）;玉津園有茶彩之綺，集英殿聞餅角之香。朝野往來，要從三友;江湖進退，須敘九疇。濯足正倫，披襟泛愛;是為哲匠，堪作美賢。至若虞氏登山，道士自懷中贈橘;陳家奠冢，仙翁從夢里還錢。鳳叟退耕，猶煮麒麟之草;梅妃斗蔎，還明鼎鼐之倫。不號仙海，惟賞棣棠之麗（27）;忍營包裹，以期權倖之虞（28）。老姥鬻茶，但慰寒氈之渴。穆陀拾葉，多怡行客之心。是以進趣肫誠，行為徽懿;心腸的的，面目拳拳。徙倚東西，多施仁愛;徘徊吳楚，時仰恩光。勉力調羹，思追虞舜;終懷濟世，心想庖羲。是以寒泉之玄區，悉源由此;甘茗之奧窔，盡在于斯。

于此四章，敘其八式;始終比附，膚革牽連。但草總凡，欲究真宰;微加隱括，以獻時賢。夫靈爽陶津，玄天亭毒;茶儒接翼，心物連根。問彼端由，求其紀極。無非理氣，惟在乾坤。且夫吳楚靈芽，海山至橐籥;古今生魄，宇宙之化陶。甘苦酸辛，是乃天之逸品;性情風骨，真為道之神功。懋化混涵，群情翕辟;躍超形氣，涵養端倪。是以物我之同，惟在圣明之境;茶儒之本，豈非天地之靈。觀夫夜壑移舟，磨盤遷蟻;門前逝水，肘后生枝。楊子哀羊，桓公悲柳;魯戈駐日，堯鶴語冰。蒼狗倏更，白駒疾走;華胥不定，蕉鹿難期。是以渤澥桑田，多催淚眼;楚弓塞馬，最引愁懷。然則惠帝蒙塵，幸逢忠節;豳公排浪，多賴心神。草木神明，不羨玉杯金罍;詩書圣詠，要從小鼎長泉。樵海先生，臥山石而明桑購;睹箋游女，攜茗爐以伴嫦娥（29）。談笑傲齋，白石澄六氣之哲;摩挲寶愛，清泉瀹五臟之污。是以泰運盈虧，能無恒性;純陽睽合，有所元功。盈縮剛柔，概存常則;恕忠秉獨，須有共僌。執爨烹泉，堪為達道。守儒復禮，信可配天。默悟本心，可明生死;遙思睿質，頓忘居諸。以故一品二泉，八勛七侶;驚春溟之生蓓蕾，舀泉乳以灌蓓蕕（30）。沫餑花漚，敷辭以陳心事;松風槐火，一啜而散塵勞。且乃萬籟俱溟，元衡煮山茗而篝燈火;寒溫既畢，君舉呷元李而飲葵羹;春夢分明，此去魂藏黎火洞（31）。林寺掩映，相隨身寄甘井泉（32）。方今國得昌辰，民逢吉兆;澤車時見，倉廩頗豐。然則耽性觸蠻，時有夔魖亂意;凝思魚掌，頻驚塵滓傾心。是以?茗正倫，盡于風雅;守儒盡性，貴在高深。托翼堪輿，遨神昆鄧;淬磨寂體，陶鑠真儒。逸少鹿毛，難書圣諦;休明繭紙，莫盡良知。參會乾元，持循太極;往來有自;閫奧于玆。

注釋：

事見蘇軾《生日，王郎以詩見慶，此其韻并寄茶二十一片》詩。

事見黃庭堅《以椰子茶瓶寄德孺二首其二》詩。

語出梅堯臣《答宣城張主薄遺鴉山茶次其韻》“嘗聞茗消肉，應亦可破瘕”句。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合璧事類》。

事見《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六《隱逸列傳·陸龜蒙》。

事見蘇軾《新茶送簽判程朝奉以饋其母，有詩相謝，次韻答之》詩。

語出黃庭堅《省中烹茶懷子瞻用前韻》“但恐次山終壘塊，終便酒舫石魚湖”句。

語出黃庭堅《奉同六舅尚書詠茶碾煎烹三首其二》“亦防枵腹爆乾雷”句。

語出梅堯臣《送畢郎中提點淮南茶場》“順水疾奔馬，出都猶脫羈”句。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潛確類書》。

詳見朱存理《茶具圖贊序》。

事見蘇軾《試院烹茶》詩。

語出蘇軾《寄托周安孺茶》“苦畏梅潤侵，暖須人氣燠。有如剛耿性，不受纖芥觸”二句。

語出梅堯臣《宋著作寄鳳茶》“秘惜誰可邀，虛齋對禽哢”。

事見蘇軾《寄托周安孺茶》詩。

事見黃庭堅《以團茶洮州綠石硯贈無咎文潛》詩。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李鄴侯家傳》。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潛確類書》。

《黃山谷集》有《博士王揚休碾密云龍，同事十三人飲之戲作》詩。

《梅堯臣集》有《宴成續太祝遺雙井茶五品，茶具四枚，近詩六十篇，因賦詩為謝》詩。

語出陸羽《茶經》第七章所錄《坤元錄》。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潛確類書》。

語出黃庭堅《省中烹茶懷子瞻用前韻》“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潔”句。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七章所錄《詩話》。

事見黃庭堅《以椰子茶瓶寄德孺二首其一》詩。

事見蘇軾《到官病倦，未嘗會客，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戲作一詩為謝》詩。

事見蘇軾《生日，王郎以詩見慶，此其韻并寄茶二十一片》詩。

語出蘇軾《和建安道寄惠建茶》“收藏愛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鉆權倖”句。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六章所錄《蔾床瀋余》。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六章所錄《煮泉小品》。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六章所錄《東坡海南烹茶圖》。

事見陸延燦《續茶經》第六章所錄《輿地紀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