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良

范春葉

黃達是一個公司的大貨司機，整天日子過得稀里糊涂。跑長途車回到家后，除了睡覺之外，睜眼就跟自家女人沒完沒了地吵。

黃達有個叫小蕓的情人，三十初頭。

小蕓是養著黃達、給黃達錢花的女人。

認識小蕓這幾年，黃達整天衣著光鮮體面，也不怎么跑長途拉貨了。黃達兜里揣著小蕓給的錢，覺得自己是騙子。

其實最開始，黃達壓根沒想當騙子。他就尋思著上網解解悶，隨手扔出去一個漂流瓶。誰知，漂流瓶飄飄乎乎，把他跟另一個城市的小蕓扯到了一起。

小蕓是玩具廠的計件女工，丈夫過世后一個人生活。

黃達呢，四十開外，肥臉大耳，面帶忠厚。

剛開始，倆人網上聊天。小蕓問黃達有沒有老婆？當時黃達剛跟老婆吵完架，就順嘴回復：死了。

小蕓問，怎么死的？

黃達想了想，想起了幾年前熱映的泰坦尼克號——黃達壓根不愛看電影，那場電影是讓老婆硬逼著去看的。

看一場電影，花那么多錢，說啥也不能在電影院里睡著了。當時黃達的兩眼瞪得賽銅鈴，至今整場電影的高潮情節還都在黃達的腦海中閃現。

于是黃達滿懷激情地向小蕓敘述了老婆海難去世的整個過程……網絡那頭兒的小蕓，哭了。

那天開始，小蕓每天給黃達發信息，黃達總是第一時間體貼地回復。

好多好多細膩溫柔與讓人遐思向往的信息后，黃達問小蕓：“可否去濱城看看你？”

小蕓回復：“可以?！?/p>

黃達跟老婆說跑長途，跟公司說老婆生病住院要照顧，黃達坐上了高鐵。

小蕓在車站門口接到了黃達。接下來是小蕓的笑臉與小蕓的好酒好菜。黃達吃得肥臉漲紅，眼神迷離看著小蕓。

再接下來，黃達就住在小蕓家里了。

老婆來了電話，黃達接了，小蕓問誰的電話。黃達說我表姐。

與小蕓共同生活了十來天，黃達擔心起家里，推說公司工作忙，得回去。小蕓在手機上給黃達訂了車票。臨走時又拿了幾千元錢給黃達，告訴黃達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這……”

“我每月工資兩千多呢。我工廠里多干點就有了，男人花銷多，你拿著?！?/p>

以后的事情就都順理成章了。黃達是小蕓的“男人”，小蕓是黃達的“老婆”，缺了錢，有了困難黃達就求助“老婆”。

小蕓也很慷慨大方，小蕓把她的工資卡全都給了黃達，說，你開車在外，遇到不方便的時候多，我自己在家怎么都能對付過。

黃達說要“創業”，黃達教給小蕓如何小額信貸，小蕓說我丈夫去世前還有些存款……于是黃達今天七八萬，明天五六千，前前后后從小蕓這里“借”走了十幾萬。

小蕓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比方說，黃達要吃現宰活魚。小蕓蹙眉說，我看不得那殺活魚的場面，求黃達不要吃。

再比方說，垃圾箱旁誰扔了一箱爛梨，小蕓給揀回來了，清洗，剜切，黃達大驚，你要吃？小蕓說，后山樹上有一群松鼠，沒得吃。

再再比方說，家里的一只碗摔碎了，小蕓包了一層又一層，問她干嘛？她說怕把清理垃圾的人手給扎了。

有一次，黃達和小蕓走路，一只快死的秋蟬翻肚躺在路當間，黃達剛要一腳踏過，小蕓大叫，別踩！蟬一輩子就活七天，看，它還能動。

你信佛？

小蕓搖頭。

黃達－下明白，再這樣下去，自己準會被這如水的女人給融化了?？稍僭趺?，也不能拋家棄子吧？

黃達躲了。

躲著，又不敢躲嚴實了，怕小蕓著急，黃達偶爾在網上給小蕓講個故事，故事透出露骨的弦外音：小蕓啊，世界上并沒有你想象當中的那么多的好人，遇事遇人要多掂量琢磨。

故事里的彎彎繞，小蕓理解得了嗎？

漫長的半年后，小蕓躊躇著走進了派出所，警察同志，我男朋友好像失蹤了，我擔心他出了意外……

公安局里，黃達說，其實我真沒想當騙子，都怪她太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