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采購中的“一言堂”

常海 桑永亮 高志巖

郭軍擔心從他人名下的銀行卡取大額現金容易出問題，就在收到銀行卡幾天后執意將卡退還給了李冠峰。之后，李冠峰再次將郭軍邀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以行業規矩、朋友感情為由，給了郭軍24萬元現金，并保證說不會有事

作為別人眼中曾經的優秀醫生，山東省煙臺市毓璜頂醫院萊山分院原黨支部書記、院長郭軍在醫療衛生系統工作35年，曾兢兢業業奮戰于醫療第一線，完成大中手術千余例，也多次受到省、市政府嘉獎。

可惜的是，他面對巨額利益時迷失了自己，忘記了初心，不惜以身試法，最終，墮落為一個受賄數額特別巨大的罪犯，影響極其惡劣。4月17日，山東省海陽市法院依法對被告人郭軍受賄案作出一審有罪判決。

招投標程序形同虛設

煙臺當地人方曉平從事醫療器械行業，一個偶然的機會，在飯局上與郭軍認識。兩人互道身份后，很是談得來。之后，方曉平便經常到郭軍的辦公室拜訪，二人的感情也“火速升溫”，業務關系也慢慢建立起來了。

2005年至2013年期間，在郭軍的大力照顧下，萊山分院多次采購了方曉平所在公司代理、銷售的麻醉機、CR拍片機、婦科電刀、電子陰道鏡等醫療設備。郭軍在小型設備質量、價格、售后等方面充分信任方曉平，即使在有多種選擇的情況下，郭軍也愿意幫助方曉平，想方設法從方曉平的公司購買。

照顧的背后，并不是過硬的質量，而是方曉平會“做人”。2005年中秋節前，為了進一步拉近和郭軍的關系，方曉平從家里拿了1萬元來到郭軍的辦公室，寒暄了幾句，就將紅包送到郭軍手里。待人走后，郭軍就把錢放到了自己的辦公桌抽屜里。此后，為了感謝郭軍的照顧，也為了穩定這樣不予言明的關系，方曉平自2005年至2013年期間，先后9次向郭軍行賄34萬元。

對方曉平的厚愛并不僅于此，郭軍在大型設備采購上，也傾向于方曉平介紹的醫療設備銷售公司。做醫療器械行業的都有一個圈子，經常交流一些醫院的采購計劃等信息。郭軍作為萊山分院的院長，本院重大事項最終的拍板權都是由他決定的。2007年下半年，醫院需要更換一臺彩超設備，方曉平在得知消息既欣喜又犯愁。欣喜的是，他覺得業務來了，且和院長郭軍關系非同一般;犯愁的是自己沒有合適設備。思前想后，方曉平決定“借鍋做飯”。他到郭軍辦公室，將自己好友朱愛民介紹給了郭軍，并極力推薦朱愛民代理的品牌。幾次見面詳談后，郭軍決定在朱愛民公司購買，為了在程序上合法，還采用了招投標。事實上，這個招投標就是走個形式，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不久，朱愛民順利向萊山分院銷售一臺價值人民幣180萬元的彩超設備。2009年秋，方曉平聽說萊山分院要買一臺專用婦科檢查用的彩超設備，便采取同樣的過程找到郭軍。很快，萊山醫院又從朱愛民公司采購了一臺價值140萬元的彩超設備。

對老朋友的事格外“上心”

20世紀80年代，李冠峰在萊山區初家鎮一家集體企業任團支部書記。彼時，郭軍是初家中心鎮衛生院團支部書記。因為工作關系，李冠峰和郭軍二人時常接觸，成了朋友。

此后，郭軍仕途順暢，慢慢晉升為醫院院長。李冠峰也很能干，離開了鎮辦企業，自己做起了裝飾、裝修生意，小有成就。2012年下半年，李冠峰聽說萊山分院建了一棟2000平米的住院樓，需要找人裝修，便找到郭軍提出讓自己的公司來接這個活兒。一番思考之后，郭軍同意了李冠峰的要求。兩個月左右，工程就施工完畢了。此后，萊山分院凡是涉及裝飾裝修及搭建的工程，在郭軍的關照下，沒有經過招投標就都到了李冠峰的手中。

李冠峰是個“明白人”。為了感謝工程中所受的照顧，2017年春節前，李冠峰來到了郭軍辦公室。閑聊中，李冠峰拿出了一張銀行卡遞給郭軍，“這幾年承攬你們的工程掙了些錢，感謝你的照顧，卡里有24萬元是我一點心意，正好也是趁著過年來看看你”。 當時，郭軍推脫不要。李冠峰說，干工程的都這樣，這是行業的規矩，拿著就行了。于是，郭軍便收下了這張銀行卡。

后來，郭軍擔心從他人名下的銀行卡取大額現金容易出問題，就在收到銀行卡幾天后執意將卡退還給了李冠峰。之后，李冠峰再次將郭軍邀請到了自己辦公室，以行業規矩、朋友感情為由，給了郭軍24萬元現金，并保證說不會有事。

在多次“一對一”的隱蔽環境下，郭軍最終接受了這筆賄賂款，把錢拿到家直接堆在了儲藏室的角落里，平時需要消費的時候就去拿一些用。

盧偉俊和郭軍是萊陽衛生學校的校友，在學校讀書時就兩人就認識。畢業之后，盧偉俊調到煙臺市結核病醫院工作，郭軍來萊山區初家鎮衛生院工作，在市里召開衛生系統會議時，兩人也經常見面。

1994年年初，按照衛生系統幫扶農村工作要求，芝罘區衛生局將盧偉俊派到萊山區初家鎮衛生院幫扶，郭軍當時是初家鎮衛生院的副院長，二人又在一起工作了一年多，所以關系越來越熟悉。2005年，郭軍已升任至萊山分院的院長。有一天，盧偉俊來到萊山分院看望郭軍時，發現他們醫院沒有商店，正好當時盧偉俊的侄女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盧偉俊就跟郭軍說，想在他們醫院開個商店，讓侄女經營。在郭軍的關照下，很快，盧偉俊在醫院里的小商店就開了起來，一直經營到案發時。

2008年，盧偉俊成立了煙臺福瑞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他明白，郭軍是萊山分院院長、一把手，這家醫院無論購買任何設備，與哪家公司合作等，都必須經過郭軍同意。公司成立以后，盧偉俊專門去找郭軍，請求他照顧自己的公司生意。在郭軍的大力幫助下，盧偉俊的公司開始給毓璜頂醫院萊山分院供應醫療耗材，并且供貨量越來越大，從平均十幾萬元、幾十萬元，到案發時的每年一百多萬元。作為回報，盧偉俊每年都會在不同時機到郭軍辦公室去感謝他，從2014年至2018年中秋節前，盧偉俊總給了郭軍共計8.6萬元。盧偉俊每次都是到郭軍的辦公室送錢，直接拉開郭軍的辦公桌抽屜，把錢放在里面就離開，毫不“拖泥帶水”。

藥品采購中直接拿回扣

王愛平是山東某醫藥有限公司銷售經理，為了加快公司發展，其多次找到郭軍商談供藥項目，但是郭軍卻遲遲沒有給出明確意見，他很是上火。在萊山分院，藥品集中采購不需要招投標，郭軍作為醫院的 “一把手”，對藥品集中采購的事情格外上心，這項權利他抓得緊、抓得牢。沒有他點頭同意，醫藥商是不能給醫院供貨的。

為了從郭軍手里分一點點“肉”，王愛平想了一個計策。他向郭軍提出：“如果萊山分院集中采購我公司藥品，我們將拿出藥品銷售額的1%至1.5%的回扣給您?！惫姶致砸凰?，動心了。過了不久，萊山分院就和王愛平所在公司簽訂了藥品采購協議，從此開始長期合作。

2010年春節前，按照約定，王愛平帶著7萬元現金，來到了郭軍的辦公室，“郭院長，這是給您自己的那一塊，一共7萬元”。

郭軍卻假裝推脫不要。王愛平說，“不要緊，您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惫姳銢]再有推辭，7萬元現金便到了抽屜里。此后，作為負責“維護”關系的王愛平，在2009年至2017年都選擇中秋節、春節等時機，先后8次送給郭軍醫藥“回扣”共計人民幣159.5萬元。

收到“回扣”的郭軍深知這些錢不合法，2015年春節前，王愛平去郭軍辦公室送人民幣24萬元“回扣”時，郭軍并沒有收下。他說：“你先把錢拿回去，最近事比較多，等等再說吧?！蓖鯋燮铰牶蟊汶x開了。原來，當時紀律作風整頓抓得比較嚴，郭軍暫時有所收斂。到了2015年8月左右，王愛平感覺風聲沒有那么緊了，就又聯系郭軍說想去辦公室看看他，郭軍說你過來吧。進了門，王愛平徑直把錢放在郭軍辦公桌旁邊的柜子上，“這是您的那一塊，上次您也沒收，我這找機會又給您送過來了”。

“好啊，你這太客氣了?！惫娦α诵?，沒有客氣。

在郭軍的幫助下，2009年至2015年，王愛平公司每年藥品供應量穩定增長，供貨量從起初每年的供藥額價值大1000萬元，后來慢慢增長到每年2000萬元左右。到案發時，集中供藥額價值累計近兩個億。案發時，萊山分院所需藥品幾乎全部來自王愛平所在的醫藥公司，醫院也從不拖欠王愛平的藥款。

隨著職務的提升和權力的擴大，原本從事醫療業務的郭軍逐漸將目光轉向權力，變得忘乎所以、忘記初心，更加放縱自己。

山東某眼視光科技有限公司和煙臺某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主要都是從事視力保健業務，2014年夏天，公司負責人吳寶貴通過他人找到郭軍，向郭軍介紹了公司的業務，表達想和醫院開展眼科視力保健項目合作的意愿。郭軍聽了吳寶貴介紹以后覺得不錯，又詳細詢問了一些公司資質、實力方面的問題，表現出和吳寶貴公司開展眼科視力保健項目合作的濃厚興趣。

隨即，郭軍召集醫院相關人員召開會議，表達了希望和吳寶貴公司合作的意愿。雖是征求意見，但是在“一言堂”的會議氛圍下，參會人員并沒有反對意見。緊接著，郭軍在了解了合作方式、內容、耗材價格、設備使用、利益分配等后，決定與吳寶貴公司開展眼科視力保健合作項目，并于2014年年底簽訂了合作協議。

2018年春節前，吳寶貴帶著現金見到了郭軍，“郭院長，我來找你匯報一下工作，感謝這幾年您的關照，以后還請多多照顧”，說著話吳寶貴就把裝著1萬元的信封放到了郭軍辦公桌上的文件底下，郭軍看見以后想要推辭一下，吳寶貴趕緊走了。

通過這些年的合作，吳寶貴賺到了錢，這期間，郭軍一直對吳寶貴照顧有加，結款很及時，從來不壓款。隨著業務量逐漸增多，收益也越來越多，所以逢年過節吳寶貴就提前給郭軍送點錢，表示感謝的同時更是為了和郭軍處好關系，以便繼續和醫院開展合作。為了長期順利合作，吳寶貴先后在春節、中秋節前兩次向郭軍行賄人民幣共計2萬元。

2006年，郭軍的孩子開始到澳大利亞讀書，生活費、學費開支很大，從開始的每年2萬澳元左右（折合人民幣10萬元），后來增加到每年4萬澳元左右（折合人民幣20萬元）。從2006年到2015年研究生畢業，郭軍的孩子共花費了人民幣90萬元左右，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朱愛民是濟南某商貿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從事醫療器械、電子產品、機電設備的批發、零售等業務。2012年上半年朱愛民賣給萊山分院一臺DR設備，為感謝郭軍的幫助和關照，朱愛民找到郭軍要送給他8萬元。郭軍得知朱愛民有個朋友移民澳大利亞，而且家庭經濟富足，郭軍對朱愛民說：“我孩子在澳大利亞上學，你要是非要給我這個錢，就折算成澳幣，讓你澳大利亞的朋友直接把錢打到我孩子的賬戶上，省得孩子到銀行去兌換外幣了?！敝鞇勖癞斎徽辙k了。

2018年春，郭軍的孩子在體檢時發現肺部有點毛病，醫生建議到上海中山醫院找胸科知名醫生再仔細檢查一下。郭軍于是約朱愛民一起去了上海，朱愛民當然知道此行的目的，從隨身包里掏出兩沓百元人民幣遞給郭軍，“這2萬元是給孩子看病用的，請一定收下?！惫娂僖馔妻o一番，就收下了。

費心思掩飾終歸徒勞

然而，肆意的貪腐者怎么可能長期逍遙法外。2018年12月20日，煙臺市紀委監委發布消息稱：煙臺毓璜頂醫院萊山分院黨支部書記、院長郭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2019年7月25日，煙臺市紀委市監委對4起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典型問題進行了通報，其中之一便是郭軍。通報內容為：煙臺毓璜頂醫院萊山分院原黨支部書記、院長郭軍違規收受禮品、購物卡，違規發放補貼等問題。2013年至2018年，郭軍違規收受他人禮品、購物卡， 價值共計人民幣3.6萬元;違規為醫院職工發放電話補貼共計104.06萬元，其中郭軍個人領取補貼2.8萬元。郭軍還有其他違紀違法問題。2019年4月，郭軍受到開除黨籍、開除公職處分，已被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到案后，郭軍后悔不已，態度誠懇，積極配合辦案部門調查審查。據辦案人員介紹，郭軍大肆斂財后，將現金悄悄放在家中雜物間，因房間雜亂，其所窩藏的現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女兒需要買房時，他安排弟弟將22萬元存到自己岳母名下，將20萬元存到大姐名下，又將30萬元存到二姐名下。隨后，這三人分別在不同時間轉賬給郭軍的女兒，將這些錢用于支付所購房子的首付款;在平時還房貸時，郭軍都是安排司機前往銀行存現金到妻子的賬戶，由妻子還貸，郭軍自己不出面、不經手、不過問。郭軍以為這樣，相關部門就不會追查到自己。但是掩耳盜鈴的做法，只是郭軍一時的小聰明，費盡心思掩飾、隱瞞犯罪事實終究還是會敗露。

2019年8月27日，山東省海陽市檢察院對煙臺市毓璜頂醫院萊山分院原院長郭軍受賄案提起公訴，海陽市法院開庭審理時，郭軍在庭審現場發出深刻懺悔：“我對不起我的家人，我為我的行為悔罪?！?“我對不起黨、對不起單位、對不起家庭，我認罪認罰，自愿接受黨紀、政紀和法律的嚴懲?！北桓嫦系墓娍雌饋砩袂槁淠?，一點也沒有往日的風采。

法院審理查明：2005年至2018年，被告人郭軍在擔任煙臺毓璜頂萊山分院（煙臺市萊山區第一人民醫院）院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在藥品、耗材、醫療設備采購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折合人民幣共計244.1萬元。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郭軍作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85條規定，構成受賄罪。經查，被告人郭軍到案后坦白供述其犯罪事實，自愿認罪，所獲贓款均已退繳，法院考慮上述情節，予以從輕處罰。

2020年4月17日，海陽市法院依法對被告人郭軍受賄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郭軍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對涉案贓款244.1萬元予以沒收，上交國庫。（除被告人郭軍外其他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