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山 [組詩]

向延波

空 山

山上全是茅草

樹去了哪里

是一個秘密

有一條羊腸小路丟在那里

上山的人去做什么

下山的人去了哪里

是一個秘密

茅草堆積在最高處

飄啊飄

像鋪天蓋地的心事

像那些沒有主角的愛和恨

一群山鳥有些莽撞地扎下來

像四散濺開的火星子

點燃了夕陽的矯情

誰的掌心還殘留著扁擔的余溫

誰的歌聲出沒在今晚的竹林

因為一場好夢

黃狗興奮地叫了兩聲

燈火西沉

天下的塵埃已經落定

山 人

那個埋頭挖地的人

每挖一下

石頭就呻吟一聲

山腰太平靜了

石頭想要飛起來

或者滾落山谷

日頭從這座山頭走向另一個山頭

正好是一袋煙

一千年不過是茅草的一生

茅草太輕了

難以承受露水的涼薄

那個背著柴捆下山的女人

行色匆匆

她想把春夏秋冬一股腦兒背回家里

她的羊群牽著她

黃昏和孩子的哭聲混合在一起

她的腳板緊緊咬著山路

咬出繭子來

咬出血來

草葉上螞蟻的哭聲

只有那座山能聽見

那個澆灌菜園的老人

天黑了

舉著一盞溫暖的燈

撫摸每個名字的根部

韭兒小芹地叫著

水流向千里之外

雜 樹

栗樹 樅樹 杉樹

木槿 合歡 鳳凰木

能長成樹的

都成了些氣候

不像草和苔蘚

一輩子不能出人頭地

樹也有貴賤之分

能開花的盡情地妖嬈

能結果的保住了性命

梢子直木質硬的上梁立柱

特別風光的做成牌匾流芳百世

剩下的只能當柴火

草草付之一炬

做柴的它們多么不甘心啊

我背它們回家

放在屋檐下

成為溫暖的一部分

它們走進灶膛

燒出了紅薯的香甜

熬出了生活的汁水

開始發出快意的笑聲

那些樹

日益成為我們鄉下疏遠的親戚

羊 群

它們的出現

為了讓溪水流得更從容些

讓山里的日子過得更緩慢些

它們走到哪里

天就黑到哪里

這個季節

所有的草木低眉順眼

它們要說的情話

帶著漿果的香味

那個從山梁上走下來的人

丟下半截繩

它們依次上前嗅嗅

然后默默地跟在后面

走上山梁

走在落日的鋒芒上

父 親

通常是

書讀不完一頁

電視劇看不完一集

便倒在沙發上鼾聲大作

大聲談笑吵不醒他

畫眼圈畫不醒他

只有涎水落進脖子里

猛然驚醒

沖著我們訕笑

一點不錯

這是我的老父親

不抽煙不喝酒

沒有高雅的愛好

為此母親十分怨恨

我們也在一旁添油加醋

他繼續睡眼混沌

可是

這算什么過錯呢

他的時間從凌晨五點計算

他的事業從灶臺開始

他要出一趟門

站在檐前

已經目光灼灼

青筋畢現

他走進田里

是一副好犁

他走進山里

是一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