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命 [組章]

亞男

1

伐倒之后，還是一棵樹。

一棵樹日夜清淡寡水。也許只有神的助力，才得以把黑暗收集。那么剛烈的火，可以熬制鋼筋鐵骨。

黃鶴樓，阿房宮，故宮……是樹最高的獎賞。

樹造紙，可以鴻篇巨制。

樹在土地上，堅守自己的理想。

根須在土地深處，樹干頂天立地。我必須每分每秒保持思想和靈魂的高度一致。

保持一棵樹最干凈的內心和最誠摯的情感。

2

雄性的樹，枝繁葉茂。

樹蔭下也會有婉約光點，反襯黑的深沉。

火是多么雄壯，鍛造意志。不必擔憂神，至于道德，至于引誘，至于方向，我都認定，黑是最深沉的。我的燈塔就在每個早上的咖啡里。

用時間去碾磨。

這其中，時間的深度和靈魂有關。每一個我們都近乎同時發出命題。

命題是這一生最奇妙的事。

3

多少路是預備給自己的。

七千年前，在這片土地上刀耕火種的祖先創造了歷史。我不能一直是一個旁觀者。釘在我身體里的釘子，已經和肉有了粘連度。

飛機和高鐵，在正常的運行中，進入到春天。

春天的熔爐提純人間的花香。

不管是哪一種形態，樹都無怨無悔。

4

沿著木梯向上，浸潤了愛情的木紋，

是一個男人最值得擁有的下午。削蘋果，煮老疙瘩，在櫻桃樹上眺望江水。

那一刻的我，呼吸一棵樹最自然的默契。樹的堅挺和昂揚，理解了這個世界上的情到深處。樹支撐起人類的信念。

樹啊，我多么崇敬！

河流啊，我多么崇敬！

落日在贊美我的吮吸！

多么飽滿，我緊緊握住，一刻也不想松開。緊一點，再緊一點。最好余生都這樣。深深地埋藏在樹的身體中。

成為樹的一部分。這是一棵樹的命。

5

有樹移栽到城市。很多斷了頭顱。

高昂的夜，我卻虧欠了半生。木格子窗和白云軒在一起。

窗外的江水的旗袍，自然窈窕。

時間沒有一點瑕疵。我匍匐在夜里，潛伏到江水里，卵石多么圓潤。鎮守著這一生唯一的靜美。哪怕有一點空隙，也可以抵命。

浩瀚的夜，我要挖掘出青春的力量。一棵樹開出的花朵，我必須珍惜花瓣上的露珠。小心翼翼地，不想用虛假來搪塞孤獨。

曾經游蕩的靈魂，你在試卷上一一糾正。

6

來到歷史久遠的亭臺樓閣。

一艘木船載著江水而來。船槳劃開孤獨。

我站在江邊看著你，雨滴落到江面，你不得不用一滴雨來緩解我的疼痛。

樹上的葉子表現出無辜。

路過的旗袍開衩太高，一不小心就看出了這時候我的小心思。細膩的紅潤，來不及回避，將這個夜晚抱在了懷里。

唇上的火多么高昂，冶煉著這個世界的美。

當樹成為自然的風景，我不再奢望別的地方可以接納我的靈魂。

火在我的骨髓里，熊熊燃燒。

燃燒的黎明啊，多么蓬勃，塞滿了整個天空。

7

即便在江南，樹也是不失野性的。

江南的石頭和樹在一起，共同對抗冷。

盡管有我難以撼動的重。很多夜晚，我都試圖打開石頭的內部。江水給出的部分，又是那么詭異。手感浸潤著五月的花瓣。

我知道那是你偶爾的小性子。

我必須寬容石頭。石頭的堅定，時間的熔爐會鍛造出石頭的光澤。也許要用我畢生精力。

我理解石頭。因為懂得。

8

一個人的命，站在懸崖上。

我不說再見。至于能不能再見，其實是最擔心的。

死亡是無所顧忌的。我要在死亡之前，把你安放在內心。一刻也不準你出來。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誘惑，讓我不放心。

比如，你晚一點回信息，我就焦慮。樹上的葉子一片片地落。

比如你晚一點睡，我就心疼，疼得要命。那種強烈性，我自己都難以置信。樹的根須戰栗。

9

也許一個表情就是一把手術刀。

我的病在你手起刀落時，就會好很多。

我一天天計算著盤纏。其實也要不了多少，我盤算你是不是有時間。時間比什么都貴，只是在樹的年輪里不易察覺。

午覺和輔導要除開。

樹的紋理和品質，就是等待。

等待一腔熱血貫穿樹。必定又是一樹蓬勃。

10

這個夏天，我還能熬多久。

被掏空的樹，空蕩蕩的夜只有一個枕頭。樹上的人，多么無辜。太陽很毒。夜晚也不給一點時間涼快。水管里的水也是熱的。沖出來，在我身上嘩嘩地響著，就是不見那個玻璃浴室。我在每一寸肌膚上，涂抹著沐浴液。有好聞的味道，潛伏到我的身體里。

我要的那條河，必須保持潔凈。我一次次洗。

把整個夜晚都洗得白白凈凈的。

樹是一支雄壯的歌，一個夜也唱不完。

也唱不疲倦。

11

我把那些破碎了的，寫在詩里。

我不是想拼湊起生活的圖景，只是有些痛必須有安放之處。我不懼怕冷。冷是一個可以深入靈魂的詞，可以激發樹的燃燒。

即便你以絕對無情的方式，加重冷，那也是一種生命的歷練。

樹，可以承受。

很多時候我都不用電話，因為有記載。記載是不可磨滅的。把一切的小心都用上。這樣也好，就我一個人可以知道。

多好??！

我就是唯一。我認定唯一。我也追求唯一。

所以這些年，就是這些年，我堅持著。

我崇敬荒野的樹，石頭成就了樹，還是樹成就了石頭，它們成為一柄劍。

可以刺破苦難。

12

堅持就是美的。

這個月快結束了，我還沒有聽到聲音。樹在拔節。

恰好，潮紅來了。

我以崇高來致敬，只是我很愧疚，沒機會做些實際的事情。我太過擔心，這些天，飲食起居和睡眠。

我不想用電影里的鏡頭來為自己寫悼詞。

路上的花朵，充滿神性。

一朵花就是一個人最值得盛開的。

這是樹柔軟的部分。

13

我不能對過去有偏見。

盡管馬車、水車、犁頭等物件落后了，但還是樹的一種記憶。正如指南針、造紙術和火藥的出現，你給了我這一生足以擔當的勇氣和力量。

雖然我沒有機會把種子種在你的土壤里，但我看到了花朵。那個秋天你頷首在白云軒，與紅燈籠和一本書，如此安靜。

我為自己畫的棧道，延伸到江水里，就是一種幸福。

每個早上，奉上咖啡。

毋庸去表述時光的苦。

小鎮，湖畔和江邊，已經為黎明準備好了祭品。

正可以劈柴，喂馬。安享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