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槍故事(22)

曉槍老王

從某種程度上講，二戰時期日本的機槍都是“名槍”，但它們并不是因優秀而聞名，而是因奇葩而臭名昭著。無論是“歪把子”還是“雞脖子”，日本人腦回路異常的機槍設計思路實現了多角度齊頭并進，以一國之力實現了奇葩機槍的全面開花，為人類機槍設計增添了不少談資和歡樂。在奇葩槍械大聯歡中，九九式就顯得無比正常了，但也只是相對正常而已。

在我看來，日本是一個機槍設計的“詛咒之地”。從大正十一式到二戰后的62式，整整幾十年的時光，這個國家的機槍設計總能搞出一些讓人瞠目結舌的幺蛾子。比如彈夾+彈斗供彈的“歪把子”、加刺刀的九六/九九式機槍等等。哪怕是二戰結束后，日本人參考歐美機槍設計的62式也是一朵奇葩，創造了一線價格+一流做工+不入流性能的神奇組合。

如今，日本人已經放棄治療了——他們已經不打算自己設計機槍了，而是采購外國產品?？v觀一個國家的機槍設計，它也許會抽風，或許會偶爾奇葩一下，但總歸還是有幾款正常產品的，能像日本這樣堅定不移貫徹奇葩路線的，恐怕也僅此一國了吧？

電影《長津湖》畫報中的九九式。朝鮮戰爭中我軍使用過不少日本槍械，但多見于步槍，機槍罕見，即使用過九九式，應該用得也不多

戰后日本設計的62式機槍。這是一款昂貴、加工精湛但問題多多的槍械

九六式輕機槍，請注意它的槍管固定栓。九六式發射6.5毫米槍彈，而九九式發射7.7毫米槍彈

九九式輕機槍和刺刀，請注意它的槍管固定栓形狀和九六式稍有不同，槍口也多了一個消焰器標題

九九式的槍管固定栓特寫，注意固定栓上的刻度。螺栓和槍管之間并非完全垂直，而是有一定的傾斜，射手可以通過調節螺栓的擰入深度，進而調節閉鎖間隙

很多人都知道，日本機槍有一個不忘初心的特色設計：涂油機構。但和很多人想像中不同，士兵操作機槍時，并不是像燒烤那樣給槍彈刷油——涂油是由專門機構完成的，比方說在大正十一式輕機槍上，日本人設計了一個能夠和槍彈配合的間歇滴油機構，從而實現自動涂油。

在《機槍故事6》中我們提到過，日本機槍很可能存在閉鎖間隙不合適等一些BUG，這些BUG會導致槍械的抽殼阻力大大增加，因此才需要涂油以減小抽殼阻力。但是，正常國家的思路一定是找到抽殼阻力大的核心原因，進而去解決問題，而不是設計一個精巧的涂油機構。

每次看到涂油機構我都會產生一個奇怪的聯想：為了防止醫生把手術刀誤留在病人體內，正常國家會核對手術刀的數量，而日本人則選擇開發一款可以被人體吸收的手術刀。從某種程度上講，可吸收的手術刀算得上巧奪天工，倒也算是把問題解決了，只是思路實在太邪門了。

日本的槍械設計師也不喜歡涂油機構。在九六式上，日本人一度取消了涂油機構。然而涂油雖然不能根治閉鎖間隙的BUG，卻可以有效減輕槍械的“癥狀”。在取消了涂油機構后，九六式的“癥狀”隨之嚴重了，逼得一些士兵開始像做燒烤一樣手動給彈匣內的槍彈涂油。

在九九式輕機槍上，日本人增加了一個可以調節閉鎖間隙的螺栓（槍管固定栓）。這樣的設計并不高明，但總算解決了BUG，至少從理論上講，九九式是不需要涂油的。然而，有可能是螺栓并沒有想像中好用，也有可能是日本人得了涂油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在九九式的彈匣裝彈器上，設計師又補上了涂油機構，射手用裝彈器給彈匣裝彈時，槍彈依然會被涂上油脂。

早在2015年，我就寫文章評價過九九式。當時我認為，九九式的閉鎖機構十分“有趣”，甚至還認為這個閉鎖機構獨具匠心?，F在看來，只是那時候的我還太年輕，不知道寫在文章中的每一個結論，都會在N年后成為自己的黑歷史。

記得那年我第一次拆解九九式時，情緒一直十分激動。在我看來，拆解老槍和開盲盒的過程十分類似。你沒有拆解的教程，只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和想像去拆卸，老槍的狀態也各不相同，有的槍械已經徹底銹死，你絞盡腦汁+大力出奇跡也拆不下來，而有的槍械的零部件會卡在一個奇怪的位置，你需要大膽敲敲打打才能拆下。

九九式的炮（槍）閂。槍機框的活塞桿就插入在“口”字的正中央，槍機框上的斜面驅動它上下運動

九九式輕機槍的機匣下部視角，機匣內加工有炮（槍）閂的引導槽。射手取下槍機框后，即可向下取出炮（槍）閂。紅色箭頭處為炮（槍）閂

M1坦克的立楔式炮閂開閉鎖狀態示意，上圖為閉鎖狀態。炮閂上下運動完成閉鎖功能

九九式輕機槍的開閉鎖狀態示意，上圖為閉鎖狀態，炮（槍）閂鎖住槍機。圖中藍色箭頭為槍機框的斜面

盡管九九式的設計和捷克式并不完全相同，但大體邏輯還是相似的，拆解順序幾乎也是一模一樣。我順利地拆下了槍機框和槍機，感覺一切良好。正在此時，只聽“咣當”一聲，一個神秘部件掉了出去并砸在了地磚上。好在這個部件并沒有彈出去很遠，我迅速就把它撿了起來。

這個神秘零件為“口”字形，插在槍械的機匣下方。我當時擺弄了半天，似懂非懂得把它裝入了槍內，并大致判斷它和閉鎖機構有關。此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會是我接觸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采用閉鎖塊上下平移閉鎖，或者說立楔式炮（槍）閂的槍械閉鎖機構。

我一直對火炮的閉鎖機構不感興趣。我總覺得，論機械機構的精妙，身為自動武器的槍，可能比炮復雜、精巧得多，閉鎖機構尤其如此。沒有哪個槍械設計師會采用火炮的閉鎖機構，這種行為簡直就像是青蛙向人類學蛙泳，怎么看都逆向返祖了。

然而九九式輕機槍卻是一款采用火炮閉鎖機構的機槍。前文中的“口”字形神秘零部件，其實就是一個變形的立楔式炮（槍）閂。自動機負責驅動炮閂上下運動，完成開閉鎖的功能。九九式的閉鎖機構沒有功能性缺陷，但設計卻非常怪異，相關的缺點非常多。

比如說，為了引導上下運動的“口”字形炮（槍）閂，九九式的機匣變成了“大肚胖子”，形狀變得更加復雜，加工成本更高;士兵分解結合槍械時，零部件數量也會增加。更為嚴重的問題在于“遺忘炸殼”，如果射手忘了把小小的炮（槍）閂裝入槍內，槍械仍然可以正常擊發，此時，槍械就會在無閉鎖機構的情況下開火，存在一定的炸彈殼風險，危險性還是不小的。

更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日本人為何要采用立楔式炮（槍）閂？在當年，機槍已經發展得十分成熟，無論是槍機回轉閉鎖還是偏移閉鎖，都已經有了大量的成功槍械可以參照，無論哪一種閉鎖機構都要比九九式的閉鎖機構更好。日本人為何要費盡心血，重新開發一種奇怪、冷門的二流閉鎖機構？這個問題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

費迪南坦克殲擊車。我曾經十分欣賞這款坦克殲擊車，覺得它雖不實用，但卻異常超前。后來我明白，步子邁得太大的設計多是起負面作用的

打開狀態下的九九式的拋殼挺蓋。相比于世界通用的頂殼式拋殼挺，九九式采用5d70672f037ef62400fc8179bb6ebc61了打殼式拋殼挺，特色鮮明但沒有任何優勢

在坦克愛好者中，費迪南德·保時捷博士經常被調侃為“抗德奇俠”。作為納粹德國的技術帶頭人之一，他設計了費迪南坦克殲擊車等一系列武器，并利用自己的名聲走門路、搞關系，以旁門左道的手段推銷自己的設計。保時捷博士設計的坦克固然有可取之處，但總體上處于理論先進卻并不實用的技術狀態。

在戰爭中，研發理論先進卻不實用的武器無可厚非，但裝備這樣的武器，只能讓研發部尖叫、后勤部罵娘，完全起到負作用。有人評價，如果沒有保時捷博士瞎摻和，德國的坦克研發反而可能更統一、更高效、更順利。因此，保時捷博士也被人吐槽為抗德奇俠。

按照同樣的思路，我十分懷疑九九式的設計師也是一名（或者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抗日奇俠”。如果他們當年直接抄襲一款國外同類產品（比如捷克式），最后的成果也會比九九式更好。二戰時期，日本的機槍、手槍設計幾乎是攜手在泥潭中打滾，如果不是設計師劍走偏鋒，區區一個國家，怎們就能設計出這么多奇葩槍械呢？

很多人都有一個疑問，九九式到底有沒有抄襲捷克式？

目前，主流的觀點認為，兩者是沒有關系的。從內部機構，尤其是閉鎖機構看，九九式和捷克式完全不一樣。捷克式是很正常的槍機偏移閉鎖設計，而九九式是腦抽風的立楔式炮（槍）閂設計，說九九式和捷克式相像，那簡直是在侮辱捷克式。但話說回來，從大正十一到九九式，日本輕機槍的“面貌”確實大變樣了。說得直白一些，九九式一看就不是大正十一式的“親兒子”??！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呢？

在我看來，槍械的血統有兩個緯度。第一個緯度是自動機相關的內部結構（后文稱自動機構），比如閉鎖機構、退殼機構、供彈機構等等;第二個緯度是機匣設計和整槍布局（后文稱機匣機構），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槍械的“面貌”。如果把槍械比作鐵路的話，自動機構就像是車輛，而機匣機構就像是鐵軌。鐵路的升級是車輛、軌道的雙升級，槍械的血緣自然也要從兩方面考慮。

比方說，HK416和M4的自動機構差異很大，但機匣機構差異很小。如果只抓住自動機構，我們就能得出HK416和M4完全無關的結論，這顯然是不合適的。如果只抓住機匣機構，我們就會得出HK416≈M4的結論，這同樣是不合適的。再比如說SG550和AK，它們的自動機構高度類似，而機匣機構完全不同，無論單獨抓住哪個緯度，同樣也是不合適的。

相比于捷克式，九九式的自動機構肯定是不一樣的，但從機匣機構看，兩者明顯有很大的淵源。我一直認為，所謂的設計，不僅僅是把各個自動機構設計出來，還要把各個機構組合在一起，讓它們正常運動、合理布局，才能設計出一款真正的槍械，所謂的組合設計就是機匣機構的主要內容。

對于日本人而言，大正十一式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失敗品。下一代輕機槍該如何設計，他們肯定需要一個參考的對象。因此，九九式的設計必然要參考捷克式。盡管自動機構并不相同，但機匣機構，尤其是布局上的相似是誰也否定不了的。否則，我們實在無法解釋，為何日本的機槍突然就有了濃濃的捷克風，難道捷克設計師在日本人身上托夢附身了？

下一期中，我們將講述一款新銳、優秀的胖子機槍——MG5。

[編輯/何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