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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術邊緣處入手、在社會實踐中求索

2021-01-13 00:50張文娟
文藝論壇 2021年6期
關鍵詞:青春文學文學研究

曹文軒教授在談到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時曾深有感觸地說,這個專業“總是比其他任何一個專業搞出來的成果更容易黯然失色;而最要命的是圈子外的人還有一種普遍的誤解:這是一個沒有難度的專業”。不過,還是有很多人僅僅因為對學術的興趣與執著,前赴后繼走進了這個專業,孫桂榮就是其中隱忍而篤定的一位。從獲山東省優秀博士論文獎的《消費時代的女性小說與“后女權主義”》開始,她在這個領域已摸爬滾打了17年,主要研究方向是當代文學研究中的女性文學研究,而這也是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我與她共處一省,交流頗多,對于文學研究中的甘苦有很多共同的看法,我們的談話就是從女性文學研究開始的。

一、從“邊緣”處入手

張文娟(以下簡稱“張”):生理性別與一個人的研究興趣并沒有必然聯系,但在中國從事女性文學研究的女性占了絕大多數,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我從事女性文學研究最初是因為閱讀女作家的作品能夠產生更多的共鳴與認同感,你是如何走上女性文學研究道路的呢?

孫桂榮(以下簡稱“孫”):女性文學研究對于我來說,首先不是一種學術的選擇,而是個人生活、日常經驗思考的結果。我出生在魯西北的鄉村,我們家就兩個女孩,父母很開明,我并沒有在原生家庭中感受到多少性別歧視,但周圍人不斷鼓動我父母再生或抱養一個男孩,這讓我感覺到了性別問題的存在。后來在求學、就業的過程中男權文化不斷凸顯,加深了我對性與性別等話題的思考。而且因為身為女性,女性寫作很容易就與我的個人閱讀興趣產生共鳴,我碩士階段正是女性文學研究在中國蓬勃發展的時間,所以很自然地就選擇了女性文學作為我的學位論文選題,并一直延續了下來。

張:咱們都是做女性文學研究的,你的研究我比較熟悉,我發現你從最初博士論文階段對消費時代性別修辭的批判,轉向了對女性文學文本的細致梳理,這幾年又集中精力在女性文學的敘事形式研究上出了很多成果,讓我感到你似乎有源源不斷的“新發現”。你究竟是怎樣選擇自己的學術切入點的呢?

孫:“新發現”談不上,我一直努力從學界談得較少的研究“邊緣”處尋找自己的研究方向倒是真的。我讀博時正值女性文學在蓬勃發展中也產生了各種問題和爭議的新世紀初期,我以“后女權主義”一詞對它們進行了學理總結和批判。恩師吳義勤教授非常鼓勵和支持我的學理創新,也指出要將理論發現落實到具體細致的文本分析、現象思潮解讀中去。在幾年的學術沉潛中,我集中精力讀了不少書,惡補了各種西方女性主義理論,還關注國內重要的女性文學現象,對王安憶、池莉、林白、冰心、余秀華等女性作家作品做了專門論述,完成了我的第一個國家課題。但后來我發現,我的這些成果基本都是性別政治的內容研究,而這也是中國女性學界的主調,我想從“邊緣”找出一個新的研究視角。最近這幾年,我轉到了女性文學的敘事形式研究領域。

張:性別形式研究的確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中較少有人涉獵,但要從敘事形式中挖掘出社會性別意涵,還要論證清晰、嚴謹、細致、有說服力,并不容易。

孫:是的。在女性學界,文體與形式之間的關系是有爭議的:一種觀點認為,二者之間并沒有必然聯系,男性作家所寫的文體樣式女性作家也可以書寫,反之亦然;另一種觀點則認同敘事文體與性別話語之間有一定聯系,但出發點上又有所不同,有的從“有性”的人出發解釋女性敘事的殊異性,有的則從為女性賦權的角度張揚某些特定文體、敘事樣態。這些都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理論資源上,也要時刻警惕女性主義敘事學、女性主義文體學的西方印記,要不斷摸索、發現、總結具有中國特色的性別形式理論與資源。

張:我看到最近幾年你集中發表了不少性別形式研究方面的論文,還在2019年成功立項了一項國家社科后期項目,說明你的這種學術努力已經得到了一定的學界認可。你是如何從紛繁的文體現象中尋找具有社會性別意涵的研究資源的呢?

孫:感謝你對我近年來研究趨向的關注,這幾年我集中寫作了一二十來篇性別形式研究的論文,有些論文已被《新華文摘》《高等學校文科學術文摘》《社會科學文摘》《中國婦女報》等轉載,這些都是我對性別形式研究的思考。我將敘事學中中性化的敘述人、敘述視角、敘述結構等放置在具體的歷史的文本語境中,通過對文本細讀、史料文獻、檔案材料等的爬梳,來考察它們的社會性別意涵。像新時期之初女性小說的敘述人設置,就經歷了從無“我”到有“我”、從“我”的旁知敘述到直接言說、從真名實姓的暴露展示到有距離的美學調控,這種并非一蹴而就的過程本身就體現了敘述人設置層面上女性主體意識的曲折發生,也隱含了性別立場的確立。這在張潔、張辛欣、張抗抗、諶容、遇羅錦等人的女性小說中都有著鮮明的體現,我以“敘事形變與新時期女性小說的發生”為題寫了一篇論文。

張:這種研究的確突破了內容研究的套路。私人化寫作落潮后,女性文學研究進入了波瀾不興的相對沉寂期,性別形式研究可以成為激活這一領域的一個切口。最近這幾年文壇看起來是現實主義回歸,但實際上各種文體創新也在暗潮涌動,可以為性別形式研究提供一定的話語資源。

孫:是的,我注意到近年來女性小說中的一些形式異動,像第一人稱全知敘事、非人格化敘述人敘事、集體型敘事、復數敘述人的非同聲性敘事、碎片式非敘事性話語等,這些敘事新風貌都能夠拓展性別形式研究的話語空間。

張:只有專業水準的研究才會發現這么多的文體異動?,F在文壇眾聲喧嘩,不少人在說“小說死了”“純文學已死”等等,女性敘事在有些人看來恐怕也是要“死了”。你卻從中發現了這么多新的研究生長點。

孫:哈哈,女性敘事永遠不會“死”的。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說過,“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女性小說敘事如今也逐漸彌散、蔓延到了各種“非文學”領域,像與新聞、歷史相聯系的非虛構敘事,與影視文化相聯系的影像性敘事,與廣告、新媒體等文化創意產業相聯系的文案性敘事,等等。私人化寫作時代再本色的女性身體書寫,在男性中心的文化市場中流通,也往往會有被窺視、誤讀的可能,女性化的寫作與男性化的閱讀這種“看”與“被看”的悖論在紙媒時代是很難破解的。但在網絡時代卻可以建構女性寫—女性讀—女性評、以女性為中心的“女性向”文學場,這種場域的形成對將身體編碼與解碼的話語權牢牢抓在女性手中是有利的。從這樣一個文化前提出發,有些新媒體文學的女性書寫也可以算做一種新的“敘事場”。我個人感覺這些都可以在性別形式分析層面上作出一定闡釋。

二、“寫作式”閱讀與研究的“與時俱進”

張:期待你在敘事形式的社會性別研究方面有更多的新突破。我有一個研究中的困惑想與你交流:我讀了一堆古今中外、現代當代、理論文獻、作家作品等方面的書,也有一個博覽群書的愿望,但感覺讀得多,并不一定能夠寫得多、出成果多,你是如何處理學術研究中“讀”與“寫”的關系的呢?

孫:這個問題我們學校外語學院的一個老師也與我交流過。我感覺我們現在也都有了一定的學術積累,純興趣閱讀沒有那么多時間了,應該以成果為導向、有選擇地進行文獻閱讀,可以用“寫作式”閱讀理念。也就是先確定自己要做的研究、要寫的論文,再劃定一批文本、文獻的閱讀范圍,根據與自己要做研究“相關性”的密切程度,來決定是精讀還是泛讀。要擺脫布魯姆所說的被前人或經典文本所左右的“影響的焦慮”,需要在熟知相關文獻的研究范疇中進行。我對中英文版的女性主義敘事學、女性主義文體學理論文獻的閱讀就是在確定選題之后又去精讀、細讀的。

張:俗話說“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對于學術研究來說,應該就是“良好的選題是成功的一半”,選題可以說是重中之重。該如何尋找一個具有創新性、可行性,自己又能駕馭的具有可持續性的選題呢?

孫:我認為除了上面提到的找“冷門”、從學術邊緣處入手,還可以隨著文學發展和時代語境的變換,不斷調整自己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做到研究的“與時俱進”。我個人除了女性文學研究外,還集中做了青春文學研究,就是根據研究對象的變換調整自己的研究目標的。

張:我記得你主持了一個“80后文學”教育部青年基金項目。

孫:是的,我的教育部課題“‘80后’文學的生成、傳播、分野、流變研究”立項時正是韓寒、郭敬明、張悅然等“80后”青春文學作家在文壇形成一股潮流之時,這個項目從文本分析、文化研究的角度對“80后”文學進行了全面分析?!?0后”文學分化、流變很明顯,在我研究結題后的最近幾年,作為群體的“80后”文學已經式微,青春文學轉向了“90后”、“治愈系”等,與“80后”青春文學的整體風格差別已經很大了。像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憤青式叛逆少了,“以病為美、以悲為美”的刻意憂傷也有所降低, 生活化、常態化的青春書寫多了起來,青春文學出現了由“冷”到“暖”、由“殘酷青春”向“微笑青春”的轉向。

張:嗯,青春文學因為是以成長、校園、青春期心理等為中心的寫作,隨著“80后”一代寫作者也慢慢步入中年,“80后”作家產生了分化和創作轉型,而新近的“90后”一代作家呈現出了與以往很不相同的青春文學創作風貌。

孫:在這種情形下,我調整了自己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因為“90后”青春文學、“治愈系”青春文學等文化影響力還較弱,經典化的文本細讀研究對它們并不太適合,若是用青年亞文化、粉絲文化、消費文化等理論來研究,它們又不及影響力更大的網絡文學更典型。我想開拓新的研究理路或許會更好一點。青春文學文本的生活化、常態化、勵志價值凸顯等新的文學異動,以及它們更多是在青少年群體中的傳播、流通的特性,可以與教學、青少年寫作能力提升等聯系起來。我寫了《青春文學教學與中國當代文學課程改革》的論文,在《中國大學教學》發表,并獲得了山東省教育科學優秀成果獎,這更加堅定了我從文學教育這種跨學科領域探究青春文學研究新視角的信心。

張:不錯,青春文學是青少年喜愛的暢銷書,從創意寫作角度切入能夠能正本清源,改變人們對它淺薄、消費的一般印象,還能對提升青少年寫作能力提供切實指導,值得深入挖掘下去。這帶有實證研究的性質,我也剛剛完成了一個借助影視文學作品構建女性領導者德性教育的文化支持系統的課題,期間對基層婦聯干部進行過相關調研,也有田野考察的意味,跟我們文學研究的美學分析不太一樣。

孫:嗯,這種研究視角的開拓有利于研究方法的新拓展?,F在我嘗試將青春文學與如今方興未艾的創意寫作相聯系,開拓青少年創意寫作研究的新空間。目前的創意寫作教學研究在上海大學、北京大學、復旦大學等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但多在高等教育領域開展,青少年創意寫作教學還很薄弱,我嘗試將青春文學作為“抓手”,夯實青少年創意寫作教學研究的基礎,進行提升青少年寫作能力的探索。

張:是的,這個研究方向與教學研究、專碩培養聯系了起來,現實性更強。

孫:利用暑假時間,我組織部分專碩研究生與我一起剛剛完成了一部暫名為《青春文學與青少年創意寫作教學研究》的20多萬字的書稿,將國內方興未艾的創意寫作研究與青春文學相結合,既有青少年創意寫作研究的理論篇,也有青春文學作品導讀的實踐篇。所選作品既是在社會上影響力較大的青春文學代表性作品,也是鮮明體現出文化創意產業屬性、文化改編活動活躍的上游青春文學暢銷書,還是讀者群高度集中于青少年的亞文化作品。這在青春文學研究領域也實現了一定“與時俱進”的新突破。

三、讀好“生活”這本大書

張:現在我們可以說人到中年,學校教學任作為務很重,身為女性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家務事要處理,總感覺時間不夠。這幾年我對一些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如張潔等人的作品,重新進行了系列閱讀,希望能夠發掘這些經典文本中某些還未被充分闡釋的精神特質,但感覺還很不夠,學術突破是一個艱難跋涉的過程,需要各種契機的推動。你有哪些現實經歷推動了你女性文學研究的逐步深入呢?

孫:我很喜歡在中外學術交流中提升我的研究能力。2013年,我參加了復旦-密歇根大學社會性別研究所的高級研修班,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中,向王政、David教授等人學習、交流分享了大量社會性別經典文獻,感覺受益匪淺。2014年,我去英國諾丁漢大學中國研究中心訪學,還拜訪了愛丁堡大學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Christopher Rosenmeier教授,開闊了學術視野。2016年,我參與了韓國梨花女子大學亞洲婦女研究中心的EGEP 項目,與中文系的洪昔灼、成謹濟教授交流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看法,還有幸參與了聲援慰安婦、抗議日本的女性主義活動。這些學術經歷都有利于我的女性文學研究。

張:是的,女性文學研究不但需要女性主義理論知識,還需要跨學科視野,海外交流非常重要,你是外語系出身,有一定語言優勢。我自己也曾利用在韓國做交換教授的機會,盡可能地去了解和接觸當地女性文學創作和研究的相關情況,感覺視野得到了拓展。

孫:我在海外交流時不但檢索文獻、參與會議講座,還特別注意與當地人交流女性問題,像在英國時通過與女房東、越南留學生交流,了解到了他們國家的婦女生活狀況,在韓國梨花女大時我的室友是一個印度女子,各自國家的男權文化是我們最主要的交流話題。這些都有利于我對性別問題的感性理解。

張:是的,跨文化交流能夠給人帶來學術靈感。

孫:生活經驗比書本知識更鮮活,我們搞學術的還是要讀好生活這本大書。我還用英語陸續在海外發表了幾篇論文,像The Rising Tide of Chinese Youth Literature and Its Gender Representations, Patterns, Characters and Problems:Chinese Youth Literature in 21st Century等,并被海外期刊《Contemporary Social Sciences》和《Journal of National Development》聘為審稿專家。

張:太棒了,還是雙語背景好啊。國內的個人經歷有催生你學術思考的嗎?

孫:嗯,有的,印象最深的是教學經歷。大學老師一般是科研帶動教學,將自身研究成果傳授給學生,但在有些情況下也會教學反哺科研,學生啟發了老師的研究視角。像我給本科生上過當代小說研究這門選修課,有個學生交上來的課程論文是韓寒作品的男性化研究,這讓我眼前一亮,我研究“80后”,從性別角度分析過郭敬明作品中的女性化、“女性向”問題,但沒想過從男性氣質建構角度分析韓寒,是學生作業打開了我這方面的思考。還比如,在給研究生上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英語這門課時,我讓學生閱讀英文原版的周蕾《婦女與中國現代性》,有學生反映詞匯太生僻、闡釋太晦澀,連三聯書店的中譯本都挺難讀。這引起了我的思考,這些問題的出現不僅是語言方面的,它的學術理路跟我們差別太大,既有學理創新的地方,也有堆砌西方理論、對中國文本/文化語境相對隔膜的一面。在總結教學經驗與教訓的基礎上,我對這本書寫了專門的批評文章。

張:真是個有心人!讓教學經驗反哺學術研究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強化教學是高校今后的一個趨勢。

孫:是的,我這段時間我還做了大量教學工作,承擔了教改項目、錄制教學視頻,進行教學平臺的線上資源建設,還參加了優秀教學成果獎評選等。我主持申報的《中國當代文學(2)》入選了2021年山東省一流課程。這些工作耗去了我不少的精力,但能夠實實在地為學生做點事,也推動了我個人的教學研究水平。我在《中國大學教學》《語文教學與研究》等專業教學期刊上發表了教學論文,履行了一個大學教師的職責。

張:挺好的,現在教育部正大力提倡高校本科教學、課程思政建設,文學類課程本就承擔著立德樹人的重要職責,大有可為。教學是我們份內的工作,就是工作多、任務重,太累人了。你是怎樣調劑自己的業余生活的呢?

孫:哈哈,我喜歡練瑜伽,晚上躺在床上有時還用手機寫詩、散文等。

張:不錯啊?,F在經常會看到學者與作家的“跨界”現象,學者作家化、作家也學者化了。我自己也很想嘗試一把呢。

孫: 我讀博之前一直是搞創作的,后來事情太多不太寫了。創作是最直接表達個人情懷的方式,比研究更質感、隨性、日常,不但能宣泄情緒,還是一種放松的方式。我最近參與了“都市頭條”新媒體寫作活動,就是想在做學術研究之余,也能有動力寫點小文章。

張:噢,非常期待!

孫:一點小愛好,咱們共同努力!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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