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爾時光

貝川子

作者有話：這個故事，其實來源于我自己的真實經歷。忘了曾經在哪里看到過一句話，是說當時的你是最好的你，但后來的我才是最好的我。所以故事的男主角早一點告白，也許他們的感情反而不會長久，因為愛情不僅需要心動，還需要成熟與時機。我相信跨過時光，長大后的他們，更能珍惜這份愛。

摘句：人這一生也許會邂逅無數次晚霞，但最美的，永遠只存在于學生時代。

Part1

冗長夏日里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指針堪堪走過兩點，太陽在頭頂高懸。

程舒意穿著一身火紅的連衣裙，比驕陽還要晃眼。熱浪滾滾，卻熄不滅她拿著相機到處取景的熱情。

江云就是在這樣一個沉悶的夏日午后闖入她的鏡頭。

少年古銅色的肌膚在太陽下亮得晃人，四十度高溫的街頭，他拿著個蛇皮袋在垃圾桶邊撿瓶子。汗液順著他的臉部線條緩緩地滑落，相機聲響起的瞬間，少年應聲抬頭。

江云瞇著眼睛望過去，瞧見一張慌張的臉。

程舒意放下相機，眼神四處躲閃，像是做了什么壞事被大人當場抓包。

江云憋不住笑，他看上去有那么兇嗎：“你剛才是在拍我嗎？”

“嗯?！?/p>

“我好看嗎？”

“什么？”程舒意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如此直白的問題。

江云又笑：“我說，給我買瓶水可以嗎？”

嗯，可以是可以，但程舒意這天出門的時候一分錢也沒帶。好在她家離這里很近，回去拿也來得及。

這樣想著她匆匆丟下一句“等一下”便轉身跑了。

江云甚至都來不及說“算了”，他剛才也只不過是隨口一問。太陽愈發囂張，曬得皮膚都隱隱作痛。他終是耐不住熱，找了個庇蔭的小巷子百無聊賴地等程舒意。

等程舒意氣喘吁吁地趕來時，江云早已不在原地。

“姐姐，你是去西天給我取的水嗎？”程舒意本來以為江云已經走了，若不是聽到這突然傳來的抱怨。

程舒意朝江云走過去。

江云從地上站起來，蹲得太久頭有點暈暈的。等定了定神，入目的便是程舒意懷中各種空掉了的塑料瓶。

“給我的？”

程舒意點點頭，心想這不是一個白癡的問題嗎？

“謝啦?！苯埔粋€個地接過，看上去挺高興的樣子。

程舒意把水從背包里拿出來，遞給江云。

少年接過，握在手里時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是冰的呢?！?/p>

喲，有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程舒意在心底說。

但程舒意到底是稚嫩少女，臉上根本藏不住表情。江云看她一眼便知曉她肯定在心底偷偷地吐槽他。

江云沒忍住又逗她：“你說我以后做你的御用模特怎么樣？”

程舒意看著江云臭屁的樣子，心底的毒舌因子蠢蠢欲動：“你想得美！”

Part2

江云到家的時候是兩點多，鄰居一家四口剛睡了午覺起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塊切好的西瓜。

見江云路過，女主人狀似不經意地把籽狠狠地吐到地上接著又翻了個利索的白眼。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好像不這樣就不能表達她對江云的不滿。

她邊上的小孩倒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浮起兩朵紅云。江云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冷著一張臉往家里走。

西瓜勾起了江云的回憶，他中考保送那一年，母親還在。得知他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績保送進海高的時候，她終于大方了一回，特意去菜市場挑了兩個大西瓜，拿刀切了分給左鄰右舍。

那是兩個脆西瓜，籽少水多，聞起來是清甜的香氣。那個時候還沒有空調，母親為了把西瓜弄涼只好把它吊到水井里。時至這日，江云還記得那兩個西瓜的美味。

江云打開家門的瞬間，像往常一樣，撲面而來的又是一股酸臭的酒味。他垂下眼，機械地把拎了一路的袋子放到院子的西北角。

走上二樓，照舊是江保成此起彼伏的鼾聲。像是為了發泄，江云將房門重重地一甩，驚醒了熟睡中的人。

江保成被嚇醒，從喉嚨里沒好氣地飚出一句：“你小子又發什么瘋？！”

江云手攥成拳，一句“要不是你我會活成這個鬼樣子”生生地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江云站在原地平復了一會兒，沉默著去收拾書包。明天就是高三開學的日子了，他得去趟學校。

洗得發白的藍色書包被人打開過了，里面靜靜地放著三百塊錢。

三百塊就是江云在海高一個月的生活費。

海高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在省里也排得上號。雖然學生大多都家境優渥，但海高食堂的價格還是很接地氣的。即便如此，對江云來說，也依舊昂貴。

江云料想過和程舒意的第二次見面，但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江云，上次我讓你爸爸給我打電話也沒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從海高退學，虧你想得出來！我問問你，你退學了打算去干嗎？你們這個年紀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楊華雙手叉腰，顯然是氣急了。好好的重點高中生，這個節骨眼居然說要退學，連畢業證都不要了！他在海高教書這么多年，就沒遇見過這么離譜的事。

江云聽得漫不經心，偷偷用余光打量斜對面的程舒意。她來辦公室是來問數學題的?？吹贸鰜硭鎸祵W老師有點緊張，整個人都是緊繃的狀態。

其實江云和程舒意一直是隔壁班，只不過程舒意從沒注意過。

大概是注意到江云的走神，楊華氣得血壓都飚高了：“退學這件事情沒得商量，除非讓你家長來跟我說?！?/p>

江云的學費是按時交的，因此楊華猜測退學是這小子自己的主意，他爸并不知情。

提起他爸，楊華也是無語，高一高二的家長會就沒見他來過。真的是，對自己孩子這么不上心的家長也是奇葩。

江云抿抿唇，并不打算妥協。要不是為了拿回學費，他也不會費勁來找楊華，他早自己離開學校了。

但如果退學費的前提是找江保成，江云寧可不要這筆錢。

退學這件事他考慮得夠久也夠清楚了。他這刻上不起學也沒心思上學。江云見說不動楊華，直接轉身就走。

Part3

等程舒意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走廊已經一片空蕩。

說起來，程舒意早就知道江云。當時她們那屆初三保送海高的就兩個人，一個是江云全校第一，還有一個就是她，全校第二。多多少少她也和江云打過幾次照面，可她愣是沒記住他長什么樣子。一是她有點臉盲，二是她壓根就沒打算去認識他。

再后來，上了高中江云也沒泯然眾人。就算學校高手如云，周圍大多都是補習班重金砸出來的苗子，高一時的江云也依舊能穩居年級前三。

反觀程舒意，則是從雞頭一下子變成鳳尾。從名列前茅到吊車尾的滋味有多不好受她已經不想再去回憶。

但是江云的更傳奇之處在于高二那年，他成了各種考試里雷打不動的倒數第一。

大家都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不知道他故意考砸是為了什么。

程舒意一開始對江云懷著隱隱約約的敵意，因為她嫉妒他的天賦。后來，她更討厭他對考試游戲一樣散漫的態度。

但當程舒意把她一直聽說的江云和那天弄堂里那個少年聯系在一起的時候，她發現無法再繼續討厭他了。

江云為什么要退學呢？難道是因為……沒有錢嗎？

單單是沒有錢也不會讓江云選擇葬送自己的前程。他是想要逃離，逃離江保成，逃離這座城市。逃離江保成帶給他的一切屈辱與傷害。

江保成就是塊泡在酒里的爛泥，一個沒本事的窩囊廢。整天就知道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就知道罵人、砸東西。江云早已經記不清家里被砸壞了多少東西。

由江保成帶來的隨時都會出現的噪音嚴重影響了旁邊鄰居的生活。時間一長，他們對江云的態度也從同情變成怨恨。

江云實在受夠了，再也不想寒暑假待在那個所謂的家里，聽江保成一邊罵人一邊吹牛。

江云想盡各種辦法來賺錢，發傳單、撿瓶子、幫別人寫作業……能做的他都做了。

按原來的計劃如果拿到學費退款江云這周就能攢夠錢去外地，但這刻不行了，他還得在學校多待一陣。

海高的晚自習一向管得不嚴，既沒有固定的座位也沒有老師隨時監督。只有開始前和結束前會有值班老師來點名。因為這里的學生足夠自覺也足夠上進，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乖乖地寫作業。偶爾有同學討論題目也是在紙上溝通不會吵到別人。

程舒意抱著數學作業悄悄地坐到江云身邊的時候，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連江云自己也沒發現，直到程舒意用筆輕輕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江云挑了挑眉，頗有些詫異。

程舒意拿出草稿紙，提筆寫下一行：“能問你幾道數學題嗎？”

江云愣住，程舒意是怎么想到要問一個快退學的人數學題的??？見他不語，程舒意又補上一句：“可以付錢?！?/p>

江云被程舒意逗得想笑，伸手拿過她的白紙寫：“多少錢？”

程舒意想了想，把問題拋給江云：“你覺得多少合適？”

江云思索了一下：“一元一題?！?/p>

程舒意點點頭，這個價格和她預估得差不多。

江云接過程舒意的作業本的時候，心里還有些打鼓，怕自己也解不出來。然而看完她不會做的那些題目，瞬間又有底了。

這些都是很基礎的題目，按理說只要套套公式就能做出來?？磥沓淌嬉獾臄祵W基礎很差啊。

江云想了想，還是打算先給她鞏固基礎?；A的重要性堪比一座房子的地基。而基礎這種東西，主要就是靠吃透書上的概念和例題。

江云拿出數學書，捋了捋大致思路，開始給程舒意講解概念。一邊教一邊還問她問題引導她自己去思考。

程舒意剛開始還有點拘謹，畢竟第一次和男生挨這么近，到后來就慢慢地進入了學習狀態。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了，程舒意第一次發現，學數學的時間也沒那么難熬。

江云出去上廁所了，程舒意看著他桌上的作業本，一時好奇心起沒忍住拿過來翻了翻。翻到封面赫然發現，上面的名字不是江云。

難道江云還開通了替別人寫作業的業務？程舒意迷惑了，他到底有多缺錢？難道家里有人生病了？

程舒意正想著，江云已經回來，繼續拿起了數學書。程舒意看著他的側臉欲言又止，算了，還是下次再問吧。好像他們還沒有熟到打聽對方家事的程度。

Part4

人這一生也許會邂逅無數次晚霞，但最美的，永遠只存在于學生時代。

程舒意倚著欄桿，眼神近乎癡迷地追隨著樓宇間錯落的橘光。太美了，這就是造物主的神奇嗎？哪怕相機再高級，也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但程舒意還是習慣性地掏出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刻。

程家并不富裕，程舒意買相機的錢都是她好久之前就開始省吃儉用攢出來的。于她而言，攝影就是她晦暗生活中的光。

高一剛開始的時候，她的數學成績就很堪憂——從來沒有碰到過及格線。每次老師讓訂正卷子，她都覺得把自己的數學卷擺在桌面上是一種恥辱。因為怕別人看見她的分數，她總習慣欲蓋彌彰地把卷子折起來。

海高校風清明，校園霸凌的事少見，但學生之間的暗流也足以傷害一顆敏感的心。

高中的大考成績每次都會有排名，而名次表也是每次都端端正正地貼在教室公告欄里。

程舒意的數學和物理可以給她拖幾十分的后腿，所以哪怕她語文和英語學得再好，她的名次也是吊車尾。班上的學霸知道她成績差，少有人和她討論問題。

開家長會的時候，程舒意看見別人的父母保養得體，穿得光鮮亮麗。再想到自己的父母，心底感到不可抑制的酸澀與惆悵。那瞬間，她多希望自己沒有來到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可以說，程舒意的高中生活像一把黑色的傘，罩得她異常壓抑。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接觸到了攝影。

程舒意覺得，生活好像突然有了前進的動力。她下定決心大學要考攝影系，要成為人世間的觀察者、記錄者。

奈何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F實就是她盯著眼前的作業，大腦止不住地開始犯困。大概是課業繁重，她總覺得睡不夠。

江云看著旁邊的程舒意一只手寫字一只手握成拳，小腦袋擱在握成拳的那只手上一動不動怎么看怎么像只小貓。

江云看了一會兒，旋即離開了座位。

等江云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杯咖啡。程舒意雖然犯困，可到底沒睡著，還是能知道這杯咖啡是江云買的。

程舒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一抹弧度，毫無防備地喝了一大口。結果苦得整張臉變成表情包。天曉得，他買的居然是美式！這下程舒意徹底清醒了，舌尖的苦味久久不散。

江云將程舒意的變臉都看在眼里，心下微訝，難道他買到她討厭的口味了？

接下來的自習時間，程舒意稱得上是精神抖擻，只是那杯美式，倒結束了也沒喝幾口。

不是程舒意矯情，是真的太苦了。她秉著不浪費的原則，多喝的那幾口都已經很折磨她了。再多她真的喝不下去。

夏日夜晚，偶有涼風，江云還是第一次懷著這樣輕松的心情走回宿舍。打著不浪費糧食的名號，他把程舒意的咖啡收走了。小小的一杯，吸管上還留著她咬過的牙印。

江云帶著一絲好奇，掀開杯蓋的一角，抿了一口。然后——他瞬間懂了，為什么程舒意喝不下去。

江云之前沒買過咖啡，只是剛才去店里的時候，排在他前面的兩個女生都要了美式咖啡。他就跟風點了一杯，結果這味道簡直了?？伤貞浧鸪淌嬉獍欀嫉臉幼硬挥勺灾鞯貭科鹱旖?。

時間很快過去，轉眼就迎來了高三第一次月考。程舒意數學考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分——八十二分，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依舊沒及格。但她已經相當滿意。努力哪會那么快就見效呢，就當她這個月都在補以前的債好啦。

Part5

月考過后，江云的錢也攢得差不多了，他依舊沒有放棄離開的計劃。雖然，他的確開始舍不得和程舒意在明亮的教室里一起學習的日子，但是他得走。

只是江云還沒想好要怎么跟程舒意開口。

偶爾，程舒意會請他吃飯，打著她吃飯太慢沒人陪的借口。他也不戳穿，默默地領她的情。

次數多了，江云也不好意思，所以這天他打算請程舒意喝奶茶。

兩個人從奶茶店買完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江云的手機突然瘋狂振動。

江云掏出手機，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喂？”

“喂，你是江保成的兒子江云嗎？我們是遂康縣公安局……”

天氣驟變，狂風卷起三千塵埃，程舒意條件反射地瞇起眼睛。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江云已經掛了電話。程舒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從他的神情來看，肯定是不好的事情。她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他的臉色，只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近乎絕望的氣質——混合著悲傷，憤怒還有疏離。

江云把程舒意送進去，留下一句他還有事便頭也不回地走進黑夜中。

那個時候江云還只有老年機，不像智能手機可以看地圖可以查百度。他不知道怎么去公安局，只能先坐公交車回家，然后再向別人問路。

等到了公安局已經是晚上十點。

江云報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兩個民警帶走了。其中一個道：“你要是還不到，我都打算再給你打電話了。你已經來晚了，你爸剛不識好歹竟然還敢在警局二次動手。這下就算有錢對方都不可能同意和解了?！?/p>

另一個接著說：“這人也是不像話，兒子還在上高中就這么胡來。一點兒不把兒子的前途放在眼里?！?/p>

江云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烏黑的瞳仁里眼神像冰。他在走廊盡頭的房間看到了江保成，那個犯了刑事罪的男人。

他低著頭，聽到腳步聲，抬頭瞥了江云一眼，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說實話，江云想過可能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當警察在電話里和他說江保成喝醉酒打傷了人，需要一大筆協調金的時候，他猶豫過要不要交出自己的錢。

如果不給錢，那個受害者會讓江保成坐牢。如果給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事還會不會再次發生。

但江保成的二次動手無疑讓江云的猶豫成了笑話。江云盯著坐在對面的男人，眼神陰鷙，讓人不寒而栗。

江保成被江云的眼神嚇到，壯著膽子暴喝：“看什么看！我總比你媽要好，這么多年她來看過你嗎？”

江保成不提還好，一提更是觸到江云的逆鱗。眼前的男孩呼吸都粗了幾分。

“要不是你，我媽會走嗎？我不恨她拋下我，我只恨，她當初瞎了眼看上你！你最好是在這待一輩子。以后，我就當沒有你這個人！”

江云明明嘴上在發泄，但內心止不住地難過。江云早就知道，他不被江保成在乎，但真的直面這一血淋淋的現實后，他還是會失落。

為什么要在江保成身上寄托希望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再也不會被這個男人影響到一絲一毫。

Part6

那天江云沒去晚自習，江保成的事情鬧得大，最后連楊華也知曉了此事。他一下子心軟了，想著怎么也要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錢的方面，他可以做江云的后盾。怎么說也得讓孩子考大學，考出他那個小縣城。

然而出乎楊華的意料，某一天江云竟然主動來找他說不打算退學了。楊華驚訝之余便只剩欣慰。

而面對楊華提出的經濟方面的支持，江云以自己的錢完全夠用為由婉拒了。

程舒意也發現了江云的變化，他最近的學習狀態異常積極。連帶著她也變得積極起來。

之前說好的程舒意付錢他教她題目，這刻他也不許她付錢了。美其名曰，朋友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兩人也變得越來越熟悉。高三壓力大，體育課已經停了，整天坐在教室里身體也吃不消。江云和程舒意約好每天晚自習下課去操場夜跑。

但程舒意懶，每次都是跑跑停停，最后變成兩個人一道散步。

“聽歌嗎？”程舒意隨口道。

江云下意識回了一個“好啊”，從程舒意手里接過耳機的瞬間，肌膚相碰，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

連帶著耳朵也染上了一層薄紅。幸好程舒意沒注意，她的目光早被操場邊的樹吸引過去。這些樹枝繁葉茂，一到晚上就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有些樹上還盛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素凈的米白色，攜著恰到好處的香氣。

程舒意轉過頭來看到江云，“撲哧”一聲笑出來，揶揄道：“你戴反了?！?/p>

江云：“呃……”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江云秉著這種思想，默默地把耳機換了一邊，假裝無事發生。

耳機里的女聲甜美跳躍——

“我和你要去聞聞新鮮的春天/感受陽光灑滿肩上的夏天/整個世界涂著金色的秋天/飄雪的冬天……”

這是一首很歡快的歌曲，江云也被這甜蜜的氛圍感染，他不由自主地想，以后陪在他身邊看四季輪轉的會是誰呢？

會是這刻身邊的這個女孩嗎？有風吹過，程舒意耳邊的碎發微微飄動，連帶著江云的心也開始顫動。

江云聽見自己裝作不經意地問：“你打算考哪個大學？”

程舒意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低頭思考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道：“廈門大學。你呢？”

廈門，江云腦子里開始定位，那是一個很南邊的城市。

“我還沒想過具體哪一個，看分數吧。應該是夠上哪個就哪個?！苯菩α诵?，眼中帶著些許期盼。

程舒意也笑，前陣子還在擔心江云會不會退學，這刻他們居然已經在討論大學的事情了，真是不可思議。

Part7

寒假的時候，江云一個人在家本也樂得清靜，可以安心復習。倒是他奶奶知道他一個人在家，趕著過來陪他。

之前江保成在，他奶奶不愿意過來。這刻剩江云自己，她倒是想來住一住。

老年人記性差，做菜總是忘記放調料，又不肯讓江云吃泡面。無奈江云只好把做飯的事攬過來。一個多月下來，燒飯的本領居然也讓他練得像模像樣了。

高三下的時候基本上就是一輪輪的復習和?？?，一場場考試下來，學生對自己的水平多少也算心里有點數。

江云的成績上985都沒問題。程舒意的水平則在211的邊緣徘徊。

但這對程舒意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她高三上的第一次聯考可是連一本線都危險。

高考的腳步愈近，學校已經下了放假通知。

在學校的最后一晚，江云和程舒意照舊去操場散步。兩個人都無言，只靜靜地聽著歌。旁邊的體育館燈火通明，大抵是有高一高二的在里面打籃球。

這回耳機里放的是《北京東路的日子》。這首歌江云聽過很多遍，以前學長學姐的畢業典禮上基本都會有人唱。

但直到這刻，他才真正地感同身受。

那些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不會再有兄弟每周五放學鈴打響后就和他沖去籃球館，不會再有老師專門找他談話，也不會再有和她肩并肩一起寫作業的夜晚。

踏出校門的那一刻，他們和彼此說再見。

假期一晃而過，這一年的高考如期而至。因為是名校，海高門口早早圍了許多記者等著采訪。

程舒意考完出來的時候，校門口擠滿了等孩子的家長。自然，也包括她的爸媽。他們先一步看到了她，輕輕叫了一聲“舒意”。

她循聲望去，爸媽臉上都掛著笑。明明還不知道她考得怎樣，就已經高興起來了。

程舒意那時尚不明白笑容背后的含義，后來才懂那是一種出于參與了孩子人生關鍵點的滿足。

考試結束那天晚上，程舒意因為要和朋友出去聚餐，所以和爸媽住在學校附近的酒店。江云則是考完就回家了。

他的高中結束得很平靜，平靜得他毫無放縱的欲望。

但江云打開家門后撲面而來的飯菜香味還是讓他恍惚了一瞬。他看見奶奶坐在桌邊等他吃飯，桌上滿滿當當地擺的都是街上鹵煮店買的熟食。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竟然有點想哭。

考完第三天是約好的畢業聚餐。江云和程舒意因為住得近，所以打算一起出發。

江云提前在公交站等她，遠遠看到一個身影逆光走來。那人扎了一個高高的丸子頭，白色百褶裙下的雙腿筆直修長。等走近了，才發現是程舒意。

江云心下微動，原來，換下校服的她是這樣的。和記憶里的她完全不一樣。

程舒意蹦蹦跳跳地跑到車站，看起來心情很好。身后的書包隨著她的步伐也有節奏地左右晃蕩。

江云再自然不過地伸手接過她的書包，好像之前已經把這個動作做過千百遍。

程舒意抿了抿唇，她好像是被寵了？

嘿嘿，不過就應該他背，書包里裝的本來也是給他的禮物。

畢業聚會很簡單，整個流程差不多就是老師致辭、大家各種拍照留念再隨便吃一點飯。

和程舒意關系好的幾個同學提議吃完飯去ktv唱歌。大家都興致高漲，她也不好拒絕，只好給江云發了條短信喊他等等。

等終于結束走出大門的時候，程舒意已經有點興奮，感覺有點上頭。

但程舒意還是一眼就認出路燈下等著的那個人是江云。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這么高，遠看居然還有點痞帥。

但是江云背著她的書包，又顯得好乖。他大步向她走來，像是把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

“撲通撲通”，程舒意聽見自己的心跳加速的聲音。

江云見程舒意傻站在原地不動，欺身上前湊近她的耳朵說道：“喝傻了？”

原本那點旖旎氛圍霎時無影無蹤，程舒意白了他一眼：“滾?！?/p>

“怎么說話呢？好歹我也當過你一段時間的老師?！苯频靡獾匦?。

程舒意懶得反駁江云，直接不客氣地踩了他一腳。

她踩得不重，可江云偏要做出一副痛得齜牙咧嘴的樣子，惹得她發笑。

時間太晚，為了程舒意的安全，江云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

是時候分別了，程舒意接過書包拿出給江云的禮物遞到他手上：“畢業禮物?！?/p>

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只不過那時的她從書包里掏出的是一瓶水。江云伸手接過，心頭悸動。

“現在可以拆嗎？”他問。

程舒意點點頭。然而江云這時候又膽怯了，又退縮了。

“還是回去拆吧，留點神秘感?！?/p>

程舒意被江云猶猶豫豫的樣子逗笑了，但時間到底是不早了。

“那我先上去啦?！?/p>

有些話在江云的肚子里百轉千回，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去吧?！?/p>

程舒意送江云的畢業禮物是一本DIY相冊，上面全是她自己拍的照片。所有照片都是同一個主題——“夕陽”。

相冊封面是一片蔚藍色的海，左側有一行印刷體的小字——“贈爾時光”。

Part8

桐城最繁華的商貿中心大廳從這日起將舉辦為期兩周的攝影展，而沈清辭此次便是作為當地晚報的記者前去采訪此次展覽的攝影師和主策劃。

這是她實習期的最后一個采訪，萬不能出了什么差錯。

她到展廳的時候還早，只有零星幾個觀眾。其中一個男人，長身玉立，在眾人間分外出挑。

她甩甩頭，這天是來工作的，怎么倒是先觀察起別人來了。

沈清辭收斂心神，視線定格在一個穿旗袍的女子身上，她就是這天的采訪對象程舒意了。

程舒意這年二十三歲，就已是各大軟件上小有名氣的攝影師。不同于大部分拍寫真的攝影師，她拍的大多是自然風光與人世萬象。

沈清辭的整個采訪過程很順利，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請問程老師是如何成功拿下時光工作室對此次展覽的贊助呢？”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舉辦半個月的展覽，不可謂不是大手筆。她原本料想對方會把答案引到作品價值上去，可結果出乎意料。

只見程舒意招了招手，剛才那個帥氣的男人徑直走過來。沈清辭覺得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江云，記者問我是怎么拉到你的贊助的，你說我要怎么回答??？”程舒意憋著股壞勁兒，就想聽聽江云的答案。

江云，這不就是時光工作室的老板嗎？沈清辭看著眼前突然被召喚過來的男人，他和程舒意兩個人站在一起莫名有種好配的感覺。

江云看了程舒意一眼便明白她是在故意捉弄他，他也不惱，只大大方方對沈清辭說道：“嚴格來說，不是我的贊助，而是出自我和小意的共同資產。畢竟，她是我的妻子?！?/p>

兜兜轉轉，這一次江云終于名正言順地站在了程舒意的身邊。他相信，往后余生他們還會有很多很好的時光，彌補許多年前他只能在沉默中目送她上樓的遺憾。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