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爵與虎子

胡瑩

擠走了那一大片烏云，太陽悄悄露出頭來，剛才還涼颼颼的風，瞬間就被熱氣燒沸了。一大片稻田籠罩在氤氳的天氣里，像神仙的后花園。一條蚯蚓用盡全身力氣從土里鉆出來，卻剛好對上王爵的眼睛，這絕對是蚯蚓始料不及的事情。然而就在蚯蚓打算思考的一瞬間，它已經成為王爵口中的美味。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慮，虎子給它取了這么一個霸氣的名字。

說起虎子，那可是王爵的救命恩人?；⒆娱L得虎頭虎腦，黑黝黝的膚色看上去還有些發亮，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是爺爺從山上撿回來的。剛撿回來時，他嘴唇發紫、臉色發青，大家都說虎子準是得了什么病，活不長，但爺爺硬是留下了他。爺爺給他取名虎子，是希望他虎虎生威，茁壯、健康。

虎子很聽話，喜歡陪爺爺一起上山下地，干起農活來決不含糊，這可能也是他皮膚又黑又亮的原因。村里的醫生說，虎子天生就有心臟病，但他奇跡般活得結實。

村里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老人卻越來越多。村里的麻雀也越來越少了，因為除了老鷹、蛇和黃鼠狼的捕食，人類其實才是它們最大的天敵。那些用馬尾和棕樹須編織的綁腳套，不知道要了多少麻雀的命。還有那些捕捉麻雀的大網，人們在網里撒一些谷物，那網便成了極具誘惑力的血盆大口，總會有膽大包天的麻雀為了那一口美食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王爵那一次也是沒能抵抗住這樣的誘惑，被死死罩在了大網下，虎子跑了過去。王爵以為他就是捕鳥的人，可沒想到，虎子把那網弄破，放走了它和它的伙伴們。從此，王爵記住了虎子，跟著他飛到了他家。而虎子也注意到這只頭頂帶著一點兒紅羽毛的特別的麻雀?；⒆咏o它取名王爵。

夜里，爺爺咳嗽得更厲害了。村里的醫生說，爺爺的病又加重了?？蔂敔敳豢先タh里的醫院?；⒆影局鴾?，祈禱能有奇跡出現。家里還有一只母雞，是前院的王奶奶送的，虎子一直養著。聽說喝雞湯能補身體，虎子決定等爺爺吃完這幾服藥，就請人把那只母雞殺了給爺爺燉湯。

虎子正想著，忽然聽見有什么東西在敲打窗戶，雖然聲音不大，但他還是聽到了?；⒆油^去，發現有一只麻雀正在啄窗戶，走近一看，竟然是王爵。

虎子走出屋子說：“王爵，原來你是夜貓子?！鄙钋?，天黑得早。王爵借著屋子里的燈光，試探性地落在虎子的肩上，然后又飛到路燈下堆放柴火的倉房周圍不停盤旋。王爵心急如焚，不知道虎子是否明白它的意思。

村里的夜，總是寂靜如水，連天上星星的對話仿佛都能聽見?；⒆铀坪趺靼琢送蹙粢墒裁?，他走近倉房，打開了倉房的門?！班帷钡囊幌?，一個黑影鉆了出去，迅速穿過院墻，消失在黑夜里?；⒆颖粐樍艘惶?，他瞬間明白了，剛才那黑影是一只黃鼠狼，是沖著那只母雞來的。

“王爵，你都快趕上東院亮子家的谷子了。好樣的！以后就住下來吧，屋檐上那空著的燕子窩歸你了?！惫茸邮且粭l很兇的狼狗，專門為亮子家看門護院，黃鼠狼可不是它的對手。

虎子進了屋，繼續熬藥。他根本不知道，王爵在晚上看不清燕子窩的位置，要不是借著屋里的燈光和路燈的光線，它也看不清虎子的肩膀和倉房的位置。黃鼠狼萬萬沒有想到，晚上的偷雞計劃竟然被一只麻雀破壞了，與人碰了個正著，這是多么危險的事情，幸虧那人只是個孩子。

“我這次也算是幫了虎子的大忙吧？”王爵也沒看清楚自己落在了什么地方，但腳下那么柔軟，應該是谷草垛，“虎子和我一樣可憐，都沒見過自己的父母，現在如果他爺爺也走了，他該怎么活下去呢？”王爵想著想著，一陣困意襲來，慢慢閉上了眼睛。夢里，它又看見那只討厭的黃鼠狼在打虎子家母雞的主意，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刻在了王爵的腦子里。

房檐上的燕子窩還挺寬敞舒適的，王爵叫來好幾個伙伴，一起住下了。它想著，到了冬天，外面沒有吃的，但虎子家有可口的飯菜，他一定會給它們留足吃食。就在王爵想著美事的時候，它又看見了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大白天就敢明目張膽地來村里，看來這只黃鼠狼真是餓瘋了。

“伙伴兒們，快飛到樹上去！”還在院子里啄食谷子的麻雀們，聽到了王爵的呼喊，撲棱棱四散開，飛得有些錯亂，有的小伙伴差點兒互相撞到。

“又是你！”黃鼠狼氣急敗壞地盯著王爵，嘴角露出一顆尖牙，它認得這只頭頂有著一點兒紅毛的小家伙。

王爵壯著膽子竟然朝黃鼠狼飛了過去，它盤旋在黃鼠狼的頭頂，用力大聲喊著來掩蓋自己的恐懼：“聽著，我不許你再打虎子家雞的主意，那是他留給爺爺的?！秉S鼠狼警覺地看著四周，輕蔑地一笑，掉頭跑了，但王爵聽到了它說的話：“咱們走著瞧！”

太陽落山的時候將莊稼染成金黃色，虎子又去幫村醫干農活了。村醫已經很久沒有收爺爺的藥錢了?；⒆舆^意不去，見村醫也只是老兩口過日子，便干完自家的活，跑去村醫家幫忙。

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虎子進了門，看見爺爺睡著了，難得不咳了?；⒆娱_始做飯，他看見王爵一直圍著雞圈飛。他知道，這是王爵在給他報信呢，說明今天黃鼠狼肯定來過了。從來沒聽說一只麻雀能看家護院的，其余的麻雀都只顧著自己吃飽，只有王爵，心心念念幫虎子看著那只母雞。

村長晚上來到虎子家，爺爺把虎子趕出了屋子，不知道和村長說了些什么?；⒆佑X得那只黃鼠狼對村子來說始終是個禍害，他是看中虎子家白天院子沒人照看，所以才反反復復來折騰。不行，得想個法子?；⒆酉肫鹆艘郧盃敔斢玫睦鲜髪A子，那是爺爺自己做的，很好用?；⒆影阉鼈冋页鰜?，一共三個，都放在雞圈旁邊?；⒆勇牬彘L說，其實黃鼠狼現在也受保護。他不想殺它，只想給它教訓，讓它遠離村子，別來干這偷雞的勾當。

一連三四天，那只黃鼠狼都沒有出現，但虎子聽村里的叔叔大爺們說，在后山上一個樹洞里，上山摘果子的人發現了兩只死了的黃鼠狼幼崽?；⒆酉?，難不成那只黃鼠狼是小黃鼠狼的父親，幾次三番來村里，也是為了它的孩子們？想到這里，他竟然有些不忍心了。后山早被人們種上一片片的果樹，只剩下比較險要的那部分沒有開發。原來山上還有狼、蛇之類的動物，可自從后山被人們開發之后，就很少見到它們的蹤影。

“王爵，你說，人和動物是不是一樣，都活得很艱難？我想，如果黃鼠狼不是為了它的孩子們，它也不會冒險到村子里來。我如果不是為了給爺爺補身子，也許就不會這么在意一只雞，你也不會因為我在意而冒險保護雞。而雞卻不知道，我們保護它，只是為了在合適的時候，結束它的生命?！被⒆幼诓荻馍?，自顧自地念叨著。

村醫說，爺爺的時間不多了，讓虎子有個心理準備。

王爵站在虎子的身邊，草垛上的視野，終究沒有屋檐上的好。王爵想，要是沒有虎子的那次相救，它早就見了人們所說的閻王，它現在活著的每一天都是賺到的?；⒆右彩?，如果沒有遇見爺爺，他早就凍死在山上，哪有現在的生活。母雞如果不是因為需要給爺爺補身子，也許在王奶奶家就被黃鼠狼叼了去。生活縱有萬般艱苦，活著就總歸是有希望的。有些事情看起來，也許沒有你想的那么糟。

虎子和王爵都想得出神，根本沒聽見草垛下的聲音。一個縱身，黃鼠狼竟咬住了王爵?；⒆由硎置艚?，抓起草垛上的木棍就打了下去，黃鼠狼在半空中猛地抽搐了一下，倉皇落地后，竟飛也似的逃走了。

王爵像一片落葉，輕飄飄的，就那樣從空中落在草垛邊上，虎子趕緊將它抱在手心里，大顆大顆的淚珠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不要，我不要你死，你不是最機靈的嗎，這次怎么就走了神兒？”

王爵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看了虎子一眼：“別難過，你已經讓我多活了一百多天，能和你做朋友，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p>

虎子肯定沒聽見王爵說的，哭得越發傷心。周圍飛來很多麻雀，在虎子家的院子上空一圈一圈地盤旋著。

黃鼠狼再也沒有出現過，爺爺也在三天后走了?；⒆佑X得，爺爺應該是和王爵在一起，在天上遠遠地看著他。爺爺的骨灰埋在了后山，王爵也埋在了后山。

虎子定是聽見王爵說的話了。他收拾了行裝，聽了村長爺爺的安排，和二爺爺去縣城讀書了。

山路很長，虎子第一次走出大山，看到空中飛過一群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