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誠誼
幾年前,我因為騎車不慎摔傷,在醫院里住了好幾個月。同一病房里有四張病床,我和一個小男孩占據了靠窗的那兩張,另外兩張床,有一張屬于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臉色蒼白,很少說話,長時間半睡半醒地眨著眼睛。我知道,那小姑娘是外縣人,父母離異了,她隨母親來到這個縣城打工,卻想不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令母親永遠離開了她。她在這個縣城里不再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她正用母親留下來的不多的積蓄,延續著年輕卻垂危的生命。護士長說,小姑娘肯定治不好了。
小男孩也生著病,但非?;顫姾脛?,常常纏著我,要我給他講故事,聲音喊得很大。
一次,我去醫院外面買報紙,看見小男孩的父親抱著頭蹲在路邊哭。我一連問了他好幾遍,他才說兒子患上了絕癥,大夫說他兒子活不過這個冬天。
一切都是從那個下午開始改變的。小男孩又一次抱著一堆東西送到小姑娘的床頭,這天小姑娘心情好一些了,正在聽收音機里的音樂節目。她對小男孩說聲謝謝,還對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說:“姐姐,你笑起來很好看?!毙」媚餂]有說話,只是又沖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說:“姐姐,等我長大了,你給我當媳婦吧!”
病房里的人聽完都笑了,包括那個小姑娘。小姑娘說,好??!她還伸出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問,你的臉為什么這么蒼白?小姑娘說,因為沒有陽光。
小男孩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我們把病床調換一下吧,這樣你就能曬到太陽了。小姑娘說,這可不行,你也得曬太陽。
小男孩又想了想,拍拍腦袋認真地說,有了,我讓陽光拐個彎吧。小男孩找來兩面鏡子,放到窗臺上,不斷地調整角度,陽光終于照在了小姑娘的臉上。那一刻,我看到小姑娘的臉龐如夏花般綻放。
整整一個下午,小姑娘都在靜靜地享受那縷陽光。
從那以后,小男孩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仔細細地擦拭那兩面鏡子,然后調整角度,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小姑娘的病床上。慢慢地,小姑娘的臉不再蒼白,有了陽光的顏色。
那段時間,病房里時常響起他們的笑聲。
還記得后來醫生驚愕的表情。醫生每天為他們檢查完身體,都會驚喜地說:又好些了!是的,小男孩與小姑娘的身體都在康復。這簡直是奇跡。
我出院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和小男孩手牽手一起送我。
幾年后,我又見到了那個小姑娘,當然,她沒有給那個男孩當媳婦。她說,她每天都在感謝那個善意的玩笑。那時候,她剛出嫁,渾身散發著新娘獨有的幸福芳香。她說,是那個小男孩和那縷陽光救活了她。她說,那段日子一直有一縷陽光照在她的心里,給她溫暖和希望。她還說,她不敢死去。
我后來也見過那小男孩。他長大了,嘴邊長出了褐色的細小絨毛,有了男子漢的模樣。
那天,我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問他,那時你知道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嗎?他說知道,只是那時候自己還小,對死的概念有些模糊,卻仍然害怕,害怕得很。
他說,好在有那個姐姐,那段日子,每天睡覺前,他都要想,明天一定要早早起床,讓清晨的陽光拐個彎,照在姐姐的臉上,因為她還要當我媳婦呢!
說到這里,男孩笑了,露出純潔羞澀的表情。
不過是一束陽光,卻讓奇跡發生了。
我想,每個人的心里都有這樣一束溫暖的陽光,你給予別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