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五味雜陳

彭靖懿

父親老了。

是的，父親老了。

盡管他從不愿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但他日漸臃腫的體態，日益蹣跚的腳步毫不留情地訴說著這個事實。生活的艱辛在他的體內沉淀，壓倒了他的矯健和剛強。

昏黃的燈光下，他又一次進入了寺廟，緩緩抽出一把香，點燃。煙霧彌漫，將父親虔誠的目光輕輕遮住。我癡癡地看著，一瞬間，內心五味雜陳……

作揖——父親慢慢地，盡力地彎下腰，擎著香，頷首，靜默。只有繚繞的煙霧能證明時間的流逝。佛祖高高在上地打量著人間，聆聽著凡人虔誠而謙卑的祈求，那不動聲色的臉與父親此時的殷切形成鮮明對比。我忽而想起從前，面容堅毅的父親從未在我面前暴露一絲脆弱，如今卻在這龐大的佛像前暴露著無力與渺小。

什么時候，他的剛毅，他的不屈，被這虔誠，被這祈禱代替了？

眼前變得迷茫，一切化作飄渺。昔日那個勇敢站在我的身前為我遮風擋雨的男人，那個離家時的背影總是堅毅挺拔的男人，如今也如他所希冀的那樣，歲月流逝，轉化成我的成長。

跪拜——父親蒼然長跪，曾經的巍然全部崩塌。他雙目緊閉，雙手合十，雙唇嚅念。眼前這個信徒，虔誠地跪拜著他的信仰，可他曾經，也同樣是我的信仰和支柱。

遙遙望去，頭發中，烏黑中夾雜的，是銀絲。它們猶如漏電的導線，一點，一點，又源源不斷地將他的生命能量導向空中。這塊電池即將枯竭，機體也急劇衰老。父親，父親不再年輕！

叩首……

“當！”我的世界為之震撼了，往事在腦海中猝然涌現。曾經那個頂天立地的父親，也是如今這個步履蹣跚的父親;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父親，也是這個滿頭白發的父親;曾經無所不能的父親，也是眼前這個不得不將所有希望、前程都寄托在那尊佛像上的父親……

每一回作揖，每一次跪拜，每一個叩首，都叩響了我的心靈，叩開了我的眼眶。淚水滑過，無聲地滴落。如此虔誠的信徒，走到看淡人世浮華的年紀，求的自然不是塵世歡愉，功名利祿，地位金錢。求的是什么？是兒女平安喜樂，萬事順遂，前程無憂……

我在香霧中潸然淚下，終于在他回身的一瞬間，透過朦朧的淚眼看清了父親蒼老而飽經風霜的臉……

那一瞬間，我內心五味雜陳，有對往昔的懷戀，對現實的無奈，對未來的希冀……

（指導教師? 快樂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