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集(組詩)

黃挺松

當水還是水

我此時說出的水，它早已

加持在了無邊無際的聲響和夢里

而在高聳的鐵塔、低伏的塑管

我們的嘴巴、腸道、胃囊和

應援不暇的排泄與意念里，它

冶煉了變化著世界的色相與況味

而當水，還遠遠是水的時候

它只在自身里流動寂靜和蠻荒

它還不懂得丟失天空和土地

云泥沉湎。水奔赴著體內的純凈

冬游太平山記楓

你得經由山風多少的卷舌

才折返這樣的清明

才有可能徑自溶凈我的眼神

以替去春光秋韻和貪婪的花草

請以此間歷任詩人的飄髯或飄帶

盡染這延宕林濤的蒼黃

請讓他取出那凝古的耳目

請讓滄桑代工上天的修辭學

請讓他流放一丘丘丹砂的色相

將無盡的曖昧停更下來

就像云空、山石和湖波一樣

還身于質本潔。誰的此刻

還在耽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矯情

誰還在寄托吳派的大隱隱于亂世

誰就謝絕了在一闋評彈里出離

誰就是在天賦的跟前故意了悵惘

銀河辭

銀河奔襲。在它矢量的浩闊下

我們對弈與另一種渺小

以一粒粒日光或夜色推演著

時間悠長。時間的漫無際涯里

我們微弱在博物的命運

以短促而飛逝的一生交割著

銀河寂靜，不據天高地厚地在

送客我們的熱忱。而熱忱的愛

奇妙著我們對于今天的祭別

嗯。請從熱愛此刻的流瀉開始

光的抗辯性

那些閃爍在街頭的發光字體

參差陸離里。不依色澤地

它們以我習久于沉默的辨認

為一種界限。你也承受了

光，有它黑沉沉的本體

天籟般，它戲謔著我的知覺

當不太見人的車流里，我

追著前車尾燈頻頻踩下剎車

遠方，更多無間瀉出的光

不倦地，仍在訴諸我的逃逸

上臘墳回記

記得兒時貧苦，每逢小除夕，

父親帶著我和弟妹們，

一條熟魚，一塊熟肉，幾盅劣酒

去墳頭上供，請祖。

燃紙。放鞭。跪拜。薄酒盡灑。

依樣由竹籃帶回，那條魚和那塊肉

經過二次加工，很快，擺放成了

年飯桌上的菜肴。隨后，

它們漸次被我們和上門的客人們

小心翼翼地，分食完畢。

而祖宗們似乎根本沒有責怪什么，

鄉村的年味親熱，樸實。

我們就那樣一年年，和祖宗們

相安無事，心照不宣地過活了下來。

土豆辨

你拒絕了來自我的任何描述

堆壘的你們，是我的清晨

從田頭集散到城郊。翻斗車

更遠的方位，我無法預知

起伏遠去的公路抬著天際線

印證我的日歷從已知趕去未知

你們的青澀在加速彌散著

躋足其中，我辨別不了自身

匯聚在持續，從槐箕而麻袋

而標廂，而一節節綠皮的火車

靜悄悄端坐著，你們只是在

顛簸的當下，顫動細微的姿態

我放棄了感受你們倉皇的徒勞

但曙光里被掘下根莖的凄涼

一直滯留在我尾椎，真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