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才子宋亮“黑白通吃”的貪腐路

盧思敏

2016年11月，53歲的宋亮晉升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成為副部級官員。早在2004年，宋亮已官居正廳。12年間，他在內蒙古官場輾轉騰挪，出任多個要職。晉升副部后4個月，宋亮離開內蒙古，調任甘肅省委常委、副省長。

宋亮在內蒙古上大學，此后一直在內蒙古工作。一個在當地官場深耕數十載的官員，晉升不久便迎來跨省調動。

很快，在2017年春節期間，一名行事低調卻又聲名赫赫的富豪，從香港四季酒店走出，回到大陸。肖建華歸案，頓時成為一枚震撼彈。

肖建華的明天系資產太過于龐大，巔峰時市值高達3萬億，其本人所編織的政商網絡太過繁復。肖建華歸案后，再無有關他的公開信息發布，然而許多官員的落馬，乃至一個地區或部門的塌方式腐敗，卻與他脫不了干系。比如宋亮，還有內蒙古眾多金融官員，正是肖建華的故人。

從青年學者到領導秘書

呼和浩特市賽罕區敕勒川大街一號院，是自治區黨委和政府的辦公地。從31歲起，宋亮在這里工作了10年，那時，他的身份是自治區政府副主席的秘書。

宋亮生于1963年，1981年考入內蒙古大學經濟系，大學畢業后進入內蒙古自治區計劃委員會。在內蒙古計委的10年時間里，他一直在經濟研究所工作，發表了許多關于內蒙古經濟建設的理論研究文章。

青年宋亮的學術成就漸漸獲得認可，他甚至向組織打報告，說聯系了北京一所大學，想去繼續深造，單位領導也很支持，認為宋亮在經濟學上頗有造詣。

正當宋亮打算赴京深造時，一紙調令傳來，他被任命為自治區政府辦公廳秘書三處的副處長。副處長僅是一個官職，宋亮真正的工作，是擔任自治區政府一位副主席的秘書。

據一名熟悉當地政情的人士介紹，宋亮在計委工作期間發表了大量關于內蒙古經濟建設的研究文章，由此進入了領導視野。特別是1992年末宋亮撰寫的《關貿總協定與內蒙古經濟》一文，獲得內蒙古社會科學成果一等獎。該文被多名自治區領導傳閱，認為契合當時的熱點，把問題說透了。

擔任領導秘書，讓宋亮改變了去北京深造，日后成為經濟學者的人生規劃，他將所有精力放到仕途上。在自治區政府辦公廳的10年，他的職務不斷擢升，33歲任處長，37歲任自治區辦公廳副主任。

即便擔任秘書期間，宋亮依舊筆耕不輟，發表了一系列有關經濟方面的文章。內蒙古一名官員介紹，宋亮是學者型官員，他是真下功夫研究。日后宋亮擔任廳長與市委書記期間，多次講話中提及一名在南方任職的以懂經濟著稱的正部級領導，言談中充滿敬仰之意。宋亮在甘肅擔任常務副省長期間，得知這名懂經濟的高官退休后到大學擔任特聘教授，還發了一通感慨，說自己的愿望，也是退休后能去大學教授經濟。

在宋亮擔任領導秘書期間，一名內蒙古女婿也來到草原。這名日后深深影響了中國資本市場與內蒙古官場的人物，就是明天系的創始人肖建華。

金融創新年度人物

肖建華生于1971年，山東肥城人，15歲考入北京大學法學系，大三時成為北大學生會主席。1990年畢業后，肖建華留校工作。1992年左右，肖建華辭職下海，在中關村賣電腦。

肖建華真正的發跡，以及明天系的崛起，是在內蒙古完成的。1990年代后期，肖建華來到包頭，這是他妻子的故鄉，他的岳父據傳是包頭一所中學的教導主任。

緊接著，肖建華開始了一次次“蛇吞象”的壯舉，迅速成為令人聞之色變且又行事低調的神秘富豪。肖建華在短時間內接連出手，控制了三家上市企業，這三家上市企業中，兩家在包頭，另一家在與包頭相鄰的烏海。正是以這三家上市公司為班底，明天系開始了在中國資本市場的種種操作。

一名當地人士表示，肖建華的崛起，除了令人驚嘆的財技，更離不開強大的政商資源。那時還是秘書的宋亮，顯然并非肖建華政商網絡中的關鍵人物，不過從那時起，兩人便已認識。一個是北大才子，一個是內蒙古的青年俊杰，兩人都癡迷于經濟學研究與金融理論。

2004年，41歲的宋亮開始擔任內蒙古金融辦主任。當地官場傳聞，有位老領導曾勸過宋亮，說他還年輕，去下面任職，在主干線上鍛煉一番，或許比在金融辦更好。宋亮的選擇卻很堅定。

有人評價，宋亮確實熱愛金融，喜歡做學問。他在擔任金融辦主任期間，還去南開大學完成了金融學專業在職研究生學習。在2007年第三屆中國金融專家年會上，宋亮被評為2006中國金融創新年度人物。他十分看重這一獎項，日后到各地任職，這座獎杯都擺在辦公室。

破產的銀行

當然，內蒙古金融業發展相對滯后是客觀事實，但這種滯后卻為某些人打開了方便之門。比如肖建華，他在收購內蒙古三家上市公司后，又把目光盯上了內蒙古的包商銀行。通過多次入股，明天系成為包商銀行大股東。

包商銀行接管組組長周學東曾對外表示，專案組介入明天系案件后發現，包商銀行自2005年以來僅大股東占款就累計高達1500億元，且每年的利息多達百億元，長期無法還本付息，資不抵債的嚴重程度超出想象。

一名內蒙古官場人士表示，明天系控股包商銀行的過程，本身就耐人尋味。當時，包頭市委書記是邢云，明天系收購完成后，李鎮西成為包商銀行一把手，而李鎮西又是邢云的兒女親家。如今，邢云、李鎮西均已接受調查。

明天系控制包商銀行后，要掏空銀行資金用于自身野蠻擴張，還需要繞開監管。這就不得不提銀監局和金融辦。

肖建華歸案后，內蒙古金融業爆發了一場地震。包商銀行出現嚴重債務危機，被央行與銀保監會接管，并展開自救。然而到了2021年初，包商銀行還是被宣布破產，這也是近年來罕見的銀行破產事件。關于包商銀行破產，大股東明天系的掏空與相關監管部門的失職被認為應承擔主要責任。

隨后，內蒙古金融監管部門多人被調查，內蒙古銀監局原局長薛紀寧，另有多名副局長，包頭銀監分局的幾任局長與副局長悉數落馬，被人稱為“整個班子都陷進去了”。

內蒙古銀監局遭遇塌方式腐敗的同時，內蒙古金融辦與包商銀行的關系同樣令人詬病。而在那一時期，擔任金融辦主任的正是宋亮。

宋亮曾多次去包商銀行視察，還稱贊包商銀行的快速發展，說“包商銀行發展得比較有特色，中小企業貸款搞得非常好，現在有800億資產，正在向全國性的股份制商業銀行邁進”。

一名金融業人士稱，那時所有人都知道，包商銀行的那些中小企業貸款，其實是被明天系的各種空殼公司貸走了。以宋亮的金融知識以及他與肖建華的私人關系，不可能毫無察覺?！八瘟潦窃诒犙壅f瞎話?！?/p>

內蒙古銀監局對于包商銀行監管“放水”的同時，宋亮所負責的金融辦同樣沒有起到監管作用。那一時期，許多針對包商銀行的告狀信寄到相關部門，根本沒有回音。

另據知情人士透露，調查包商銀行案件時，發現了宋亮與相關人員的利益往來。

內蒙古一名媒體人士評價，宋亮擔任金融辦主任時，推動所謂的金融改革，當時有兩件大事，其一是包商銀行的“快速發展”，其二是呼和浩特商業銀行改組為內蒙古銀行。后來，包商銀行破產，內蒙古銀行爆發窩案，兩任董事長落馬?！八瘟恋母母?，實在難說成功?！?/p>

黑白通吃的腐敗

擔任金融辦主任7年后，宋亮調任赤峰市委副書記（正廳級），此后又歷任自治區交通廳長、烏海市委書記，直到2016年底躋身自治區黨委常委。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宋亮以救火隊長的身份調任烏海市委書記。當時，烏海市委書記侯鳳岐因貪腐落馬，宋亮臨危受命。烏海是煤炭資源大市，“黑金腐敗”十分嚴重，侯鳳岐之前，曾擔任烏海一把手的白向群，在升任自治區政府副主席后也被調查。

宋亮沒有汲取兩名前任的教訓，到烏海后依然與一些煤老板打得火熱。據烏海一名人士介紹，宋亮到了當地后，覺得軍分區大院里提供給書記的住宅風水不好，提出要重新裝修，裝修期間自己住酒店。等裝修基本結束時，宋亮又確定要調走。他住酒店期間，可謂門庭若市，時常有煤老板登門拜訪。酒店服務員還看見，一名因為行賄白向群、侯鳳岐而被調查的煤老板，回烏海后與宋亮共進早餐。以至于有人評價，已然身陷金融腐敗的宋亮，對于黑金腐敗也不陌生，真是黑白通吃。

2017年，宋亮離開內蒙古，調任甘肅。他不知道，一場“倒查二十年”的反腐風暴即將席卷草原。在深挖煤炭腐敗的相關線索時，宋亮的問題又浮出水面。

今年兩會期間，習近平總書記參加內蒙古代表團審議時說道：“當共產黨的官，當人民的公仆，拿著國家資源去搞行賄受賄、去搞權錢交易，這個賬總是要算的?！弊肿昼H鏘，會場寂靜。

賬總是要算的，何況宋亮欠的賬不止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