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的圍巾

盧穎

寒風把小枝家的窗戶吹得噗噗響。

小枝坐在窗前，就著臺燈的暖橘色光芒織毛衣。

窗外是靜寂的原野。天與地都模糊成一片，像被裹入了一床巨大的黑色絨被里。圓圓的月亮像硬幣一樣嵌在夜幕中，發出亮晶晶的光芒。原野上零零星星矗立著幾幢房屋。其中有一幢，便是小枝家的房子。

小枝家先前開了一個賣手工毛線衫的店鋪。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織毛衣的工作主要由母親來做。自從前年母親不幸病逝后，家里就沒有人織毛衣了。小枝以前常常幫母親織毛衣，早已對織毛衣的技巧了如指掌。

冬天快來了，小枝打算織一條厚厚的圍巾，好把自己裹得暖和。

這一天夜晚，小枝還在窗前織圍巾的時候，聽到門外傳來微弱的敲門聲。

“咚咚咚?！?/p>

咦，這么晚了，會是誰在敲門呢？

她開了門，只見一團刺球滾了過來。原來是只小刺猬。

“小枝，我想托你幫我織一條圍巾，戴起來很暖和的那種圍巾?！?/p>

“小刺猬，你會說話？”小枝吃驚得眼里冒出光來。

“會一點兒，和你交流應該沒問題?！毙〈题π叩攸c頭。

“織圍巾呀，估計要兩天后才能織好，你可能得等等哦?！?/p>

“好的，那我兩天后來取。太謝謝你啦，小枝，可是……可是我沒有錢給你，送你一些山里摘的蘑菇，可以嗎？”

“放心吧，織圍巾不收錢的。蘑菇嘛，我倒是很想嘗一嘗呢?！?/p>

小刺猬告辭后，門外又安靜下來。風依然把窗戶吹得噗噗響。小枝又坐回了窗前，她雙手撐著下巴，琢磨著該給小刺猬織一條什么樣的圍巾好呢？她突然想起，剛才忘了問小刺猬喜歡什么顏色了。

小枝把毛線團都擺了出來，仔細挑了挑，最終選定了楓葉紅的顏色。

山里的冬天，應該會很冷吧。到時候戴上一條紅色的圍巾，又保暖又好看。

兩天后，小刺猬又敲響了小枝家的門。

小枝遞給小刺猬一條炫目的楓葉紅的圍巾。

小刺猬驚喜得張大了嘴巴，哇哇直叫，迫不及待地把圍巾披在身上，它的整個身子看上去就像一顆紅色的漿果。

“真的是很好看呢，戴起來也好暖和?！?/p>

作為回禮，小刺猬給小枝捎來了滿滿一籃子的新鮮蘑菇，那蘑菇上還沾著露水。小枝猜，那是小刺猬起大早采摘來的吧。

小枝看到那團紅色的身影漸漸遠去，嘴角不由得勾起微笑的弧度。自從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后，小枝的心里冷冷的，很久沒感受到溫暖了。如果母親還在，每年都會給小枝織圍巾和毛線衫。想到這里，小枝忍不住傷感起來。

很快，小枝的傷感就被沖淡了。因為又有小動物找上門來求小枝織圍巾，這讓小枝變得忙碌起來，沒時間胡思亂想。

這次來敲門的可不是一只動物，足足有四只呢。

“呀，是小松鼠！”小枝覺得真是有趣。

“我們是松鼠四兄妹，聽說你織的圍巾很棒，想請你也為我們織圍巾?！闭驹谧钋斑叺哪侵凰墒笳f。

那四雙圓溜溜的眼睛里溢滿了期待，小枝又怎么忍心拒絕呢。于是，她答應道：“沒問題，你們把喜歡的顏色告訴我，我好挑合適的毛線?！?/p>

那四只松鼠在地上跳得老高，還開心地轉起了圈圈。

小枝的嘴角再次勾起微笑的弧度。

后來，小枝織圍巾的好手藝竟然傳到山那邊去了。越來越多的小動物找上門來求小枝幫忙織圍巾，她都一一答應。說真的，小枝總是不忍心拒絕小動物們的請求。

家里的毛線團越用越少了，小枝只好求父親到集市去再采購一些毛線團回來。

冬天到來的時候，小枝連一條圍巾也沒給自己織好，她把精力全都用來給小動物織圍巾了。

這一天，有一個奇怪的敲門聲傳來，那個聲音不像是從門外傳來的，倒像是從某一個角落飄過來的。

“篤篤篤?！蹦锹曇粑⑷醯孟癖伙L吹過一樣。

小枝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這一次站在小枝面前的，不是小動物，而是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

“聽說你織的圍巾很暖和，我也想托你幫我織一條圍巾?！蹦泻⒄f。

“你從哪兒聽說的呢？”小枝有點好奇，畢竟小枝織圍巾的事情只有山里的小動物們和小枝的父親知道。

“我聽朋友們說的?！?/p>

小枝更加好奇了，難道男孩說的朋友們是山里的小動物們么？不過，小枝沒再追問。

小枝看到男孩的衣服上有很多破洞。這么冷的天，他穿著這樣單薄又破舊的衣服，應該會很冷吧。

小枝決定為男孩織一條很暖和的圍巾。

照例，小枝還是問了問男孩：“你喜歡什么顏色的圍巾呢？我好挑合適的毛線?！?/p>

“我想要的圍巾，顏色應該會是很特別的，不是一般毛線能織出來的。你看，我把材料都帶來了?！?/p>

男孩從衣兜里掏出一些線團遞給小枝。他強調，那些線團都是自己特意搜集來的。

小枝看了又看，沒瞧出有什么特別之處，心想著這不就是普通的線團嘛，但沒忍心說破。

小枝同男孩約定，兩周后來取圍巾。

男孩承諾來取圍巾的時候，會送給小枝一個特別的禮物。

小枝把男孩交給她的線團放到了桌子上。

閑暇時，小枝取出針線筐，拿出那些彩色線團，開始織圍巾。一共有七個線團，每一種顏色看上去都很漂亮，有橘紅、茄紫、果橙、熒光綠、珊瑚白、檸檬黃、湖水藍。

彩色的毛線在小枝的手下像蝴蝶在翩飛。她的眼睛里像是擎有一盞燈，那里邊的光芒一直沒有暗淡。

就這么織著圍巾的時候，小枝覺得困意像潮水一樣漫了上來，眼皮沉沉地垂了下來。只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在朦朧之中，小枝看到了母親。

母親正坐在一棵槐樹下織毛衣。這時候，天氣并不冷，但是母親已經開始為過冬作準備，她用心地織著手中的毛線。

小枝朝母親走過去的時候，母親恰好抬起頭來望向她。母親溫柔地說：“小枝，你剛才跑哪兒去了，媽媽到處找不到你?！?/p>

“媽媽，媽媽？”小枝又驚又喜，連連呼喚著母親。母親一把拉過小枝的小手，把她擁在懷里。小枝偎依在母親懷中，聞到了母親發絲里那股熟悉的香味。

這時候，她感覺自己像是在夢里，又好像是在現實中。小枝能再見到母親，心里很是激動。

槐樹下飄出槐花濃郁的香味。小枝聞著花香，心里像填滿了槐花蜜。她像一只小鹿一樣，圍著母親跑來跑去。母親放下手中的針線，同小枝玩耍起來。

一陣大風刮來，猛烈的風吹過小枝的臉頰和發梢，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待小枝睜開眼睛，發現母親不見了，周圍的景致又和之前一樣了。原來，自己是做了一個夢呵。

小枝手里拿著針線，眼睛里盈滿淚光。

接下來的幾日，小枝在給男孩織圍巾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打瞌睡，做奇奇怪怪的夢。除了夢見媽媽，小枝還夢見自己先前遺失的布娃娃回來了，回來后的布娃娃會說話，會給小枝編好看的發辮。她還夢見自己最珍愛的一頂帽子長出了翅膀……

小枝突然發覺，男孩交給她的線團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每次用男孩給的線團織圍巾的時候，她都會做奇怪的夢。

等到圍巾織好的時候，小枝就不再做那些奇怪的夢了。

這時候，小枝已經織出了一條色彩斑斕的圍巾。

男孩按時來取圍巾的時候，不禁夸贊小枝：“小枝，你織圍巾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真是太棒啦！”

“喏，我把這粒種子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記住，它可不是普通的種子喲?！?/p>

“你拿給我的東西，總是那么特別?！?/p>

“你睡覺的時候，把種子放在枕頭下?！?/p>

男孩把彩色圍巾纏在脖子上，向小枝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小枝按照男孩說的，把那粒種子放在了枕頭下邊。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枝把頭靠在枕頭上，身子裹在暖和的被子里。過了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又是一個奇怪的夢！

小枝在夢里飛了起來，多么神奇。

她飛到了夜空中，看到空中長著一棵青翠的樹。

“你一定是棵愿望樹吧？愿望樹呵，希望你給大伙兒帶去許多溫暖?！毙≈υS下愿望后，把自己頭上的鵝黃色發帶系在了樹枝上。

小枝站在樹下，看到夜空中有彩色的光線在跳舞。炫目的光線在她的眼前快速交疊，熒光綠、珊瑚白、檸檬黃、湖水藍……啊，那不正是小枝織的那條彩色圍巾的顏色么！

就在這時，風里傳來了男孩的聲音。

“小枝，希望你喜歡這個夢。我是北風，謝謝你為我織的圍巾?！?/p>

小枝喃喃地說：“噢，原來那個男孩，是北風啊?！?/p>

她瞬間明白了，北風男孩送她的種子禮物有多么特別。

一陣大風吹了過來，小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天色微明。她正躺在自己臥室里的小床上。

小枝望了望窗外，突然間看到一樣很熟悉的物件。她的那條鵝黃色發帶系在了窗外的樹枝上，正隨風飄動。

小枝笑了，她相信自己在夢里許下的愿望一定會實現。

那個冬天里，小枝織了許多條圍巾，卻沒有一條圍巾是織給自己的。她沒有覺得遺憾，心里反而暖暖的。

（本文獲2020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童話組優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