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全的小兒情志觀

孟艷麗 蘇琪 張雯

〔摘要〕 基于對萬全著作《幼科發揮》《育嬰家秘》的文獻研究，分析萬全診療調護小兒情志相關疾病的理論并進行系統概括總結。從小兒情志的生理觀、疾病觀、養護觀以及萬全小兒情志相關疾病驗案4個方面進行闡述。萬全認為小兒情志具有“稚嫩之神，稟賦各偏”“神用漸發，隨形而長”的生理觀，小兒情志病的病因病機以“胎毒欲火，斂郁神氣”“客忤驚嚇，感受異氣”為主，辨治方法主張“審明原因，順其情志”，注重保護稚嫩之神、調暢母親情志及規范教養行為。以期較為全面地揭示萬全治療小兒情志相關疾病的學術觀點，并為小兒情志病的中醫診療提供指導。

〔關鍵詞〕 小兒;情志;萬全;幼科發揮;育嬰家秘;客忤

〔中圖分類號〕R229?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doi：10.3969/j.issn.1674-070X.2021.05.023

The Theory of Childrens Emotions of Wan Quan

MENG Yanli1， SU Qi1， ZHANG Wen2*

（1.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Beijing 100029， China; 2. The Third Affiliated Hospital of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of Wan Quan's works "You Ke Fa Hui" and "Yu Ying Jia Mi"， this paper analyzed and made a systematic summary on Wan Quan's theory about diagnosis， treatment and nursing of children's emotion-related diseases. From the physiological view of children's emotion， disease view， conservation view and Wan Quan children's emotion related disease test case four aspects were elaborated. Wan Quan thinks that children's emotions have the physiological view of "immature spirit， different endowment" and "gradual development of mental function and growth with form"， the etiology and pathogenesis of children's emotional diseases are mainly "fetal toxicity， desire for fire， scared to see strangers"， "disobedience and fear， feeling abnormal Qi". The method of differentiation of symptoms and signs advocates " to examine the causes and follow the emotions"， and pays attention to the protection of the immature spirit， the regulation of mother's emotions and the regulation of parenting behavior.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reveal Wan Quan's academic views on the treatment of children's emotional diseases， and to provide guidance for the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of children's emotional disease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Keywords〕 children; emotions; Wan Quan; You Ke Fa Hui; Yu Ying Jia Mi; scared to see strangers

萬全，號密齋，明代醫家，湖北羅田人[1]，出身于兒科世家，繼承錢乙思想，博采眾家之長，尤其擅長小兒疾病的診治[2]。在古代醫家中，萬全較早的關注了情志對小兒疾病的影響[3]，尤其強調小兒情志病的預防和養護，以“審明病因，順其情志”為防治大法，主張保護“稚神”，以神導形，母子同養，調形合神，注重固護脾胃，并擅長采用內治、外治結合精神行為療法等綜合進行治療，為現代小兒情志病的診治提供了理論指導，現將萬全的情志觀總結如下。

1 小兒情志的生理觀

1.1? 稚嫩之神，稟賦各偏

萬全認為小兒初生，知覺尚未成熟，也鮮與外物接觸，容易受所見所聞影響而引神動情，所以說小兒多是“神怯而易生驚”[2]42，不建議讓其聞大聲、見異人、接異物。形者神之體，神者形之用[4]。小兒為稚陰稚陽之體[5]205，形不足，神亦不足，可謂“稚神”，但由于小兒先天稟賦不同，神志也有不同的特點。萬全繼承錢乙《小兒要證直訣》“五臟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壯”理論，提出“五臟有余不足論”，即肝常有余、心常有余、陽常有余，脾常不足、肺常不足、腎常不足、陰常不足[6]。因此，五臟有余不足之形可載有余不足之神，如萬全所載“兒初生性多執拗”[2]180是肝常有余小兒特有的情志特點，“凡因驚而發搐者，此心火旺而肝木乘之”[2]265則與小兒心常有余，心火偏亢，易擾心神有關，故此類小兒常因驚發病。因此，萬全強調應注重保護小兒“稚神”，審病需仔細辨別個體情志的稟賦特征。

1.2? 神用漸發，隨形而長

萬全認為“兒之初生，只是一塊血肉耳，雖有形而無用，雖有五臟而無其神，猶空臟也”[2]219，揭示了小兒初生，五臟有表形而無神用，即稚神尚不能完全主宰形體的生理特點。變蒸之后，小兒皮肉筋骨堅實，知覺感受才增加，志意智慧才漸發[2]227，則說明在隨后小兒的生長發育過程中，神隨形生，神隨形壯。而只有“血氣已和，營衛已通，五藏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形神俱全才能“成為人”[7]。形與神隨著成長一直處在動態平衡的狀態，才可以保持身心健康，若不能修養身性，則七情交戰[8]344?？梢钥闯鋈f全在強調形神一體的同時，也特別強調了神用之機的形成過程，這是萬全“注重教育行為規范”而達到“以神導形，調形合神”情志養護觀的生理基礎。

2 小兒情志的疾病觀

2.1? 病因病機

小兒神弱，但并非《溫病條辨·解兒難·兒科總論》中“無七情六欲所傷”，相反，小兒易受驚恐，可為思怒?？v觀萬全理論，病因病機主要為兩個方面：胎毒欲火，斂郁神氣;客忤驚嚇，感受異氣。

2.1.1? 胎毒欲火，斂郁神氣? 疾病因父母稟受而發者，有的名為胎弱，有的名為胎毒，萬全認為胎毒較為多見。所謂胎毒，《幼科發揮·胎疾》中解釋為“蓋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胎之欲也，欲者火也。故思慮之妄，火生于心;恚怒之發，火生于肝;悲哀之過，火起于肺;酒肉之饜，火起于脾;淫佚之縱，火起于腎。五欲之火，隱于母血之中，即是毒也”。萬全曾在《育嬰家秘·胎毒》中記載胎毒致?。耗赣H因妊娠期受驚，母氣傳于子，小兒生后頻頻發驚的胎癇為不可治之癥。他認為母腹有孕，乳汁成毒會斂郁小兒神氣，甚至導致骨瘦尪羸[2]126?！队卓瓢l揮·客忤似癇》中也記載一九月小兒，因父母交感之后母親乳哺小兒而吐奶便黃，身微發熱，這是淫火忤逆了小兒脾胃正氣，可發病為發搐?？梢娔赣H孕期與哺乳期五欲過極都可化火成毒，生于小兒，則傷神斂氣。萬全主張胎毒不可知也不必治，因此，小兒情志病中情志防護重于神傷治療。

2.1.2? 客忤驚嚇，感受異氣? 客忤是指客邪之氣忤逆小兒之正氣?？外柚畾夥譃閮纫蚩外韬屯庖蚩外?。內因客忤之氣是因所見所聞有異，驚從心而生。外因客忤之氣則是因生人、畜物或游戲冷水造成的，這類外邪之氣從鼻入里，直沖巔頂[2]88?！鹅`樞·本神》云：“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氣也，德流氣薄而生者也?！闭f明了天地自然之氣是小兒神成的本源，感受天地異氣則會傷神擾情。小兒屬純元之體，感受天地人物之邪氣，或目視之、耳聞之，自鼻而入，藏于心肺，上達巔頂諸陽之會;或口食之、味嘗之，化為營衛之氣，擾動血脈，發為逆亂。正如萬全《幼科發揮·五臟主病·肝經主病·急驚風類證》中“五氣之邪，自鼻而入，則忤其心肝;五味之邪，自口而入，則忤其脾胃;有所驚恐，則忤其神;有所拂逆，則忤其意，當博求之?！毙浩咔閷佟凹兦椤?，即不加掩飾、直接表達的情緒。因此，當感受異氣，受到驚嚇之時，即可出現情志的改變，其致病的傳變順序是自眼、鼻、耳而入，內生于心、上達巔頂，多傷及肝、心、脾、腎，其關鍵在于氣機逆亂[9]。

《幼科發揮·五臟主病·心經主病·諸瘡》載：“玩弄之物不可失也，失則心思，思則傷脾……求人不得則怒，怒則傷肝……未見之物不可使之見，見則驚，驚則傷心……未見之人不可使之近，迫近則恐，恐則傷腎”。因此，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亦可見于小兒。而小兒情志致病無論是胎毒還是感受客忤之氣，都與父母的情緒行為密不可分，因此萬全在小兒情志病的診療中特別強調母子同治。

2.2? 辨治方法

汪廷珍稱小兒的喜怒憂思悲恐比成人更加專篤，不可以不仔細審查辨明[5]205。萬全對于小兒情志不遂所出現的諸多病證，亦主張“審明原因，順其情志”，這與現代中醫“條達情志”有異曲同工之妙?！队卓瓢l揮·客忤似癇》中曾記載有一半歲小兒，突然間悶悶不樂，昏睡不醒，不思母乳，萬全認為該患兒在表無感寒之證，在里無傷食之機，于是考慮是憂思傷脾所致。父母忽然聯想到此病發于小兒玩伴離開后，萬全遂請玩伴再到家中，小兒見到玩伴由思轉笑，不藥而愈。從該病案可以看出，萬全尤其擅長識別情志病，以“順其情志”為治療法則。除此之外，萬全治療此類客忤中惡之病主張內服安神祛痰之劑，如沉香丸，并聯合沐體法、涂囟法、吹鼻法等外治方法。另外還有記載因父母騎馬遠歸沒有換衣服就抱起小兒，或者因抱小兒在馬鞍上坐，或者因聽聞馬聲而導致小兒受到驚嚇生病的案例，萬全用馬尾燒煙熏小兒面部，小兒即可蘇醒。這提示我們在臨床兒科疾病診療過程中應注意審察情志致病因素，以“順其情志”為原則，靈活運用內外兼治、安神醒神的方法治療由情志因素引發的疾病。

3 小兒情志養護觀

萬全特別重視養生與調護，在小兒養護方面，《育嬰家秘·十三科》中提出育嬰四法，即預養、胎養、蓐養、鞠養，從孕、胎、產、養四個方面[10]對小兒日常飲食起居進行了詳細的指導，其中情志養護成為萬全學術思想的一大亮點。梳理其在小兒情志方面的養護思想，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3.1? 注重保護稚嫩之神

萬全主張在養育過程中，與小兒嬉戲，不可以隨意指異物怪物，用蟲舌之類逗弄小兒，使其驚嚇啼哭，啼哭后更不可以用呵斥欺騙的方法讓小兒止啼。這樣會使其“神志混亂，心小膽怯”[2]23。小兒臟腑嬌嫩，因而神志怯弱，盡管小兒的五臟神各有余不足，但相較于成人，整體仍處于偏弱的狀態。因此，充分了解小兒情志的生理特點，保護其稚嫩之神是小兒情志養護的基礎和關鍵，此外，應注意關注小兒個體的稟賦特征，順應其情志需求。

3.2? 注重調暢母親情志

萬全從備孕期、妊娠期、哺乳期三個階段論述了父母尤其是母親情志對小兒成長的重要影響?！队龐爰颐亍ゎA養以培其元》中提出“男子清心寡欲以養其精，女子忍性戒怒以養其血”才能生而有子。萬全認為兒在母親腹中，全賴母親的五臟之氣而養，因而母親的怒喜思憂恐都應絕而戒之，這才是真正的胎養之道。哺乳期應當選擇性情平和的乳母，喂養時應注意“大怒后勿乳”[2]22。因乳母是小兒日夜接觸之人，生長發育全賴母乳之養，而乳母的情緒變化對小兒的影響又不易被察覺，因此要特別謹慎。萬全在《育嬰家秘·諸疳病》中還記載有產婦月中忿怒，其兒病于腦疳的案例。萬全的小兒情志理論中特別重視預防與養護，其中，他又特別關注母親的情志變化及養護對嬰幼兒的影響，現代醫學研究中也發現母親情緒可能會影響患兒的心理健康，如母親孕期焦慮情緒會影響兒童性格的早期形成[11]等。

3.3? 注重規范教養行為

萬全情志養護的另一大特點是強調了行為上的調養。母親妊娠時要行坐端嚴，性情保持平和喜悅，常處于安靜平和的環境中，聽一些美好的言辭，比如講讀詩書，陳說禮樂等，不要聽聞不好的言論，不要見到不好的事物。小兒能言后要教其正言，能食后要教其恭敬，言語問答要教其誠實，能識親疏尊卑長幼，能認識衣服器用五谷六畜，能拜揖迎送賓客往來，這樣不僅可以防患疾患，還可以使其志意增長，即增強發揮主觀調控心理、情感的能力[12]。這是方圓其行為，默化其情志，當屬修身養性，以形正促神進，以神規主形健之法。

4 萬全小兒情志病驗案

汪元津的幼子，七月因為傷食而病發為瘧，七日后病變為發搐，萬全給予瀉肝散三服而搐止，后用調元湯補脾，琥珀抱龍丸平肝，但患兒仍喜睡不能睜眼。目屬肝，而胞屬脾，目不開者，并非亡魄，是因神倦。于是萬全繼續給予前方兩日后，讓家中素日與小兒游戲之人拿著其喜愛的小鼓小鈸之物，在床前揮動唱歌，與小兒嬉戲，不到半日，此兒目開，十日以后病安而痊。

該案是萬全運用中藥和情志療法綜合治療小兒疾病的典型。萬全受錢乙思想影響認為小兒脾常不足，受李東垣影響認為補脾為“醫中王道義”[13]，其重視脾胃的思想在情志病的治療中也可略見一二。案中小兒因傷食發而為瘧，是脾土虛而肝木乘之之果，繼而生風，故見發搐。急則治標，先以瀉肝散平息肝風，緩則治本，后以調元湯補脾，琥珀抱龍丸平肝，共奏標本同治之效。萬全承襲李東垣注重固護脾胃的學術思想，認為治療小兒驚風以緩脾、補脾為大法，而不宜用風藥。是以肝苦急，當以甘藥緩之之故，故調元湯中以人參、黃芪、炙甘草之甘，緩脾、肝之急，為治風之圣藥。但患兒服藥后仍喜睡不能睜眼，考慮認為氣虛神倦之證，故繼服前藥，一劑不效，再劑，是將固護脾胃之法應用于情志病治療之理。同時以喜愛之物于床前喚醒患兒，以醒其神，是以所失喜愛之物補之，解其思而健其脾，其效如神。

5 結語

近年來，隨著家庭、校園甚至社會壓力對兒童心理健康發展廣泛而深入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兒童出現自閉癥、多動癥、抽動癥、抑郁癥、焦慮等疾病。小兒情志病發病呈上升趨勢，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涉足小兒精神醫學領域的研究和探索。但目前小兒情志病缺少系統研究，中醫治療的相關報道也較少，在追古溯源中，我們發現兒科名家萬全對小兒身心養護理論尤其值得關注。在中醫學形神合一理論的指導下[14]，萬全認為小兒情志屬稚嫩之神，易怯多驚，但又各稟特點，生理上表現為神用漸發，隨形而長。因此保護稚嫩之神的養護方法重于治療。此外，父母對小兒情志的影響較大，在預防調護上主張母子同防同治，以行為的端正規范促進神志的清正平和，重視家庭教育，以志意的忠孝賢明主導身形的健康協調，從而達到形神一體的效果。一旦出現情志病，治療上以審查病因，順其情志為大法，強調固護脾胃之本，可采用中藥內服、配合外治、怡情調神的綜合治療方法。該思路也為現代中醫治療小兒情志病提供了可行的借鑒思路與經驗，值得我們在臨床中進一步挖掘和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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