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易：唱出時代情緒的人

劉楚楚

毛不易只是不愛說假話

“他不喜歡被預設?！惫ぷ魅藛T婉轉地請我修改幾個提問。別問關于家庭的問題，別問護士時期的創作——“他確實想不太起來了”。

除此之外，都可以。休息室里，他配合了三個小時的采訪，攝影棚里，他輪流地換上羽毛裝，戴上數斤重的羽毛頭冠，與一只真鳥“嬉戲”，或躺在沙子上，從中午拍到太陽落山，沒有怨言。但你時常會感覺眼前的人在出神，把肉身借給工作，靈魂卻躲在很遠的地方。

給自己的脾氣打分，他覺得只有4分，“我沒有那么考慮別人的感受?！背龅浪哪旰?，他慢慢把創作以外的工作處理成一種額外的，不需要調動太多精力應付的事，這是減少消耗的辦法。中間，由于吹風機聲音太大，我們暫停了采訪，幾乎是下一秒，他哼起歌，回到了自己的狀態里。

“我們沒有話說就不說，彼此尬一尬就算了?！蓖圻筮笸跜EO龍丹妮說。有時，她和毛不易聊著聊著，突然五分鐘大家都不說話了，“那行唄，那就散了散了。沒啥?！?/p>

龍丹妮覺得，從毛不易進來簽約，成為藝人的第一天，就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人了，“可能來源于他早期經歷的東西，或者他都不叫早熟，他的歌就是老靈魂，他有超乎于他年齡的看世界的一個東西?！?/p>

經常有粉絲說毛不易太沉默了，是不是不開心，“但是我在生活里其實就是這樣的。上節目跟平常、現在也差不多?！彼偸潜M量讓自己保持在恒溫狀態里，相比煽情，他更喜歡開玩笑，在好友鐘易軒眼里，“毛不易是那種讓大家感覺很好笑的朋友?！?/p>

讓他注意力有所波動的總是一些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小事，拍攝中，有一個環節要戴上翅膀，他脫口而出，“那我（身上）穿得有點兒多了”，背上翅膀，“ 我就這樣走是嗎”，然后現場表演了一個摔跤崴腳。

剛出道時，他比較在意外界的評論，在“不服氣”和“受寵若驚”兩邊反復徘徊。有次上一個節目，席上一個中年人看見他很激動，“你把我一百歲以后都唱出來了” ，毛不易緊張得捂緊胸口。一些較為夸張的贊美，會讓他感到壓力?！澳銜雷约浩鋵嵅皇悄菢拥??！?/p>

特別親近的朋友從不會對毛不易講聽他歌的感受，“因為他們知道我會很尷尬?！泵灰渍f。

他不是一個容易被熱鬧氣氛帶動的人，網友剪輯了他在節目上的各種反應，很多時候，毛不易都靜靜地站在人群邊上笑著，不參與接話，鏡頭放大了他與他人的反差，最后反而增加了綜藝效果。

“他不回答你，只是覺得他說了（真話）你肯定不開心?！饼埖つ菪?。剛接觸毛不易的人時常以為他話少，問龍丹妮怎么回事，她說，毛不易只是不愛說假話。龍丹妮將毛不易的這種特質理解為（年輕人的）真實?！叭绻惚憩F不真實，觀眾可能不知道你在假裝，但是觀眾一定感受不到你這個人的溫度，真實它是有溫度的，不管這個溫度是30℃還是80℃，我能感受到的。你必須要有溫度，才能被看見?！?/p>

好友鐘易軒，也是《明日之子》的選手，他覺得，人們對毛不易最大的誤解是，認為他是一個不太好接觸的人，“但他只是比較善于保護自己?！辩娨总幷f，毛不易如果（不得不）說假話，從表情上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比如笑得很假的時候，或眼神里有鬼鬼祟祟的勁兒的時候。他是故意這樣的。

在《明日之子》，他的第一次出場極具戲劇效果，首先是話筒兩次都沒聲音，開始彈唱后，吉他又突然弦斷了。這些故障前，毛不易始終樂呵呵的，未受影響，因為他喝高了。

上場前，他準備了一小瓶白酒，每覺得緊張就喝一口，直到大半瓶下去。那次亮相，他承認是喝得有點兒多，之所以喝白酒，“是因為當時（除了啤酒）也沒有喝過其他酒?！?/p>

第三張專輯的音樂制作人荒井十一跟毛不易在正式合作前，也是通過喝酒熟悉起來的。他跟毛不易都怕生，自知正常的見面很難增進了解，于是拉著他去喝酒。席間，為了“多展示自己的內心”，荒井主動喝得酩酊大醉，那一次果然“很有收獲”。

一旦和對方成為朋友后，毛不易總為朋友做很多小事。鐘易軒記得，比賽期間，有一次選手們點夜宵，燒烤和玻璃瓶的汽水到了，卻沒有起子，大家就用桌子撬開瓶蓋，結果鐘易軒的那一瓶沒開好，瓶口碎了，毛不易看到之后，什么也沒說，把自己那瓶好的遞過來，直接把鐘易軒手上破的拿走了。

龍丹妮覺得毛不易心很細，“他往往會把他的情感藏在內心的一個地方，在人家真的需要的時候才拿出來?！背擅?，毛不易的很多老朋友會刻意避嫌，但毛不易會主動去聯系這些朋友。

不工作時，毛不易可以很長時間不出門，家里沒人時，他總是開著電視。至今，毛不易都不能一個人住?！拔也贿m合獨居。大學實習的時候差不多一年就是自己住的，不太快樂?！彼f。

“特別愛熱鬧的人，他內心其實是特別冷的，反而是（毛毛這種）特別不愛說話的人，他內心可能特別需要有人來呵護?！饼埖つ菡f。

《明日之子》時，幾個宿舍的朋友晚上經常聚到一個房間里聊天，節目結束后，一群人簽約了公司，搬到了北京，在公司租下的一個大平層里，毛不易請朋友們來住，房子有三個房間，朋友越來越多，最后每個房間都住了兩個人，于是毛不易就主動租了一個別墅。

住在別墅時，除了六個房客，偶爾還會有別的朋友來玩，房子里總是很熱鬧，人雖多，好在“不聒噪”，搞衛生靠喊阿姨，也有特別愛收拾的朋友主動承擔清潔工作。那是一個烏托邦式的生活，創作時，大家安靜地分開各自創作，寫完后，朋友們會一起聽。男孩們衣服鞋子混著穿，有人曾經給拖鞋貼上名字，最后貼著名字也還是混，大家都剛來北京，“會有一個家的感覺”。那是他最喜歡的時光，覺得“很溫馨”。

慢慢地，有的人離開北京，有的人產生工作變動，越來越多的人搬走，“硬住在一起就不太方便了?！爆F在，毛不易又換了個小房子。

有一陣，那個房子最后只剩他一個人，龍丹妮看到了毛不易脆弱的一面，她感覺到了他的孤獨感?！八麅刃目赡苡幸环N安全感缺失，一個人在杭州讀書，又來到北京，一下子就紅了，他尋找一種安全和信任感也是一個本能吧?！饼埖つ菡f。

走出泰來縣

“15歲，初二，成績一般

所有人在逼著我長大，我努力去學，成績依然不理想……父母在外工作把我放在老家，從小到大沒有人關心過我的心情，眼里只有成績，原來00后真的是一個時代的犧牲品……”

“從17歲剛開始聽這首歌，到現在20歲......或許到現在我還仍算一個未經世事的毛頭小子，但從歌里聽到的迷茫和挫敗感越來越強烈，這首歌像是在唱每個年輕人，我們都很孤單且不甘平凡，我們努力改變自己、突破自己，但沒有人能知道其中的痛苦與艱難……”

“6：00起床

7：10出門上班

7：50到工地開始解決一堆的事情，技術、安全等等

11：50下班走出工地找地方吃飯

12：30在車里面睡一會兒

13：50繼續上班，工地一大堆事繼續忙

18：00下班

18：50到家做一頓自己喜歡的吃的

19：30看書，備考

23：00睡覺

我媽那天問我，累嗎？我說，不知道啊，反正我過了三年了?！?/p>

——摘自某音樂平臺毛不易歌下歌迷評論

最近，毛不易將要發布他的第三張專輯。作為90后中原創音樂最多、點擊率最高的歌手，26歲的毛不易通常被認為唱出了一代人的心聲。我給毛不易念了一些評論，問他的看法?！皠e把我的歌賦予時代或者人群的意義，我沒有這個能力?！彼δ樣?，“如果是你，你想被代表嗎？”

毛不易也經常注意到一些自己歌曲底下的“小作文”，還會拿給朋友看，很多時候評論和他想的不太一樣，這類誤讀讓他覺得有趣又無奈。

毛不易承認他也注意到了年輕人的困境，但那不是他寫歌的出發點，“資本主義的陷阱，人的異化、工作的異化?！钡舜_實做不了什么改變，“你只能把你眼前的事做好，然后活在當下吧?！彼徽J為自己能解決問題，也不認為問題能被解決。

談起童年，他自認足夠的美好和安穩，這讓他有足夠空間發展感知生活中美好事物的能力。這也是后來他某些歌曲中一些意象的來源。在他的家鄉，東北的一個小縣城泰來，孩子過著“像日本動畫片一樣的生活，放假就放假，不用補課，有很多時間可以去生活、去創造一些回憶”。

在泰來，人人互相都認識，上興趣班的老師是他媽媽打麻將的麻友。吃完晚飯后，是“全縣人民都出來活動的一個黃金時刻”，孩子們的樂趣就更多了，放假了，在冷飲店，和朋友各自點一杯店里自制的汽水，他能消磨一下午，或去超市買回一大袋零食，回家邊吃邊看電視劇。

他父母是公務員，在鎮上算條件不錯，父母是50后，晚來得子，便對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有所偏愛，不苛求成績。毛不易從小自詡“沒啥理想”，“就是上大學，找工作”。小學時寫作文，題目叫《我的理想》，他糊弄寫寫，“都是假的嘛，而且我老覺得，小的時候能決定你的一生嗎？決定不了的?！?/p>

一直到現在，他的野心都沒有增長過，“對自己的要求很低，不要越過越差就行?！彼哉J不是對某件事情有恒心的人，近幾年少有認真堅持的事是減肥。

從小學、初中到高中，毛不易都是在縣里讀的。那時候念中學，每年全縣只有一兩個人可以考到大慶或齊齊哈爾，他覺得不會是自己。在沒有升學壓力的環境下，他讓自己的考試成績穩定地待在中上游，不會更努力，但“也不會讓自己太差”。

從小，他就是個游離于主流之外的人，班上學習好、運動好、性格活潑的學生總是最受主流歡迎的，毛不易總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教室里，他長年坐在后幾排，只跟一群同樣“相對個性比較強、有自己想法”的朋友在一起。后來，他回憶自己青春的畫面，就是“跟好朋友一起走在街上，一條普通的街”。

幼兒園時，媽媽給毛不易報了歌唱興趣班。那是縣里唯有的幾種輔導班之一。唱歌班上了三四年，他雖然喜歡，但從來沒想過它可能成為夢想，或者一份工作。這個縣很少有藝考生，他覺得自己最終還是會走上一條循規蹈矩的路。

“負責任、正直就好，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也不要對別人太苛刻”，這是父母對他的教育。毛不易覺得，他媽媽跟他性格差不多，“比較看得開，也沒什么野心”，總在家組麻將局。

在家里電腦上查到大學錄取結果的那天，媽媽正在搓麻將，他走出來說，“媽，我考上了”，他看了一下她的麻友，說，“護理專業”?！巴玫摹?，有人應和。他也覺得挺好的，同學們那時都時興把錄取通知書曬到QQ空間里，他也曬，把“護理學”三個字用軟件涂掉了。

學校是表哥給他參謀的，在他的分數范圍內，表哥給他推薦了一個學校在“相對發達”的城市——杭州。杭州師范大學在黑龍江只招三個專業， 漢語、國際教育旅游管理和護理學，他就把這三個都寫上了。結果出來，他被調劑到護理學。

于是這個沒出過泰來縣的人第一次離開東北，帶著行李去了杭州。上了大學之后，男同學越來越少，都忙著轉專業，他一研究，發現轉專業對成績要求高，就放棄了。他想，不轉也無所謂，人的命運都差不太多。大學里，唱歌比賽很多，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樂趣所在。

媽媽去世的時候，毛不易還在念大學，盡管她什么也沒有說，但毛不易耿耿于懷“她擔心她的兒子是個不成功的人”，那時候他學習不好，容易掛科，還沒取得后來的成就。這成了他最大的遺憾。

后來，他寫了《一葷一素》，曲名來源于媽媽癌癥病榻上的念叨，“我兒子每頓飯要吃一個葷菜一個素菜，以后誰來照顧他？”這種訴說仿佛幫他重建了某種聯系，“你人生中是得有這么一首歌來感謝親人?！?/p>

轉眼到了大四，他進入杭州的醫院實習，在醫院300米外，他租了個只能擺下一張小床和書桌的房間，“主要活動都在床上”。那是他“最孤獨的一段時光”，由于自己不說話就沒有人說話，他總持續地放著綜藝節目或電視劇，或給朋友打好幾個小時的電話。有一陣天很冷，被子太薄，但厚的買不起。他想著自己人生中沒掙過一分錢，便寫了《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

“作為一個大學生，在從事自己不擅長的工作，未來又不知道怎么辦。每天很累，沒有朋友。這種事讓我有很多感觸?！泵灰渍f。

有一陣下夜班回家，路過一個賣炒飯的攤子，他心想，這也是可憐人，他買了炒飯，還有雞爪，心里總覺得缺點兒什么，但是“不知道用什么把它填滿”。在這期間 ，他寫下后來為人熟知的《借》《平凡的一天》等數十首歌曲，上傳到唱吧，聽眾只有自己的同學和朋友。

毛不易給鐘易軒說起過自己在醫院實習的故事，鐘易軒覺得，做護士那一年的獨處和他見到的生離死別，“對他產生了蠻大的影響?！?/p>

在2017年春天到來之前，毛不易回了趟老家過年，隨后再次回到醫院。他在微博上寫了一段話，想象自己畢業后可能會面對的生活，他試圖認命，也吐露心有不甘。

其間，他寫下這些句子：

“像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寬恕我的平凡/被這風吹散的人說他愛得不深，被這雨淋濕的人說他不會冷……”

命運沒讓他等太久。就在實習即將結束時，毛不易接到了《明日之子》節目組的電話。

被選中的人

發現他的是節目組的一個選角導演。當時，毛不易有個中學同學的學長在節目組工作，學長要找選手時，這名同學恰好想起了毛不易，便把他的唱吧賬號發了過去。

首先得去長沙面試，在他實習的醫院，沒有任何原因可以請假，只能調休。好在當時由于即將結束實習，毛不易輪崗到了一個不太忙的科室。在杭州和長沙之間奔波了兩三次后，他順利進入海選，要不是報銷路費，他也不來了。當時，這個比賽還沒什么名氣，參賽這件事，他誰都沒有告訴。

最初，龍丹妮對毛不易的印象，是一個“唱《巨星》的，挺有趣、愛喝酒、特別膽小的小孩”。海選晉級，進入下一個賽段之后，龍丹妮把剩余的60多名選手的歌都找時間一對一聽了一遍。等到毛不易唱時，龍丹妮很快發現“他每首歌都讓我很吃驚”。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時代有這樣一個孩子，可以寫出這么樸實又不平凡的詞?！彼庥浀米约涸谡J真看詞，除了《消愁》，還有《一程山路》，“青石板留著誰的夢，一場秋雨又落一地花”，電話里 ，龍丹妮立刻熟練地唱了出來。

“一下把我的心給戳破了?！?/p>

接下來，一首又一首，她讓他把所有歌都唱了。所有選手里，毛不易給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比賽中途，龍丹妮跟毛不易短暫地交流過文學，她問，你這些詞和字的排列組合，是從哪里來的靈感？“他跟我說，他真的記不得了，他說，他每天看的書都是各種各樣的?？吹接腥さ臅浺幌?，但也不一定要用到歌詞里去?！饼埖つ莺苁求@奇。

后來繼續做選秀，她看見無數的藝人以毛不易為目標，或想要成為第二個毛不易。但她認為毛不易身上的東西“不是可以通過學習獲得的”。

“他身上有的是一種靈性的東西，這個東西可能不是生下來就有的，可能它突然間就來了?！?/p>

對毛不易，她最常使用的詞是呵護。她經常跟圈里朋友說，一定要好好呵護毛不易身上的“這個東西”?！疤貏e別扭的工作，比如說要跟別人溝通交流特別多的就可以不做?！痹诠ぷ鞯?，團隊會盡量給他留出一整周的假期，讓他集中創作。

在我見到毛不易之前，曾有藝人經紀公司對我拿毛不易舉例子，試圖說明，優秀的作品在這個時代是一定能破圈、被看見的。毛不易作為“選秀黑馬”的結果鼓舞了許多無名的音樂人，他的故事被作為一種正能量的激勵流傳，而他本人怎么看呢？

“這條路其實不太好走?！泵灰渍f，“因為我是非常非常幸運的一個人，正好有這樣的舞臺讓我碰上。你讓我真的上《偶像練習生》，或者其他節目，我也未必出得來。我靠的是天時地利，但這個運氣可能不太長遠?！?/p>

有一次上節目，何炅問他，你會去鼓勵年輕人追逐夢想嗎？毛不易很快回答，那太不負責任了。

在賽程靠前的階段，在毛不易還沒唱出讓他后來聞名的《消愁》和《借》時，薛之謙本來對毛不易沒什么信心。由于毛不易人氣排名靠后，排在最后出場，在他出場之前，薛之謙掃視了隊伍一圈，說，“我們全軍覆沒了”，當時旁邊的人都在笑，只有毛不易沒笑，他憨厚的臉上少見地垂下嘴角，牙關緊咬。

接下來，瀕臨淘汰的毛不易憑借一首《消愁》，不僅挽救了自己的名次，還從此扭轉局勢，當晚直播結束后，社交網絡上很多人開始轉發《消愁》。龍丹妮說，本來《消愁》這個量級的歌應該在比賽后期唱的，把《消愁》提上來，確實是她和節目組的主意。

“因為選秀是一個時間周期很短的項目。觀眾要迅速領會到你是什么人，我們不想讓大家一直感覺他就是唱《巨星》的孩子，當時也有人勸我，說這么好的歌提前放會不會太早了，他后面還要比賽，我說，我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外界是不知道的?！?/p>

她沒想到，當天晚上這首歌就爆了。

她第一次感覺到《消愁》出圈，是她在朋友圈發毛不易的歌，有很多年紀比較大的朋友和藝術家朋友評論、點贊、轉發，“不只是年輕人，他擊穿的是老中青三代?！?/p>

奪冠那一刻，毛不易是蒙的。主持人口中念出他名字的一刻，他幾乎要在旁人激動地推搡下栽倒，亞軍見他不為所動，抓著他的手高舉起來，這時候毛不易忽然抬頭看了下天，顯然，他被撒下的禮花吸引了注意力，像如夢初醒。

回到那一刻，禮花下的毛不易并沒想到它會意味著什么，“當時那個節目是第一次辦，因此我對它的結果沒有特別的期待?！?/p>

毛不易奪冠這件事，讓龍丹妮很興奮，她認為這體現了工業化和專業化的價值，“專業化和工業化，是能夠在有才華、有特色的孩子出現的時候，讓他能夠抵達更高的天?！?h3>寫不出好歌就忘了我吧

形容現在的生活，毛不易說，現在我是“盡量從生活中發現有趣的瞬間”。這個過程，“需要努力?！?/p>

“比如，你在路上看到任何的場景，都可以把它解讀成好事。比方說有情侶在街上牽手，你就會覺得，雖然我沒有伴侶，但起碼這個世界上有人得到了愛情?！?/p>

偶爾，他試圖在工作中尋找點兒樂趣。去年《創造營2020》，據龍丹妮回憶，毛不易的成團舞學得很認真，學了8小時，自己又練了8小時，“他挺喜歡這個事兒”，龍丹妮說。毛不易是攥著自己外套袖口跳下來的——粉絲炸窩了，這套舞被截成動圖傳播，成為他“被迫營業”的“萌點”。

可是去年，毛不易參加《我是歌手》，第二期就被淘汰了，在那場以大嗓歌手聞名的節目上，他連續兩場都墊底。

新專輯音樂總監荒井十一透露，當時節目里，毛不易想堅持自己選的歌，但導演覺得他的歌“很平”、“沒有爆點”，最后毛不易堅持了自己的選擇，迎來了淘汰的結果。

在今年的新專輯中，毛不易建議，能不能有一些歌是熱鬧、有爆點的?；木畼O力反對，“這個東西用在他身上不合理?！弊詈?，二人決定在某些曲子中融入一些歡快的風格。

荒井認為，現在毛不易寫的歌，更愿意“去面對這個世界”，“他更愿意放開自己、分享內心”，之前的歌，“更多的是分享別人的世界?！?/p>

他認為這并不容易，“當你越接觸到社會，在理解現實、社會的過程中，其實是會越來越不開心，這件事情很喪、很悲哀?！?/p>

龍丹妮有一回跟樸樹聊天，樸樹認為，毛不易，還有樸樹自己，都是屬于“被老天爺眷顧的孩子”。樸樹覺得，他們必須“特別珍惜自己現在的東西”，因為“說不清哪天那個東西就不在了”。

毛不易對此早有準備，近兩年，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有一天寫不出好歌了就忘了我吧?！北M管今年才是他出道的第五年，但他已經做了兩年不同選秀節目的導師了。

“比如他們祝你長命百歲，這要求太高啊，我也活不到一百歲，我就是這個心態，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歌迷也就是聽聽你的歌，不用互相成為負擔?！彼χf，“如果你既不寫歌，也不表演，卻受到那么多關注，那大家只能關注一些別的東西了。這不是一個健康的生態?！?/p>

龍丹妮對此表示理解，“我不能讓人人都朝‘巨星這個方向去努力，他內心真的不想，你何必逼他呢？過一種比較簡單的生活，做自己愛做的音樂，做到極致，我覺得也挺不簡單的。所以哪怕有一天不被記住了，呼聲沒有那么高了，我覺得他自己也應該是能坦然接受的?！?p>

這次拍攝中途，我們去了攝影棚附近的另一家戶外攝影棚拍外景，車子開動時，他就開始打量周圍的景色，進入娛樂圈后，他與世界的接觸發生在來去的車上，于是許多創作都集中在趕路間隙，看到有趣的東西就記在備忘錄上。

有次晚上在郊外拍攝，他坐在車里，看到遠處有一片紅光，不知道是燈光，還是著火了，他就寫下了新專輯里的那首《幼鳥指南》。他想象前方有一個林子，林子里有鳥，“鳥可以飛，其他的東西不會飛?！?/p>

車子還在前進，慢慢地，一些樹、一些店面在他眼前變清晰，有了面孔，“那不就是在這兒嗎？”他頓時想起，在北京雙橋附近的這個攝影棚，他拍過廣告，還拍過第一張專輯的宣傳照。

那是2017年，他和《明日之子》另外兩個選手鐘易軒和廖俊濤一起拍了整整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拍專輯的宣傳照，他覺得三個人坐在一起像男團似的，有點兒滑稽。

鐘易軒也記得那天，三人都很興奮，做了造型以后，每個人都在拿手機互相偷拍，與好朋友一起發專輯，一起拍宣傳照，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就是擺造型對三個人來說都“極其困難”，最后只能攝影師上手幫他們擺。

回憶到這里，毛不易停了下來，陷入沉默，繼續打量窗外?！斑€有嗎？”我試圖知道，這次拍攝對他來說還有沒有更多值得回溫的快樂，“這么希望聽趣事？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趣事啊?！泵灰渍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