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私家園林中梅的種植方式及意象表達

覃蕾

（湖北美術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0）

0 引言

梅最早出現在《詩經》的《召南·有梅》中，其栽培運用始于西漢初期，漢初《西京雜記》記載：“漢初修上林苑，遠方各獻名果佳樹，有朱梅、胭脂梅?！泵坊ㄊ俏覈膫鹘y名花，梅作為園林設計的樹種配置已有悠久的歷史，明清是中國古典園林發展的成熟期，其梅的運用也很廣泛，且有許多標志性的以梅為主題的園林景觀。明清私家園林中常以梅作為主要造景素材，梅花品種多樣，按枝形、姿態分葉梅、直角梅、照水梅等，按花色花型分綠萼梅、紅梅、宮粉梅、照水梅、大紅梅、玉蝶梅、灑金梅等。南北皆有栽種，種植地點廣泛，種植方式多樣，或孤植、叢植、繞屋列植，冷香入室，增添許多幽情；或與松、竹其他植物以及水石相配，營造詩畫意境；或成片群植形成“雪香”梅海，其中以孤植和叢植最常見。

1 因地應址造景

1.1 亭臺樓閣處

私家園林中亭、臺、樓、閣處植梅多叢植，少數群植成林形成專類梅園。植于亭旁如拙政園的“雪香云蔚亭”，位于拙政園湖中的山巒上群植一片梅林，梅林隔湖南望是園中部的主體建筑遠香堂，亭與堂可互為對景，林中有小路通向山上的方形亭，亭名為“雪香云蔚”，是對梅花繁茂高潔的概括。怡園的“梅花廳事”取“今日歸來如昨夢，自鋤明月種梅花”詩意，舊入戶處遍植梅海，花時爛漫，冰裂席地，以呼應梅林寒來爭春柔靜之韻，孤芳自賞，而表其行。獅子林的暗香疏影樓、問梅閣、聽濤亭均可見三五株梅，問梅閣中家具裝飾均取自梅花意象，窗紋用冰梅紋，造型多梅花形，書畫亦與梅花相關，閣外山坡上遍植白梅，少許臘梅點綴打破單調。白淡黃雅，梅影在微風中搖曳，幽清深遠。而聽濤亭亭北叢植兩株綠萼梅，翠綠的萼片盤托著含苞待放的花瓣，亭南一棵側柏與梅相配，一落葉一常綠，相映成趣。第三層平臺臨路而砌植兩株垂枝粉梅，綻滿枝頭的粉花恰巧垂于游人臉頰，淡淡的梅花香沁人心扉，讓人禁不住駐足觀賞，流連忘返。

1.2 山石水畔旁

梅常作為主景孤植配置于山石水畔旁。挖湖造山是明清私家園林常見的造園手法，山石常與“歲寒三友”相配，文人將其作為文化傳承和精神表達的載體營造意境。梅與石相配古樸、凝重，與水相映，梅影婆娑，尤其是月下賞梅時，微波蕩漾，疏影橫斜，更顯梅花淡雅的美感神韻。歸園田居原是拙政園的一部分，明末有御史王心一購得建成新園，其中蘭雪堂是東部主要廳堂，堂兩側植以桂花，假山周圍皆植有梅花，山石的堅貞剛毅與梅花同格，而梅細膩的質感又與山石的粗糙古樸形成對比，兩者相得益彰，梅前有竹林，環境幽僻，更添園林的意境美。乾隆時期著名的片石山房中有假山一丘，山峰高低錯落，山頂就植有一株寒梅，枝葉扶疏，梅石俯臨水池，奇峭動人。著名造園家計成主持設計和施工的影園是明代揚州文人園林的代表作品，以豐富、渾然一體的水景而出名，園中“媚幽閣”三面臨水，一面石壁，壁下石澗引池入水，周圍皆山石，石隙間種滿了梅花，而水流終點還有一孤石，旁植一株孤梅而伴，水面形成廣闊空間的幻影，梅影倒映水面，虛虛實實，若影若現，若靜若動，梅與水的配置構成簡遠、疏朗、虛實、雅致的園林意境。自然界中山水草木相伴而生，有了草木，山水頓時靈動起來，梅與山水相依，給自然注入了新的靈氣。

1.3 軒、屋、堂、室前

軒、屋、堂、室前的梅常孤植或與其他植物配置。網師園“竹外一枝軒”，取自“江頭千樹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中的賞梅之意，孤梅孤松盤曲，低枝拂水，更顯梅幽獨欹曲之態。再如拙政園中“與誰同坐軒”正對假山上植一株蠟梅，冬天傳來陣陣異香，旁植大葉黃楊、野薔薇、金鐘花、紫薇等，與軒相對的路旁植常綠的香樟，落葉的臭椿，使其四季有景可觀，有色可循。留園“揖峰軒”院東一株臘梅獨展，與院中晚翠峰周圍的繁花形成對比，隆冬之季，百花跡已絕，惟有臘梅破，凌雪獨自開，曲溪樓與北面的清風池館形成一個半圍合空間，此間自然式種植白玉蘭、梅花、闊葉十大功勞以及云南黃馨，粉瓣梅花與白色系的玉蘭、黃色系的云南黃馨和闊葉十大功勞，在春季簇擁開放，爭奇斗艷。堂前如影園園中的“玉勾草堂”，堂前池邊配有一株梅，與玉蘭、垂絲海棠、木芙蓉、緋白桃花構成四時之色。屋前如滄浪亭“見心書屋”，其原址為現今的蘭花房，與“聞妙香室”貫通，隔以天井，植以梅花?！耙娦摹?，語出理學，即明鏡之心，意為心靜如止水，無一點邪念，梅的冰清玉潔與其相襯，是園主心境的表達。

2 梅花在私家園林中的意象表達

明清時期私家園林的園主及設計者大都是退休、辭歸或遭貶的官人，也有退隱故里的豪門、士族等，都是能撫琴弄墨、寫詩作畫的文人。他們借助一方小園及其中的植物景致，展現自己的志向追求、社會理想、審美觀、人格價值和精神向往，梅作為園林中意向表達的主要元素之一，常與松竹、皎月、寒雪等物象搭配，如圖1 所示。

圖1 清，石濤繪《梅竹圖》故宮博物院藏

2.1 “幽寂清冷”之清氣

梅與松竹以其各自不同的風骨和相同高標獨秀的氣質以及孤清堅貞的品格，被賦予了“歲寒三友”的稱號，與文人們淡泊隱逸、與世無爭、高風亮節、堅貞自守的理想人格相契合，常常相伴而生營造幽寂清冷意境。如南京現存歷史最悠久的明代私家園林瞻園“歲寒亭”周圍遍植松竹梅，使亭隱逸與山林之中，亭前有梅花塢，營造出優雅靜謐氛圍，表現園主孤高逸世、淡泊隱逸之“清氣”。梅月景觀也是“幽清”意境的最好表達，月的皎潔、清冷營造幽靜、柔和的環境，更顯梅的風姿和品格，怡園“鋤月軒”所謂：“今日歸來如昨夢，自鋤明月種梅花”，明月映照下，孤身揮鋤種梅，孤寂、清冷之感油然而生，造園者營造“帶月荷鋤歸”的意境，有自比陶潛隱逸、梅花之高清之意。

2.2 “蕭寒脫俗”之傲氣

拙政園的建造者文征明在《拙政園三十一景圖》中作詩描繪：“當年揮手謝京國，手握寒英香沁骨。萬里歸來抱雪霜，歲寒心事存貞白?！比f里歸來仍喜歡那雪霜中傲立的冬梅，歲寒時耿耿于懷的仍是貞潔操守，梅雪是常見的表現意境的搭配，純潔、晶瑩的雪花和淡雅的梅花營造出素凈脫俗意境的同時，寒雪又為梅花創造蕭寒、凌厲的生存環境，梅花斗雪傲霜而開，更顯梅凜然、堅毅的“傲氣”，雪可雅志，梅可修身，文人借此意境自我勉勵、自我標榜，并抒發自己追求高潔堅貞的情操。

梅所承載的文化因素和意象表達歷代以來就博得文人雅士青睞，許多私家園林景點也直接以梅提名，如“問梅閣”“暗香疏影樓”“雪香云蔚亭”“梅花廳事”等，借梅詠志的作品多得不可勝數，造園主借梅花的自然屬性比喻人的社會屬性，表達思想情操和意志，或象征吉祥，或物以“人化”以寓人格，借梅寓意、托梅抒情，以梅贊人、以人擬梅，寓意深遠。

3 結語

明清時期江南私家園林中梅花的種植地點范圍廣，應址造景，種植方式多樣，其中以孤植和群植常見，孤植作為園內景觀焦點；或與其他單株植物配置，襯托主景的色彩和姿態，提高景觀的層次感和園林的審美情趣；數株梅花群植構造一種詩情畫意的美好意境。明清時期私家園林的造園者借梅花不畏嚴寒的高潔品性，神清骨秀的氣質風韻，高潔、清雅的姿態，幽獨超逸的內在氣質，表現自身的志氣和情操，由人及梅、又由梅及人咫尺空間、撲朔迷離，植物作為自然環境與文人理想貫通的媒介，潛移默化的反映著明清時期文人階層的宇宙觀、審美觀和精神風骨。

梅不止是作為園林造景的某一元素，同時存在于詩詞、書畫中，更是一種文化和精神的象征，其優秀品質與內涵，到現代仍豐富著我們的精神世界，而現代園林設計中，也應注意植物寓意和情感寄托，使其能體現對中國傳統園林的精髓的傳承，又能提高現代園林的文化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