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搭伙

2021-07-29 11:02于博
短篇小說(原創版) 2021年5期
關鍵詞:鐵山四哥老張

于博

一池稻田里,水閃著亮光,一捆捆稻苗撮在泥土里,像鮮綠的韭菜。栽完的稻子在陶鐵山和姜蓮的身旁,如同一隊整齊的士兵等待檢閱。池埂上走過來挑著稻苗的曹大軍,沖著兩人大喊,哎,小兩口,別累著,晚上還有活呢。陶鐵山不吱聲,倒是姜蓮潑辣,直起身喊,咋地,來聽聲唄!說完咯咯地笑了。曹大軍接不上話了,挑著稻苗呼扇呼扇地走遠了。

池子里被一行行稻苗填滿了,日頭早已落山了,天和地之間拉上厚厚的窗簾,四周一片漆黑。兩間土房里,電燈明晃晃地亮著,照著兩個人微紅的臉。桌上的飯菜很簡單,一盤干豆腐,兩根火腿腸,一盤咸菜,兩只玻璃杯里裝著七場小燒。姜蓮給陶鐵山夾起一塊豆腐,說今天中午我買了兩斤干豆腐、兩塊大豆腐、一斤豬肉,買了袋面,還裝了十斤酒??偣惨话侔?,一人九十。哎你說,酒還漲價了,這是看來的人多了,你別看李三平時嘻嘻哈哈的,其實這小子心眼比誰都多。陶鐵山放下筷子,咱就一個打工的,買東西給錢,他鬼他的。另外以后你不用報賬了,直接說錢數就得了。說完,回身從放在炕頭的衣服里掏出一張一百的,遞給姜蓮。姜蓮下地從小柜里掏出個包,找出十元錢。陶鐵山仰脖喝了一口酒,身子一挺,姜蓮,你這外道了,咋還整這么清楚?用不著!姜蓮坐回桌子旁,端起酒杯和陶鐵山碰一下,說我這個人就不愛占別人便宜,該咋回事就咋回事,做事要對得起良心。上回借你的五百,開支就還。陶鐵山說不著急。姜蓮說你不著急我急,我就不愿欠別人的,這輩子不還下輩子也找你。你干活照顧我,這就不錯了,你也不容易,頂門過日子,咋回事我還能不清楚啊。哎對了,你那口子喝酒不?提她干啥,你不怕她來找你呀?不怕,我姜蓮做事要么不做,做了就不怕。她在家清閑自在,哪能知道咱們遭的罪!陶鐵山不吱聲了,悶頭喝酒。姜蓮放下酒杯,眼里涌上淚水,說鐵山,我要不是攤上犯了法的犢子玩意兒,我也不至于到這份兒上。陶鐵山抬起頭,咋還掉眼淚了。行了,以后這些話咱都不說,你放心,我記著你的好。姜蓮破涕為笑,可不是咋地,撅頭瓦腚的,兩頭不見日頭,咱得樂呵地。睡覺???說完,迷離的眼睛里閃著電光。陶鐵山放下酒杯,好咧,咱繼續插秧!

中午,陶鐵山和姜蓮在歇氣,四哥過來了,把這幾天的工錢給算了,姜蓮數好錢,一分為二,把其中的一份遞給了陶鐵山。陶鐵山說就放你那唄,晚上再給我。姜蓮說錢的事必須整清楚的,邊說邊又遞過來一沓,這是借你的五百。陶鐵山沒接,說這樣吧,孩子有病,沖哪方面我都應該表示一下,就算給孩子買營養品了。姜蓮一瞪眼,鐵山,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借錢時你咋沒這么說呢?你要有這心思,以后有的是機會,等見到寶子你再表示,可以吧?拿著,拿著,你再不拿我撇了!陶鐵山接過錢,心里涌起一陣陣波紋,和眼前這片地里的稻苗被風吹拂的樣子差不多,來回翻涌擺動。

陶鐵山和姜蓮在七場打工,專門給四哥做活。四哥待他們這些打工的不錯,伙食也不孬。在沒認識姜蓮之前,陶鐵山就在四哥的伙食房里吃,和曹大軍、老張他們七八個人一炕滾。自打姜蓮來了,他與他們分開了,不過閑著的時候偶爾也在一起喝酒。打工沒有閑時,除非下大雨,實在不能干活了,歇個半天。后來即使下雨歇工,曹大軍他們也不來了。問為什么,大家說你那太冷清,我們這兒多熱鬧啊,打撲克殼麻將,一幫老爺們,當當放屁也沒人管。你那兒能中嗎?再說喝酒吃菜還得瞅你那娘兒們的臉子。陶鐵山不和他們爭辯,心里想,你們不來更好,挺費的,還耽誤事。好不容易趕個雨休,我倆不得撒撒歡啊。但至于說姜蓮撂臉子,他有些不服。雖說和姜蓮才處幾個月,但他感覺姜蓮出事比一般老爺們都敞亮。

七場坐落在三江平原東北部,靠近青龍山,境內有濃江河、青龍河流過,地勢平坦,土地肥沃,1970年開荒建場。這里有一望無際的水田,也有黃豆和少量的玉米。每到春秋兩季,來這里插秧和收割的農民工特別多,用四哥的話說“那是烏泱烏泱的”。陶鐵山第一次到三江打工,在前進站下車就碰到了四哥,之后他就成了四哥鐵桿打工的。后來,去前進站招攬人手的差事就落到了陶鐵山的身上。今年春天的一天,陶鐵山剛走進車站廣場,就見超市旁邊的墻角下蹲著一位婦女,頭發蓬松,臉色有些慘白。她好像在等什么人,不時地向四外張望一眼。見陶鐵山迎面走來,多瞥了她幾眼,女人站起身,鼓足勇氣說,大哥,給我十塊錢唄。陶鐵山走上前,在她面前停住腳步,細看這女人,三十多歲,有些憔悴,但看得出模樣確實俊俏。陶鐵山問,你是不是沒吃飯,餓了?女人點點頭。陶鐵山進了超市,買了一個面包、一根火腿腸、一瓶水。女人抓過去,不顧一切地咬了一口,接著又一口。陶鐵山說,不能這么吃,噎著,慢點。女人吃了半個面包,喝了幾口水之后,顯得有些力氣了,對陶鐵山一笑,大哥,哪有栽稻子的?陶鐵山說,你要能信得過我,就跟我走,七場,四哥家,老好了,工資有把握。多遠?五十里地,坐我車,一撒歡就到了。女人認真地看了一眼陶鐵山,使勁地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車就到了七場。人們下了車,都走了,陶鐵山才發現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沒有去處。他想了想,說我給你找個地方吧,你自己敢住嗎?女人說,不怕,不是前后都有人家嗎?陶鐵山點點頭,把女人領進了一個兩間草房里??吹贸鰜?,這是一個廢棄的屋子。陶鐵山說,將就住吧,反正不是冬天。女人很高興,抓起半截笤帚頭子就收拾起屋來。陶鐵山說,你先收拾,我給你買點東西。女人直起腰,大哥,你真的幫我買,我一分錢都沒有,不知在哪兒嘎達錢全丟了。一天一宿沒吃飯。陶鐵山說沒問題。女人說,大哥花多少錢記個賬,下來錢就還,要不先和老板借二百。陶鐵山沒表態,徑直走了。

陶鐵山買了盆和碗,還有米面油。超市李三說,咋地,嫂子來了,開火了?告訴你,燎鍋底別落下我。陶鐵山一笑,不置可否。李三樂了,哈,老陶,啥時候學的娘兒們家家的,嫂子來了咋還連頓飯都做不了主了,完犢子!陶鐵山還是笑,扛著東西出門了。背后傳來李三的話,哎呀我的媽呀,這家伙,你看把你美的,這今晚不得整兩茶缸子呀。

陶鐵山走進屋,見那女人洗了臉,梳了頭,果然好看,是那種極受端詳越看越好看的女人。陶鐵山說你看還缺啥?女人一笑,慢慢置辦吧,新起灶,想不到念不到的多了。陶鐵山又瞅了女人一眼,說那我就走了,別忘了明兒早下地的事。女人說,不能忘,干啥來了。哎,大哥,你不能走,這么幫我,在這吃吧。陶鐵山連說不用不用,但腿卻如同抹了“502”,拔不動了。

女人很麻利,另外菜也簡單,煎雞蛋、豆腐蘸醬,陶鐵山又買了瓶魚罐頭,兩人使小碗對飲。因為沒來得及接電,桌上插了兩根蠟燭。陶鐵山打趣道,別說,還挺浪漫的。女人說,就當過生日了。陶鐵山訕笑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著女人的臉蛋,問,哎對了,你叫啥?姜蓮。我叫陶鐵山。我是尚志的,你呢?綏化的,不遠,隔條松花江唄。咱都是黑龍江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汪啥?喝酒。走一個。兩人邊喝邊嘮,越嘮越熱乎。誰知嘮著嘮著姜蓮突然哭了,把陶鐵山嚇一跳。雖然江湖上流行“四大能喝”,什么紅臉蛋兒、常冒汗兒、吃藥片兒、扎小辮兒,這扎小辮兒的就指女人。酒桌上,女人要是敢端杯,用屯子話說那就叫騎自行車扛爐筒子——不是一般炮。但能喝不等于喝不醉,據說女人喝多了最多的表現形式就是哭,但接下來姜蓮的表現證明她很正常,只是女人有淚能輕彈,因為都是傷心處。姜蓮的傷心在哪里呢?

姜蓮揩了一下眼睛,說,大哥,你看這事整的,掃興了。陶鐵山對眼前這個女人越發憐愛起來,有的女人笑,好看,但有的女人哭,也好看。要不怎么有梨花帶雨這個詞呢。沒事,你講講。那我就講了,別笑話我。笑啥?咱們都是農村人,土里刨食,誰笑話誰呀?

姜蓮說她的命可不好了,從小沒媽,九歲時,爹給她找了個后媽,對她不冷不熱的。二十歲她就結婚了,男人離她家七八十里地。沒承想這個男人是個賭徒,還是個大酒包。她喝酒就是在那時候練的,也是傷心到了一定的程度,借酒消愁。男人在結婚五年后,因為耍錢輸紅了眼,竟偷老牛,被抓住后判了三年。好不容易熬到他出獄,誰知人家和獄友闖天下去了,結果沒兩年又進去了,這回大扯了,把人整死了。好在他不是主刀的,但也判了無期。陶鐵山打斷姜蓮的話,說這就叫作的,天作有雨,人作有禍。這下你省心了。省心?姜蓮抬頭看了陶鐵山一眼,要是省心我就不說我命不好了。老爺們兒沒時候出來了,我只好離婚,五歲的寶子被他爺爺奶奶要去了,我牙根兒一咬,往北一走,去了哈爾濱。在飯店找了個活兒,相當不錯。這其間我和店里的廚師小高好上了,就在一起搭伙過日子。搭伙?陶鐵山問。對呀,這是純粹的東北話呀,你不明白?看著陶鐵山愣眉愣眼的樣兒,姜蓮忍住笑,她解釋道,搭伙就是不結婚,在一起吃,一起睡,掙錢自己是自己的。說完,姜蓮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陶鐵山說,這都是生活逼的,沒辦法,再說你這么年輕,也不能為他守著,犯不上。說完,他盯著姜蓮看,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便急忙端起酒碗喝酒,碗遮住了陶鐵山的臉,但他那眼光卻爬過酒碗的上沿灑在對面的女人的臉上。姜蓮好像啥也沒看見,依舊低著頭說,小高有老婆,可他對我好,他常年不回家,家是齊齊哈爾一個縣的。他需要我,我需要他,兩好合一好。陶鐵山點點頭,心里想,誰不明白,我打五六年工,這地方就有,聽說南方的更多。想到這兒,陶鐵山說,那你怎么來插秧了?要不說我命不好呢。一句話剛出口,姜蓮眼圈又紅了。因為我端盤子嘛,在前廳,幾個地賴子喝高了,非讓我陪他們喝酒。我不干,有個小子說我撅了他的面子,便撕巴我。這時候小高來了,三說兩說交手了,誰也不知道小高是揣著刀子來的,結果一下子給人家放片了。放片?死了?陶鐵山一驚。沒死,后來整醫院搶救過來了,但小高被定為重傷害,判了三年。啊,陶鐵山一驚,接著搖搖頭,法律這事我整不明白,我要是說了算,就是見義勇為,不但不判,還給獎勵。這幫流氓地賴子,留著純牌就是禍害。小高家里的呢?陶鐵山這一問,讓姜蓮愣了一下,接著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哎,別提了,小高媳婦一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我倆的事,一下子瘋了,把店都砸了。我要不是跑得快,都能把我撕嘍。細一想,可也不怨人家,哪個女的能受了這事。

我跑出去了,攔個出租車,司機問我上哪兒,我一時答不上來,就順嘴說去車站。正好趕上去三江的火車,我就蹽來了。天無絕人之路,碰上你了,來大哥,小妹敬你一杯。說完,姜蓮端起碗,主動和陶鐵山撞了一下。碗聲清脆,但陶鐵山根本沒聽著,到嘴里的酒他也沒有品出什么滋味來。此刻,他心里只有“搭伙”這兩個字在上躥下跳。

酒,不知道喝到什么時候,陶鐵山猛然想起該回去了,便抹回身下地穿鞋,晃晃蕩蕩地站起來要往外走,一雙手從后面攔腰抱住了他。女人的體香壓過了陶鐵山的酒氣,女人局促的喘息和陶鐵山的心跳蹦到了一起,女人嘴里噴出的熱氣火辣辣地呲在他的后脖梗子上,陶鐵山感覺全身燥熱,小腹有些鼓脹。陶鐵山攥住姜蓮的手,聲音有些顫抖,嘎哈呢,妹子?不嘎哈,搭伙!搭伙?嗯吶,搭伙!陶鐵山一個轉身,抱起姜蓮,放倒在炕上,噗地一口,吹滅了蠟燭。其實不吹,也馬上就要燃盡了。陶鐵山壓住姜蓮,說搭,現在就搭!接下來是兩個人喘著粗氣的聲音,粗氣震得炕似乎有些搖晃,連草房都有些搖晃。

黑暗中,陶鐵山身子猛然一挺,兩個人的喘息聲漸漸平息,屋子里一片靜寂。陶鐵山猶如一棵被人鋸倒的樹樁子從姜蓮身上栽倒下來,一下子仰面躺在炕上。陶鐵山的眼前一片漆黑,但他突然發現有雙眼睛由遠而近,在他的面前停住,刷啦射出兩道明亮的光,晃得陶鐵山心驚肉跳。陶鐵山一下子坐起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一股悔意和愧疚猶如潮水漫過大堤,把他整個吞沒了。秀芳,對不起。陶鐵山慌亂地穿著衣服,邊穿邊下意識地看了看姜蓮。朦朧的夜色中,姜蓮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睡著了,而且睡得挺香。陶鐵山這才想起剛和他搭伙的這個女人坐了一宿的火車。

三江的早晨亮得早。兩點鐘,人們就準時起來了。老張一看,陶鐵山在炕頭張著嘴打著呼嚕,睡得噴香。他懟了陶鐵山一下,哎,你有病吧,放著媳婦不摟,回來睡涼炕?曹大軍說,陶哥,不行的話讓給我,搭伙。對,搭伙,算我一個。接著,滿屋子一陣大笑。陶鐵山被笑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想起昨天晚間的事,知道現在是咋回事,便呼地坐起,拉下臉子,都他媽的別扯犢子,抓緊下地。大伙一看他真來氣了,也就停住了說笑,紛紛走了出去。老張故意磨蹭到最后,說咋的了,弟媳婦給你氣了?陶鐵山沒脫衣服,一掀被子,下了地,沒搭茬兒。老張說,鐵山,咱倆是哥們兒,在一起好幾年了,你別嘚瑟,人家剛來,給點面子,???陶鐵山說,沒事,走吧,趕緊吃飯。

太陽出來了,陽光沒收了一切黑暗,所有的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擺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即使有一層外套,大家也知道外套的里面是什么。即使偽裝或善于偽裝,那也只是一時,就猶如冬天的雪,的確是遮蓋了什么,但無濟于事,時間會撕開一切偽裝。何況有些事情連一分鐘都瞞不了!比如,陶鐵山和姜蓮,人們從他倆眼神相對的一剎那,就明白了一切。姜蓮走到稻田里,人們小聲嘀咕,鐵山有點艷福,這娘兒們,打眼。但過了一會兒,大家就看明白了,他倆根本不帶兩口子的樣兒。曹大軍走到姜蓮面前,自我介紹,我叫曹大軍,這兒的人都叫我大軍。以后有事你就找我,叫我軍哥就行。大伙一頓笑。姜蓮大聲說,中,少不了麻煩你。曹大軍美滋滋地沖大伙點點頭,仿佛是個將軍在檢閱部隊,挺直身子走了。

晚上在地窨子吃飯的時候,架著幾口貓尿,有人就不顧一切地問陶鐵山,哥,昨晚咋樣,得手沒?有人搖頭,低聲說,不見得,要不能回來睡,就算回來也不能生氣呀,你看那臉抽抽的。曹大軍站起身,一腳蹬著板凳,鐵山,我不開玩笑,你要敗陣了,兄弟就真沖上去了,搭伙,我也嘗嘗搭伙的滋味!大伙哈哈大笑,有人高叫著“搭伙”“搭伙”,有人喊“喝酒”“喝酒”,亂哄哄,聲音能把房蓋鼓起來。啪,一聲脆響,陶鐵山站起來,摔了筷子。哎,陶鐵山,平時我看四哥面子,我讓著你,咋地,你霸下了,我一會兒就去,這年頭就時興競爭。對吧?曹大軍說完,沖著大伙擠眉弄眼。屋子里又是一陣起哄。哄笑聲中,就聽曹大軍媽呀一聲,等大家緩過神來,陶鐵山已經一拳將曹大軍悶個鼻青臉腫,一個鼻孔里的血像一條小蚯蚓慢慢地爬了出來。曹大軍抬起手,把蚯蚓捻碎,嗷的一下,抓起凳子,舉在半空,這時,有人咳嗽一聲,說咋地,在這兒嘚瑟啥,不干就滾出七場,我這不是練武場、英雄擂!大家抬頭一看,是四哥。曹大軍放下凳子,瞅著陶鐵山喘著粗氣。四哥走了進來,說陶鐵山,你挺能耐呀,把人家打了,憑啥呀?扣你二百,明天給大軍整點營養品。大伙快吃飯,沒累著,是吧?說完,走了出去。四哥說話還是有分量的,也在理,另外一個,畢竟大家端的是他的飯碗。于是大家低下頭繼續吃飯,等再抬頭時,不知道陶鐵山啥時候沒了。等再看到他出來時,只見他扛著一個行李卷。

老張快步攆上他,說你站住,你嘎哈去?陶鐵山回過身,搭伙。呸,你不要老婆孩兒了?陶鐵山遲疑一下,突然一轉身,大步向前走去。老張剛要喊,四哥叫住了他。老張,你老跑腿,不知道女人啥滋味吧?女人的滋味可是這世界上最香的,也是最尿性的。只要你聞一下,你就忘不掉,放不下,迷了魔了的,比中邪呀著魔呀還厲害。有句老話說,勸賭不勸嫖,勸嫖兩不交!老張搖搖頭,說四老板,我把話撂這兒,有他后悔那天!四哥說,老張,有機會我開導開導他,新鮮勁兒一過就好了,男人,哼,我見得多了!看著四哥信心滿滿的樣子,老張搖了搖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四哥說,哎老張,打明天起,你張羅吧,工資咱按規矩走。老張一聽,頭搖得更歡了,不行不行這個真不行,這不是乘人之危嗎,不仗義,不講究!四哥臉一抬,放大聲音,什么玩意呀,你還混社會呀?老張,陶鐵山跟我說了,他現在有老婆孩子、不是沒有孩子,只有老婆和熱炕頭,哎,老婆也不是呀,亂了,老張,這么說吧,我還能指望剛搭伙的人給我張羅事呀!別推了,就你了,明天就開始。四哥待你們哪一個薄,別說給錢,就是分文不取你們也不能給我曬臺呀!四哥說完,轉身走了。老張望了一會兒四哥遠去的背影,才想起回過頭來看陶鐵山,他的眼前哪有人影啊,只有一團小咬在黑暗中亂撞,嗡嗡作響。

日子跟濃江和青龍河里的水一樣,嘩嘩地流,轉眼到了秋天,七場一片金黃。四哥背著手,指著無邊的稻田,說今年稻子成色好,我打算擴大人工收割面積。陶鐵山說,費用是高點,但不損傷稻粒,減少重金屬污染。四哥說,你明個兒把家搬來吧,也種稻子,你都成專家了。陶鐵山擺手,說我回去磨刀去了,馬上就開鐮了。四哥點點頭,招呼老張過來,吩咐他告訴廚房明天準備菜,大伙好好吃喝一頓,開鐮收稻子。然后對著遠去的陶鐵山喊,你頭兩天回地窨子睡,幫老張張羅張羅。

吃完開鐮飯,陶鐵山回臨時搭伙的房子,他要和姜蓮說明白,一起包地,就得去地窨子將就了,來回跑不起。推開門,喊一聲姜蓮,沒人答應。他納悶地走進屋,見姜蓮趴在炕頭上。你咋的了?姜蓮緩緩抬起頭,滿臉淚水。哎,誰惹你了?曹大軍?姜蓮嗚地哭出了聲,但明顯控制了發聲,所以聲音壓抑,斷斷續續。陶鐵山嗷的一下,走到外屋抓起菜刀。姜蓮大喊一聲,回來!不是,是我家出事了!啥事?出啥事了?陶鐵山很急。姜蓮平息了一下,緩緩地說道,我爸得癌了,來電話要錢,我上哪兒弄去!嗚嗚!多少?十萬。姜蓮慢吞吞地吐出這兩個字,卻仿佛在陶鐵山的腳下放了兩槍。陶鐵山差點跳起來,啥,十萬?這十萬是陶鐵山拉著長聲說出來的。原本不用我,我哥說這錢都他拿,現在差十萬,他正張羅賣房子呢,賣了就還我。你哥?屯子的房子能值多少錢哪?不是屯子,我哥在長春。那眼前這十萬你上哪兒整去?這不就愁在這了嗎,你說我爸這命,年輕時我媽死了,老了還得了這種病,養我一回,好光沒借上,凈跟著操心了,嗚嗚……還是臨時倒一下,我哥的房子好賣,賣了就還我了。陶鐵山在地上轉了兩圈,別哭了,哎我說你們女人除了哭還有啥本事?你是男人,有本事,那你去想招啊。雖然咱倆是搭伙,可我做的哪樣不是媳婦的事?嗚嗚……一日夫妻百日恩,嗚嗚……好好,你等著,我想招!陶鐵山一跺腳,走了。

陶鐵山走了兩個多鐘頭,回來時,見姜蓮倚在墻上,目光呆滯,臉上還掛著淚痕,便從懷里拽出一個黑塑料袋,往炕上一摁,說你別整那嚇人的出了,我和四哥倒了五萬,加上咱倆工資,差不多夠了,你給你哥打過去。姜蓮先愣了一下,但看到陶鐵山自豪地把成捆的錢碼在她眼前時,她的眼睛放射出興奮的光,呼地一下子站起來,撲到陶鐵山的懷里,摟住他的脖子,像雞鹐米似的親著。行了行了,快做飯,我餓了。姜蓮撒嬌地說,最后一口,然后扳住陶鐵山的腦袋,照著腮幫子狠狠地親了一下。陶鐵山揉了揉腮幫子,臭老娘們,真狠!說完,嘿嘿地樂了。

酒菜端上桌,姜蓮突然問,哎鐵山,對了,你和四哥說我用錢就好使了?陶鐵山邊倒酒邊說,你挺有自信呢,我借他還尋思一會兒呢,你以為三頭五百呀。我說我老丈人手術,不出倆月保還。對了,你哥的房子不能倆月都賣不出去吧?你打錢時告訴他,急著用錢別奔價兒。奔啥呀,都火燒眉毛了,能不急嘛!

第二天,陶鐵山和姜蓮都起了大早。陶鐵山要去收稻子,姜蓮準備給哥哥打錢去。姜蓮穿上衣服,陶鐵山說你穿好點,怎么在家穿啥出門還穿啥呢。姜蓮一笑,倆鐘頭的工夫就回來了,捯飭啥。說完,摩挲一下陶鐵山的頭發,你長點心眼,別干活不要命。陶鐵山一樂,你看誰干活累死了??烊タ旎?,加小心,我要不忙我就跟你去了。姜蓮一笑,我三歲小孩啊,這點事還辦不明白。放心,我辦完就回。對了,買兩斤排骨吧,這豬肉漲得都有點離譜。中,我也饞了,要不挑好的五花肉再來一塊,做頓紅燒肉。姜蓮點點頭,兩人一起走出門去,在岔道口分手了。

四哥在地里見到陶鐵山,略微顯得有點意外的樣子,嗯?鐵山,你不說打錢嗎?啊,我讓姜蓮去了。四哥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回過身說,你這家伙心挺大呀,一個搭伙的,這么大事也能放心?陶鐵山一笑,沒事,我品好了,她不是那樣的人。四哥瞅著陶鐵山,對,知妻莫過夫,哎不對,四哥把“你們也不是夫妻”這句話咽了回去。陶鐵山愣怔一會兒,低頭割稻子,不知咋弄的,鐮刀竟將左手劃了個口子,雖不大,但血流了出來。陶鐵山攥住手,突然想到,這時候,她應該回來了。想到這里,再看看受傷的手,陶鐵山心一下子亂了。他扔下鐮刀,向池埂子走過去,他要給姜蓮打個電話。別說,電話一下子就接通了。辦完了?完了。咋還沒來?剛到家,正好碰到王國文的車了,他也要去地窨子,馬上就走了。啊,陶鐵山掛斷了電話,長出了一口氣。

這是初秋的季節,北大荒沉浸在秋日溫和的陽光里,一望無際的稻田泛著金色,鋪向天邊。大塊的云朵比棉花還要潔白、輕盈,仿佛被風吹著,一直到了天與地相連處才得以安身。偶爾有一股涼風吹過,讓人感到通體透徹、舒適愜意。曹大軍喊,這天,真帶勁兒。要是這工夫整一瓶啤酒就太牛了!陶鐵山絲毫沒有感覺到今天有什么好,相反他覺得自己心里像有一把稻子皮在亂飛,癢癢,刺撓,整得他鬧心巴拉的。他扔下鐮刀,拎起半新不舊的運動服,往肩頭上一搭,向池埂子走去。曹大軍又喊,買啤酒去哇?陶鐵山不理會,自顧消失在茫茫的稻海中。

一列火車從前進站開出,車廂已經關燈了。陶鐵山靠在座椅上,手里攥瓶雪花啤酒,隨著列車的顛簸,他的身子有些懶散地晃動。一陣光亮從窗外照進來,緊接著又被黑暗覆蓋,反復交替,讓陶鐵山泛著微紅的臉在明暗交錯之中顯得有些可怕。

姜蓮跑了,揣著近十萬元的巨款跑了。這十萬元有我七萬多。這七萬多元錢除了借四哥的五萬,剩余的是我春夏秋三個季節的工資。不,這些錢都是我的,打酒沖提瓶子的要錢,借那五萬人家四哥不得管我要嗎?我怎么和秀芳交代?陶鐵山的腦子里亂糟糟,仿佛一團棉絮被風吹得四處飄散。

陶鐵山睜開眼,喝了一口酒,又慢慢地閉上眼睛。瞬間,他的耳朵里灌滿了嘈雜的人聲——確定姜蓮跑了,陶鐵山瘋一樣地跑回地窨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我說了吧,這下傻眼了吧?我老張走南闖北,見得多了。南方工廠里也有搭伙的,但還沒見哪個錢被老娘兒們拐跑的。

一搭眼我就看這娘兒們不是個正經玩意兒!你還老擔心我刷鍋底。哈哈,得回我大軍有定力,要不打草摟兔子,一過二手,我也囫圇不了!

不行,我去找她,我看她還能上天入地呀!這是陶鐵山自己在喊。

你去哪里找她?她叫不叫姜蓮都兩說著,這時候啥都能整假的,別說身份證了!以四哥之見,你報警吧。

不行,千萬不能報,一報警全知道了,我咋回二佐?咋和秀芳說?放心四哥,我作的癟子我自己抖摟。錢不會差你一分,不行我給你扛活。

誰說錢了,大家伙這不是給你想招呢嗎!

這些話在黑夜里如同沒頭的蒼蠅在陶鐵山的耳邊嗡嗡亂撞。陶鐵山啊的一聲,下意識地用手去耳邊劃拉一下,啤酒瓶子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整個車廂的人在“啊”“砰”的聲音中,從迷迷糊糊的狀態驚醒,有人無奈地嘆息,有的人則說些難聽的話。陶鐵山愣怔片刻,想不出怎么解釋,便貓腰摸起啤酒瓶子,閉上了眼睛,但他一點困意也沒有了。他在想,姜蓮真叫姜蓮嗎?她給我看的身份證是真的嗎?就算是真的,她能回家嗎?就算回家,我去了怎么開口要這個錢呢?白跟你搭伙了?搭伙的字眼在腦海里一出現,陶鐵山覺得是兩顆炸彈,砰砰兩聲爆炸了。這時候,陶鐵山想,不如自己死了,一了百了。這樣想著,奇怪了,他的眼前馬上浮現出妻子秀芳,還有他年邁的媽媽,活蹦亂跳的兒子。咋整?他在找答案。嗚,火車一聲長鳴,接著咣當咣當的聲音傳來,這是在過大橋。咣當聲停止了,陶鐵山依舊沒有答案。

天漸漸亮了,晨曦擦亮了車窗,車廂開始躁動起來。有人伸著胳膊打著哈欠,有人掏出手機在看,有人在交談,盤算著到站的時間,沒有人注意陶鐵山,他掉了啤酒瓶子的事仿佛一夜之間被人們遺忘得一干二凈。陶鐵山倒是有些不自在,他站起身走向車廂的連接處,透著門上的玻璃,他向外張望著。一座城市迎面向他走來,又飛快地離他而去。一片田野向他走來,田野上的苞米倒下身子,那白花花的葉子在風中起舞,像是對他說著什么。一座村莊撲面而來,一溜兒瓦蓋的平房和二佐的沒有什么兩樣,那房上的炊煙向天空散去。陶鐵山仿佛聞到了米飯的香氣,他想,這時候媳婦也應該做好了飯,招呼媽媽起床呢。陶鐵山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出聲。每次他從三江回來,都在鎮上買好多的東西,肉啊魚呀,還有兒子愛吃的桃罐頭。到了家里,媳婦把他按在炕頭上,叮叮當當地炒菜,一個屯子住著的姐姐姐夫,都不用叫,早在屋里等著呢。他再用手機找幾個哥們,坐在炕上喝酒,給他們講打工的新鮮事。多好!陶鐵山摩挲一下臉,哎,天作有雨,人作有禍,我今天造這樣兒,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腳上的泡是自個兒走的,怨誰呀,我有什么臉面回二佐呢呀!陶鐵山又摩挲一把臉,他眼前的景物清晰了,他看見一片林帶,林帶旁一群黃牛在悠閑地散步,牧牛人抱個鞭子在后面跟著。陶鐵山盯著這群牛出奇,火車把他和牛的距離很快拉開,陶鐵山踮起腳、歪著脖子,把眼睛貼在門窗上使勁地向外瞅。

火車呼哧呼哧地爬進了站臺,陶鐵山隨著人流走過天橋,走出檢票口?;乜h的,奎縣的,這邊上車!馬上就開車了,奎縣的,上車哩!喊站的胖娘兒們大著嗓子喊。陶鐵山熟悉這聲音,他低著頭向遠處走去。一家小旅店里,陶鐵山倒頭就睡。

后半夜,月亮隱沒了,一片云像個書法大家隨意那么一抹,就在天空里恣意地張揚著,和大地上濃濃的夜色有意無意地連在一起,于是天地間一片渾嗆嗆、霧糟糟、黑蒙蒙的,只是些小咬兒之類的飛蟲還在不停地很是歡快地過著夜生活。屯子里沒有一家亮著燈,也沒有聽見狗叫,如今農村養狗的人家越來越少,雞鴨鵝在圈里睡得很香,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睡得更香。黃牛在圈里臥著,看見一個人進來,它們也不理會。直到韁繩牽著它們的脖子,老黃牛才心有不甘地支起身子,慢慢地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屯子。

早晨,公雞開始啼叫了,但比公雞叫得響亮和凄慘的是黃牛的主人。早晨起來給老牛添草,結果他頭皮一下子發麻了,因為鎖頭被別開了,媽呀,他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涼氣。他的預感很正確,因為牛圈里少了兩頭黃牛。村民兵連長在牛棚前掛通了派出所的電話,不一會兒,兩名警察趕到了。接下來調監控。屯子沒有狗,但有電子狗。村防工程的一部分,這個鎮的村屯都聯了網,安上了監控設備。有的農戶還自己安裝,千八的,睡覺踏實。沒用多大一會兒,錄像調出來了,一個男人偷走了兩頭牛,看模樣三十大多,但屯子里沒人認得。警察說,他跑不了。

中午時分,陶鐵山牽著兩頭黃牛走進長發鄉黃牛集市,買主正和他搭訕呢,四個人圍了上來。其中一個大高個的人回身問身后穿黃大衣的人,是你的牛吧?那男人摸著牛的嘴巴,眼淚差點沒掉出來。他張了兩下嘴,沒說出話來,便使勁兒地點點頭。陶鐵山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事,臉一下子蒼白起來,腿也有些抖。大高個說,不用費事了,把手伸出來吧。陶鐵山伸出手,咔吧,锃亮的手銬子戴上了。人們知道偷牛的賊被抓住了,都挺解恨。有人上去揍了陶鐵山兩巴掌,陶鐵山低著頭,連躲都沒躲。牛販子圍著牛主人,說你命好,再晚了裝上車,人一撓杠子,你這好幾萬就打水漂了。咋樣,開個價?牛主人依舊不說話,搖著頭,牽著牛,長出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憨憨的笑。

陶鐵山偷牛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二佐,趙秀芳和大姑姐、姐夫打著出租車來到了長發,到了地方天已經大黑了,因為二佐到這兒有差不多三百里地。警察說,人已經押到縣里了,你們也別去看了,他犯了法,法院沒宣判前不能探視。啥叫探視?大姑姐問。就是不能看。警察揮揮手,端起茶缸子去沏茶了。大姑姐夫賠著笑臉,說警察兄弟。叫同志。哎同志,我小舅子也沒把牛咋地,咋還抓縣里去了?那個警察正喝水,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著這幾個人,然后搖搖頭,說你們就知道掙錢了,沒事學點法。找個律師問問,這個案子得判多少年。警察話音剛落,趙秀芳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說,我的媽呀,這可咋整啊,鐵山,你究竟因為啥呀,你咋走到這一步了。嗚嗚……

趙秀芳在奎縣請了個律師,姓吳。吳律師探監后,把她想要的答案帶了回來。你丈夫說,他也說不明白了,他當時就想,無論咋樣,也要把工錢給你。趙秀芳聽了,沉吟半晌,糊涂啊鐵山,你這不是自己挖土埋自己嗎!錢沒了還能掙,你走歪歪道,回屯子四街八鄰的咋看你呀!吳律師推了推眼鏡,說趙女士,人這一輩子跌跤都跌在財和色上。人一旦貪戀美色與金錢,就會迷失方向,就會瘋狂。那律師你的意思是我們家鐵山瘋了?吳律師又推了推眼鏡,嗯嗯,只有瘋狂的人才會不顧一切。對了,你丈夫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按照法律規定,根據犯罪情節以及由此產生的后果,估計刑期會在三年以下。趙秀芳擦了下眼睛,點點頭,說吳律師,你受累了,鐵山的事你還得費心。沒等吳律師答話,陶鐵山的媽媽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旁,她扒著門框說,牛也原樣還回去了,我們一分錢沒花著,能不能和公安局說說,少讓我兒子蹲兩天,給他個教訓,不行我給丟牛那家磕兩個。吳律師笑了,說大娘,你放心,我一定和他們好好說說。

七場,地窨子。收割后的稻田留下黃黃的稻茬,稻茬的盡處是一片蔚藍的天,白云如雪,堆積在天與地相連處。趙秀芳從低矮的地窨子走出來,身后跟著四哥和四嫂。趙秀芳努力地向遠處望著,她在搜尋著陶鐵山在這里生活的軌跡。這時,一群鳥兒從她的頭上飛過,似有咕咕嘰嘰聲傳來。趙秀芳抬頭看著飛翔的鳥兒,一抹陽光晃在她的臉上,她瞇起眼兒,目光追尋著鳥群。突然她身體打了個顫兒,那鳥群像極了一個女人的臉龐、女人的身段。她不再看了,低頭呸了一口,在心里狠狠地罵了這女人一句,可說出口的卻是“你真傻呀!”

那遠去的鳥兒又回來了,在天空中盤桓一陣兒,落到稻田里,有的在陽光下梳理著羽毛,有的在啄食稻粒,翅膀一扇一扇的,尾巴一抖一抖的。望著這些鳥兒,趙秀芳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四嫂問,你笑啥?我笑我呀,連家雀都不認識了。這不就是家雀嗎,我們二佐有的是。其實,趙秀芳沒有說實話,她看著遠處的鳥兒,突然在想,這些家雀里有沒有搭伙的呢?

責任編輯/董曉曉

猜你喜歡
鐵山四哥老張
師爺
四哥
白霜
天降救星
天降救星
各付各的
意想不到的效果
鴛鴦鞋
給乞丐發工資
父子黃泉路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