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霧招領

蔣雙超

A下過一場雨，天空顯得格外澄澈。清晨，我抱著一大捧剛買回來的洋桔?；蕚浠丶?，途經小區門口的草叢時，突然聽到了一陣嚶嚶的哭聲。

“是誰？”我四下看了看，眼前空蕩蕩的，別說是人，連一絲風都沒有飄過。難道是出現了幻聽？可我明明聽得很清楚，哭聲雖然很微弱，卻一直沒有消失，依然在往我耳朵眼里鉆。

我把花束放在草地上，決定找出這個和我躲貓貓的愛哭鬼。

當我用腳第三次撥開草叢時，哭聲停止了，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朝我嚷嚷道：“走開，不要打擾我哭！”說完，“嚶嚶”聲又繼續響了起來。

說實話，眼前的景象讓我有些被嚇到，因為發出聲音的不是什么迷了路的蝴蝶，也不是找不到食物的鼴鼠，更不是崴到了腳的蛐蛐兒，而是一團白蒙蒙的霧氣——她就那樣安靜地浮在一片草葉上，連動都懶得動，只是不停地哭。

想到她脾氣那么臭，我本想立刻就走。但走了兩步，那魔音一樣的“嚶嚶”聲依舊縈繞在耳邊，我只得轉過頭來。

沒辦法，我最聽不得哭聲了，哪怕并不是一個“人”在哭。

“你好，請問，你這是怎么了？”為了避免再次被呵斥，我只能刻意輕輕地說，生怕不小心又惹到她。

她這才抬起頭，一雙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里面還充盈著朦朧的水汽，“不關你的事，我就是想哭?！?/p>

“可是，再哭下去，你整個身體都會化成水了?！蔽抑钢路綕駶櫟牡孛?，善意地提醒她。明顯可以看到，此刻她身體已經比剛才小了一圈，估計是變成淚水了。

這句話很有效果，她果真停止了哭泣，只是一張臉上卻明顯寫滿了憂傷。

看來不幫她解決問題，待會兒她可能還是會忍不住繼續哭，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小家伙都化成眼淚——說實話，除了脾氣臭，我覺得她這倔強的小性子還挺有意思的。

“說吧，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在草叢里哭呢？”

她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很難過……”幸虧她沒有手，不然我懷疑她下一步就是擤鼻涕了。

“那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我也忘記了。只記得，我一醒來就在這片草叢中了?！彼难劬φ０驼０?，讓我不禁同情心泛濫起來——我要幫她找到家，也許她就不會這么難過了。

B我蹲在草叢邊，冥思苦想起來。

哎，對了，身為一片霧氣，肯定是水變成的，說不定和她同一個家族的其他小家伙兒，會知道這片可憐的小霧氣是從哪里來的。

我們來到花壇旁邊。朝陽正好，粉玫瑰上的露珠還沒有蒸發，此刻正調皮地在花瓣上滾來滾去。我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片霧氣，生怕她在我的掌心里融化了，一邊問那些露珠，“嗨，小家伙們，你們認識她嗎？她找不到自己的家了?！?/p>

應該是很少有人和露珠打招呼，這會兒聽到我的話，他們一個個都很興奮，一個膽子大點的露珠還特地滾到了花瓣邊上。我看著都覺得膽戰心驚，生怕他掉下去摔成幾瓣兒。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看著我手上那片霧氣，甕聲甕氣地說：“不認識，之前我們從沒見過她?！?/p>

“她也可能是露珠變成的哦。你們不是被太陽一曬，就會化成水汽嗎？”我提醒道。

小露珠思考了一會兒，又靠近嗅了嗅，絲毫不在意小霧氣的白眼，“不對不對，她不是我們露珠家的，她身上沒有黑夜的氣味?！?/p>

好吧，她會不會只是普通的湖水變成的呢？

正好，我家旁邊就是一個公園，里面有一片長滿蘆葦的湖泊。此刻，太陽光只是斜斜地照過來，湖泊上霧靄沉沉。我捧著小霧氣來到這里，雖然她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身形依然在不斷縮小?？磥?，她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我趕緊扯著嗓子朝湖泊大喊：“有誰在嗎？”

隔了幾分鐘，一股龐大的白色霧氣朝我涌了過來，應該是一片常年流連在湖泊上的霧氣。她看起來挺客氣，“在呢，你有什么事兒嗎？”

我把手掌高高舉起，遞到她的面前，一片小霧氣和一片大霧氣，彼此靠近，差點兒就要彼此交融了。

小霧氣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龐然大物，眼睛一眨不眨地脫口而出：“媽媽？你是我媽媽嗎？”

“這……”突如其來的呼喚，讓湖泊霧氣有些詫異，似乎沒搞清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趕緊把事情的原委和她解釋了一遍，湖泊霧氣這才恍然大悟，她的臉上流露出遺憾的神情：“不！雖然你很可愛，但很可惜，你并不是我的孩子。我聞到你的身體里，有一絲淡淡的咸味?！?/p>

小霧氣的表情瞬間暗淡了下來。

“也許，你們該去大海邊。我聽說，大海里的東西都是有咸味的?！?/p>

她的話提醒了我，好在我家離海邊并不算太遠。

坐上出租車，我第一件事就是讓司機把車窗關上，然后雙手輕輕地蓋在一起，完全不敢打開，生怕這片可憐的小霧氣被風吹跑，或者被外面逐漸上升的氣溫灼化。

到海邊時，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中，我沖著掌心里的小霧氣問道：“你對這里有沒有印象？”

她有些虛弱，又有些茫然，似乎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從這片海水中升騰起來的。

好在旁邊有幾只海鷗，他們正在沙地里嬉戲，一看到我靠近，就都聒噪地圍了上來。我趕緊把小霧氣的事兒又重新講述了一遍。聽完之后，這群海鷗湊近了我的手掌心看了看，嗅了嗅，“不是，不是，沒有魚的腥味，她不是海水變成的霧氣?！?/p>

這下，我也沒有辦法了?？粗菩睦锉戎讣咨w兒大不了多少的小霧氣，我感覺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于是急急忙忙地打車回到了家里，把空調打開，溫度調低一點兒，希望她不會那么快消失。

可是，她的心愿該怎么辦？我可不能言而無信啊。

C面前一張報紙上刊登了一則“遺失啟事”，吸引了我的注意。

對啊，我怎么這么笨？找不到小霧氣的家，可以讓丟失了小霧氣的人來找我們啊。

說干就干。我趕緊找來紙和筆，慢慢地寫下“失物招領”四個大字——還沒開始寫正文呢，小霧氣又不高興了，她身體的顏色由白轉成了陰沉沉，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嚷道：“我不是物，應該是‘失霧招領?！?/p>

嘿，她居然還認得字！看來，要把這條特征也寫進去。

寫完之后，我用盡了自己的藝術細胞，給小霧氣畫了一張像。然后，我把這份“失霧招領”啟事復印了幾份，張貼在樓下大門口和附近的布告欄。

事實證明，這份啟事很有用。第二天一大早，我還沒起床呢，就有人來敲門了。

是一對母女。

母親看上去很年輕，小女孩則胖乎乎的，估計上小學了，扎著一個朝天辮兒，一雙細小的眼睛瞇著，好奇地看著我。她的媽媽也微笑地看著我。

“您好，是您貼的‘失霧招領嗎？”

“對……對，是我貼的。請問，是您丟失了一片小小的霧氣嗎？”

年輕的媽媽搖了搖頭，手指向了站在她旁邊的女兒，“不是我，但我估計，應該是我女兒丟失的?！?/p>

我看著小姑娘圓圓的臉和她的小眼睛，眼前突然浮現起小霧氣傲嬌的神態，還別說，真的有些像。

我趕緊把冰箱門打開，將小霧氣捧了出來——沒錯，為了讓小霧氣消失的速度變慢，我只能讓她在冰箱里休息。

她醒了?？粗矍暗男∨?，她原本虛弱的身體似乎也多了幾分力氣。

“你……你就是我的主人嗎？”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媽媽，又看看小霧氣，然后撓了撓頭，重重地點了點頭。

原來，那天小女孩在草叢上摔了一跤，原本疼得想哇哇哭，結果眼中剛剛泛起一片霧氣，又看到了一只蜻蜓在空中摔了個跟頭，就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笑得動作太大，眼睛里的霧氣還沒來得及變成眼淚，就掉到了地上被風吹跑了。

好吧，原來小霧氣是小女孩眼中一滴沒來得及成形的眼淚??！怪不得她一直莫名地覺得悲傷，脾氣還這么臭，而且有淡淡的咸味。原來，都是小女孩的壞情緒在小霧氣的身體里作怪。

送走了小霧氣，看著靜悄悄的家，我心里卻有點兒空落落的。畢竟，聽久了她“嚶嚶”的哭聲，一下子變得安靜了，還有點兒不大習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