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發原鄉地（組詩）

李春龍

樓上的百寶柜

干紅薯、落花生、瓜子、化餅、糖

紅棗、李子、蜜桔、黃土梨，甚至水果罐頭

樓上的百寶柜

是喊漆匠師傅畫只笨狗

就守得住的嗎

我和弟弟忍不住笑了

樓上的百寶柜

仍然藏有百寶

笨狗眼神已有些許剝落

每次回來我和弟弟怎么也喊不住

母親堅持

有些顫巍巍地上了樓

回家過年

茂春今年會從祁東回來過年

桂香今年會從重慶回來過年

玉春今年會從邵陽回來過年

富春——

說到最小的堂哥

伯父興奮的臉天色一樣

一下就暗了下來

富春就在對面

雜草叢生的高石頭嶺上

從二〇一〇年起

就再也沒有

回家過年

離我最近的藍天白云

高石頭嶺上

就是藍天白云

和幾十年前沉在方塘底的

一樣藍一樣白

和我歷盡千辛萬苦

甚至冒著生命危險

在西藏看到的

一樣藍一樣白

離我最近的藍天白云

那么藍那么白

好像只要爬上高石頭嶺

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對面

給父親送藥

約好在荷田路與百富路交叉口

看著父親從超市、蛋糕店、燒烤攤

一路四處張望

慢慢過來

只隔一條馬路不到五米了

父親還在大聲喊：

你在哪里？

不到三米了

父親還在四處張望大聲喊

才知道

鱗次的店鋪

往來的行人

穿梭的車輛

對苦于糖尿病的父親來說

已越來越模糊

我顧不得沒有空位臨時停車開門

快步走過去

我要一直走到父親能看得十分清楚

第一盆清水

打開水缸上的水龍頭

第一盆清水

是從張家沖水庫流出來的

水里一年四季收藏有椅子山的倒影

停在木洗臉架上

第一盆清水

把毛巾上的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草

洗得干干凈凈

正月初一晨起在大興村

第一盆清水

我要的是冷水

我要的是那絲絲久違徹骨的涼意

早發原鄉地

松林茫茫松針向上

五間鎖形大屋在后

林間的路在腳下往前

炊煙頻頻揮手

少年于拐彎處回望

松林茫茫最高處松針不斷向上

五間鎖形大屋一年四季留守在后

林間的路在腳下不管不顧往前

炊煙還在柔軟地頻頻揮手

少年于晨光拐彎處駐足一眼回望

懶人坑

椅子山邊

有一個大坑

沿邊長滿松樹杉樹楓樹

快走一圈會出毛毛汗

壁上長滿細竹火棘野刺

底下只有正午的太陽照得到

一片青青草

一個大坑朝天

月亮星星不見落下半點

不聽話愛偷吃的牛羊

我們都冒險走之字路往里面牽

然后一下午就能天不管地不管

椅子山邊

有一個大坑

開始叫天坑

后來叫懶人坑

白灰紅

三分地里

綠意蔥蔥

近看還是有較大區別

左邊是白蘿卜

右邊是紅蘿卜

中間你還沒見過

是灰蘿卜

從白蘿卜到紅蘿卜

中間必須經過灰蘿卜

反之亦然

懂了嗎

哦——

讓我感到無比幸福的是

你完全信了

正月初五

今天回大興村過吧

想吃雞殺雞

想吃鴨殺鴨

大興村沒有冠狀病毒

很安全

放心回來

你已經有二十四年今天沒回來過了

凌晨五點

母親在大興村把我喊醒

起來這么早干嗎

我睡不著

母親聲音突然小了

無名山

無名山比旁邊的兩座山高半頭

又陡很多

又不長樹

看起來什么都沒有

牛上不去

羊也上不去

上面風太大

上去萬一吹走了麻煩

回大興村過油菜坳時

我偶爾會想這座無名山雖近在眼前

但從有起

應該還從來沒人上去過

桂花樹下放條凳

銀杏樹廣玉蘭

進屋的路兩邊的土里與小山上一邊兩棵

樟樹桂花樹一共四棵

一條直線站在禾場坪里

中間兩棵是桂花樹

一棵樹下放塊大基腳石當凳

兩棵樹挨得近好拉家常

天氣好

老人最愛在石凳上坐一坐

下雨了

就把石凳洗一洗

一年下來

兩條石凳光滑了不少

感覺也矮了一些

兩條石凳挨得近多好

有一天耳背了

也不用通開喉嚨喊

到時候了

還會有小黃花落在頭上身上凳上地上

圍觀

母親一端起碗

一只貓

兩只狗

三只鴨

十六只雞

就一窩蜂涌過來團團圍住

擠的擠跳的跳叫的叫

還有的眼巴巴地望著

好像要說什么

讓母親幾乎無法動筷子

要想清靜地吃一餐飯

只有先把四向門關好

實在太鬧熱了

母親一個人在大興村守屋

我每回去一次

母親就會又感慨一次

責任編輯：胡汀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