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之境 四首

富永杰

看 見

回家的途中，我看見公交車站上的兩個老人

緊牽著彼此干癟的手

他們的另一只手提著一塑料袋的藥

此時，落日的余暉正灑在了車站

也灑在了兩個老人身上

還有我的身上，不曾落下

公交車終于來了，我看見他們

邊回頭、邊叮嚀地將對方攙扶進了車廂

一陣風迅速消失后，對面的站牌

仿佛一面鏡子

我清晰地看見

一對剛從醫院里出來的老人

緊攥著彼此干癟的手

另一只手提著鼓鼓的一塑料袋藥

顫顫巍巍地站在公交車站

其中的一個向我打招呼：

“老兄，按時吃藥、早日康復

改日小酌兩杯”

犯 錯

剎那間，房子里像雷雨來臨時的天空

板著臉的兒媳像翻騰的烏云、閃電

灑下了傾盆大雨

一旁的小孫子像叛變的飛鳥

一邊舔著雪糕

一邊向嘩啦啦的雨水上告道：

“爺爺奶奶還給我買雪碧、酸奶、果凍了”

而兒子卻像一陣濕漉漉的風

成為了一種虛幻的存在

我和老伴再無長吁短嘆，像個犯錯的小孩

看著天空的臉色

又像兩株小草

一邊順從著雨水的聲響

一邊寬恕著雨水的初衷

距 離

仿佛什么都沒變

你從來沒有長大

但我們走了許久

卻一句話沒說

像隔了好多年

仿佛什么都變了

像一條路走成了兩條

像一家人圍上了柵欄

正等待修葺

我已分辨不出是何原因

孤獨中只覺自己

離遙遠，又近了一點

甘 愿

這幾年，我們甘愿于這些事

甘愿于接送孫子上學、玩耍

甘愿為你們準備早餐、午飯、晚餐

甘愿騰出時間，讓你們休息或瀟灑

甘愿省吃儉用，為你們有所分擔

以至于，孩子好像是我們生的

你們是老人似的

這幾年，我們還甘愿于這些事

甘愿因飯菜不和胃口而被嘮叨

甘愿因給孫子穿厚穿少了而被責備

甘愿因健忘而記不起某件事而被嫌棄

以至于，我們把自己看作成了免費的保姆

這幾年，我們甘愿的事太多太多

但無論做了什么

生活總是超出我們日常的預想

只容我們忍受

不容我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