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孝文
連接線
洞庭遼闊、蒼茫。龐大的軀體上,水的血液,在遍布的脈管里涌動。
流淌或奔涌,遲緩或急切,水總是以落差的方式,讓有名與無名的河港溝渠,唱響明朗而生動的頌歌。
大自然設下的任何陷阱,它都能用聲音輕松平復。
水,成為洞庭內湖和洲島灘涂的連接線。
之后,哪怕暗流涌動,它也會以水平形態呈現,使洞庭的每一個器官、每一塊骨骼,成為一體。
之后,它的線譜,讓洞庭人找到了生活表層的平衡與平靜。
高 音
每當春夏之交,湘資沅澧四水入湖,濁浪排空,水喊出它的驚心動魄。
曾經多災多難的洞庭湖,水先是緩緩上漲,然后,要么見縫插針,尋找突破口;要么得寸進尺,爬向堤坡,浸漫堤岸。一旦得逞,便朝著打開的缺口,呼嘯著,肆虐著,以不可抵擋之勢,摧毀一切,淹埋一切。
此時的它已是一頭兇猛的巨獸,全無往日的柔和溫順。
但是,常年與它打交道的洞庭人,懂得如何駕馭。他們上大堤,開浸溝,查漏洞,堵沙眼,必要時建人墻。
一年一度拉高音的水,面對洞庭人,就會低下嗓門。
休止符
寒天一到,大湖沉靜。
每到這個時候,湖水似乎被封鎖,不再動彈。如果水面有漣漪,或者偶爾有那么一丁點聲響,也一定與水鳥有關。
當大雪飄飄,遠處岸堤的楊林,近處灘涂的枯葦,是大湖單調的景觀。
水中魚蝦,早早藏于水底,不再露頭。唯見水面上一些潛鳥,零七落八,在寒風中紋絲不動。
那是令人心碎的場景。
冬天已少食可覓。潛鳥兀自而立,給闊大的湖面,帶來更深的寂寥。
偶爾帆船突突而來,潛鳥突然隱去。湖水的樂章上,迅速丟失多枚休止符。
和 弦
薄暮時分,總會有無數扁舟,泊于洞庭的波紋上。
天一暗再暗。
舟燈便亮起來。
燈火點點,像天空的星星撒落湖面。黑夜的身體處處被洞穿。
燈光和著星月的光亮,會燃燒湖水。
—— 一湖的光閃爍,一湖的光搖曳,絢爛奪目,排演出詩意的情節。
——天上,湖面,水中,人間的萬家燈火,匯集成洞庭湖夜的和弦。
那是世間少有的,以水為器奏出的時光樂章。
節 拍
風生水起。
有風的日子里,洞庭湖水洶涌激蕩。
風再大些,水暗藏的力量開始迸發。
層層波浪掀起。
一浪緊逼一浪,一浪高過一浪,無數的波峰與浪谷,組成人間危局。
浪的相互拍打,會發出雄渾之音,似要穿透時空,拷問天地。仿佛只有相互拍打,才能洗去漫漫長途的塵埃,濺起一塵不染的浪花。
浪的相互拍打,有板有眼,創造強弱分明的節拍。
只有長年櫛風沐雨,撐烏篷船的洞庭人,才可以悠閑地合著波浪的節拍,在八百里洞庭,行進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