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臣
海海舉著個毛莠莠在田野里跑。
夏天的風一吹,毛莠莠前后左右飄。
海海的腳一動,他的頭發也前后左右飄。海海的頭也成了一個大大的毛莠莠。
海海邊跑邊喊:“毛莠莠,禿手手;毛莠莠,禿手手?!?/p>
跑著跑著,海海被腳下的土堆絆倒了。毛莠莠折斷了,毛莠莠頭上的籽粒也給壓散了。海??纯刺?,看看毛莠莠,海海咧開了嘴哇的一聲號起來。
哭著哭著,海海覺得自己的跟前飄來一片云。抬起頭來,他看見在他面前站著一個人。
海海擠了擠眼睛,不哭了。海海抓了一把地上的土,一扔。他看著曹燈,曹燈也看著他。曹燈彎下腰來,把海海拽了起來。
海海擦了擦鼻子下邊的“長蟲”,嘴咧了一下,又咧了一下,說:“大?!?/p>
“我不是你大?!?/p>
海海不管,海海又咧了咧嘴:“大?!?/p>
“我不是你大?!?/p>
“大?!?/p>
…………
海海沒大。海海媽不知道海海的大是誰,村里頭的人也不知道。
海海的姥姥姥爺看著海海媽,眉毛總是擰著。海海的姥姥姥爺不知道他們走了誰管海海媽,他們想給海海媽找個男人,老男人也行,殘疾男人也行。海海的姥姥姥爺怕海海媽像街上的那條流浪狗,從村子的西墻根跑到東墻根,再從廟院跑到爛河灘……
東街的老光棍兒看上了海海姥爺的銀洋槍,說他會照顧海海媽。海海姥爺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行!”
海海媽生下海海,老光棍兒咬了咬牙,生硬地說出幾個字:“我不要了?!?/p>
海海的姥姥姥爺擔憂加上生氣,沒過多久就都睜著眼睛死了。
沒有人知道海海的爹是誰。
海海媽傻,但知道疼海海。海海媽真是像街上的那條狗,把海海當成一只小狗又疼又愛。村人見了海海跟在他媽后邊,總會開玩笑地做出要欺負海海的樣子,海海媽就瘋了般追著護著。連那條狗見了她,眼睛里都流露出異樣的東西。
曹燈在村里下鄉,曹燈把舊衣服拿給海海媽,曹燈還把吃剩的飯給他們送來。海海媽看著曹燈,海海媽的眼睛里有了特殊的光。海海媽看著看著,臉竟紅了。海海媽經常在街上追著人打,海海媽看見人盯著他們,就表現出焦躁的樣子。不知道為啥,曹燈走過的時候,海海媽總會安靜下來。
海海媽朝曹燈喊:“大?!?/p>
海海跟著海海媽也喊:“大?!?/p>
曹燈說:“不是,我不是大?!?/p>
海海媽還喊:“大?!?/p>
海海還跟著喊:“大?!?/p>
慢慢地,曹燈不管了,海海媽再叫“大”的時候,曹燈就應;海海叫“大”的時候,曹燈也應。
下雨了,曹燈會想那個小破屋子是不是漏雨了。天冷了,曹燈會想那兩個人的屋子是不是很冷。
曹燈也參加村里的勞動,曹燈干活兒的時候,海海經常會突然跑到他跟前,把一把毛莠莠塞到他手里,然后跑掉。曹燈看著毛莠莠,會在手里握好長時間。村里人說:“你‘兒子對你好?!辈軣舨徽f啥。村里人說:“那傻子也對你好?!辈軣暨€是不說啥。
曹燈手里的毛莠莠一晃一晃,曹燈眼前的那個影子一晃一晃。
曹燈離開村子的時候,村里人來送他。在一個地方待得時間長了,也有感情了,曹燈覺得那樹那老舊房子那雞和狗都是親的。曹燈就感覺心雜雜的。曹燈一直期待著什么,他一直朝四處看,一直看。走出了村子,曹燈還在回頭看。
曹燈的一只手里拎著包,另一只手里,是一大把已經干枯的毛莠莠。
其實曹燈不知道,在離村口不遠處的一堵墻的后邊,有兩個人羞羞地趴在墻邊往路口看,他們的嘴里都喃喃念著:“大?!?/p>
他們的嘴里一直喃喃地念著:“大……”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