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腳印

◎文：[英]丹尼爾·笛福

這事發生在一天中午，我正走向泊船的地方，突然驚訝地發現在海岸邊有一個男人赤腳的腳印，留在沙灘上清晰可見。我站在那里，像是被雷擊了一樣，仿佛是見了鬼。我諦聽著，四下張望著，卻沒有聽到什么，也沒有看見什么。我登上高坡遠眺，在岸邊來來回回地尋找，可除了那一個腳印外，再也沒有別的印跡。我踅了回來，想看看這個腳印的旁邊會不會還有其他的腳印，確證一下這會不會是我腦中產生的幻覺?？墒茄矍暗氖聦嵅蝗菸矣腥魏螒岩?，這確確實實是一個人的腳印，腳趾、腳跟和腳掌的各個部位的印記都在。這個腳印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我無從知道，也無法想象。這使我心煩意亂，像一個得了妄想癥的人，滿腦子的奇思怪想。我慌慌張張地往家趕，想回到自己的城堡里，一路上我魂不守舍，兩步一回頭，每一個灌木叢，每一棵樹，都讓我心生懷疑，看遠處的樹樁個個像人，根本顧不上看腳下的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跑。我無法描述，受到驚嚇后我的想象力是以多么怪誕的形狀，把周圍的景物呈現在我的面前的，無法描述每時每刻有多少古怪的、無法解釋的念頭出現在我充滿幻想的頭腦中。

快到我的城堡時——從那以后我就一直這么稱呼它了——我就像是一個被追趕的人，一下子就鉆了進去。到底是按照原先設想的爬梯子越墻進去的，還是從巖洞打通的那扇門進去的，我現在不記得了——不，早在第二天早晨回想時我就記不起來了——因為即便是受驚的狐貍和兔子在往草叢里躲、地洞里鉆時，也不會有我那么膽戰心驚。

我一夜沒有睡著。讓我受到驚嚇的這件事過去的時間越長，我的恐懼就越厲害，這似乎有點兒反常，不符合受到驚嚇的動物的正常心理狀態。我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弄得驚恐不安，腦子里都是一些糟糕的想法，盡管我覺得離它已經老遠了。有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定是魔鬼在作祟，隨之便有種種的理由接踵而來，支持這一設想，因為——怎么可能還會有人來到這個島上呢？載他們來的船在哪里呢？怎么可能會沒有別的一些腳印呢？一個人怎么可能會去到那里呢？可是轉念一想，如果魔鬼在這個地方化為人形，只是為了留下一個腳印，那么又有什么意義呢？因為他不能保證我一定看得到呀。這又讓我感到奇怪了。依我看，如果是魔鬼想要嚇唬我，他可以找到其他各種各樣的方法，何必只是留下一個腳印呢？況且，我住在島的另一邊，魔鬼絕對不會那么傻，把一個腳印留在我十有八九看不到的地方，而且是留在沙灘上，一陣大風刮過，一個大浪襲來，都有可能把它沖刷得一干二凈。所有的這一切看起來都自相矛盾，也不符合我們平常對魔鬼的看法，因為魔鬼總是詭計多端的。

很多類似的理由幫助我擺脫了這是魔鬼所為的擔憂。我很快得出結論，那一定是某種更加危險的生物，也就是說，是小島對面那片陸地上的野人來找我麻煩的。他們駕著獨木舟在海上游，或是海流或是逆風，叫他們偏離了航向，來到了這個島上。但是他們上岸之后，也許就像我不愿意看到他們一樣，他們也不愿意留在這個荒涼的島上，很快就又乘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