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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畫譜》的版本、論辯與文人化

2021-12-01 11:28吉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陳思李歡
湖北美術學院學報 2021年1期
關鍵詞:畫譜畫家繪畫

吉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 陳思 李歡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 | 劉一洲

北宋自開國至徽宗歷經7 個皇帝、150 余年的搜集,皇室書畫收藏達到高峰。宋徽宗趙佶在內府書畫的保護、利用、整理等方面做了許多工作。保護上,對宮內舊藏進行重新裝裱,經其裝裱過的作品世稱“宣和裝”;臨摹復制古代書畫使得很多經典作品得以延續。利用上,徽宗經常與王公大臣集體觀賞書畫,并利用古書畫培養畫院畫家。書畫整理鑒定上,任命沈喬年、米芾負責宮內書畫管理工作。將宮內收藏的書畫作品編纂成《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第一次全面系統地記錄皇家宮廷的書畫收藏。

一、《宣和畫譜》的版本與存誤

北宋徽宗宣和年間(1119-1125),官方整理宮廷收藏的繪畫作品,主持編撰成繪畫著錄《宣和畫譜》,該書二十卷,以道釋、人物、宮室、蕃族、龍魚、山水、鳥獸、花木、墨竹、蔬果十門分類,記錄了秘府所藏的6396 件作品和231 位畫家小傳。

1.《宣和畫譜》的版本

(1)宋刊本<存疑>按:《圖書館學季刊》第九卷第三、四期有葉啟發一文稱有宋刊《書語》,后有析論之。

(2)元大德年間延陵吳文貴刊本<待訪>(臺北故宮、美國國會)按:與《書語》合刊,有大德七年(1303)正月錢塘王芝序,大德壬寅歲(1302)長至日延陵吳文貴謹識(跋)。半頁十行,行十九字。

(3)嘉靖年間刊本<待訪>(臺北中圖)按:與《書譜》合刊。

(4)嘉靖十九年(1540)楊慎序刊本<見存>(南圖、福大) 按:與《書譜》合刊。以上兩種,半頁九行,行十九字,四周雙邊,與第六種版式相合。

(5)萬歷三十六年(1608)高拱刊本<見存>(北圖)按:此書半頁十一行,行二十字,白口,左右雙邊。

(6)明刻本<見存>(北圖、上圖、浙圖)按:半頁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四周雙邊,有刻工姓名。

(7)明刻本<見存>(北圖)按:殘存十五卷:為一至十一,十七至二十。有傅增湘校并跋。此本疑是第三或第四種版本之殘軼,待核。

(8)明末刻本<見存>(清華、故宮)按:半頁九行,行二十字,白口,左右雙邊。

(9)明抄本<見存>(北圖)按:有明瞿式耜校并跋,此原為霍氏鐵琴銅劍樓藏,瞿士良《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卷三著錄:“舊抄本,崇禎癸酉(1633)口月口日校(卷六后)。耕石齋主人(卷七后)?!?/p>

(10)明抄本 <見存> (上圖)按:有清韓應陛跋。

(11)明臥云樓抄本 <見存> (北圖)按:有清周星詒跋。

(12)《津逮秘書》本 <見存>。

(13)《古今圖書集成》卷七百五十四至七百五十六<見存>。

(14)《佩文齋書畫譜》本<見存>按:卷十二載序、敘目、敘論,卷九十五為譜上,卷九十六為譜下。

(15)《四庫全書》本<見存>。

(16)《學津討原》本<見存>。

(17)《唐宋叢書》本<見存>。

(18)道光年間鄒氏輯抄《繪事晬編》<見存>(北大)。

(19)近代石印本 <見存> 按:所見封面、封底不存,疑是清末印本。

(20)《藝術叢書》本<見存>。

(21)《叢書集成初編》本<見存> 按:據《津逮秘書》本影印。

(22)1964 年人民美術出版社排印本<見存> 按:為俞劍華校點。[1]

以上為謝巍《中國畫學著作考錄》中列述,此后還有一些新增版本:

(23)1998 年上海書畫出版社《中國書畫全書》(修訂本)排印本<見存>按:以《津逮秘書》本排印斷句。

(24)1999 年湖南美術出版社排印本<見存> 按:為岳仁、潘運告注。

(25)2007 年江蘇美術出版社排印本<見存>按:為俞劍華注。

(26)2007 年中華書局《明嘉靖刻宣和畫譜》<見存>。

(27)2009 年世界書局臺版排印本<見存>。

(28)2009 年上海書畫出版社第二版《中國書畫全書》(修訂本)排印本<見存>按:以《津逮秘書》本排印斷句。

(29)2019 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藝術文獻集成”叢書排印本<見存>,按:為王群栗點校。

2.《宣和畫譜》的明顯謬誤示例

《宣和畫譜》敘:“司馬遷敘史先黃老而后《六經》,議者紛然,及觀揚雄書,謂:‘《六經》濟乎道者也?!酥w史之論可為傳。今敘畫譜凡十門,而道釋特冠諸篇之首,蓋取諸此?!盵2]“道釋”指道教和佛教?!包S老”只能代表道家,不能代表佛教。而這里“六經濟乎道”的“道”是儒家“治國平天下”的道,而不是道家的“道”。畫譜不免誤解揚雄本意。

《宣和畫譜》卷一·道釋·梁·張僧繇:“江陵天皇寺有柏堂,僧繇畫盧舍那及孔子像,明帝見之,怪以孔子參佛氏,以問僧繇?!盵2]337《歷代名畫記》原文:“江陵天皇寺,明帝置。內有柏堂。僧繇畫盧舍那佛像及仲尼十哲,帝怪問……”江陵的天皇寺本是宋明帝(465—472)建造,梁武帝(502—519)時張僧繇在柏堂內畫壁畫?!暗酃謫枴敝暗邸北厥橇何涞??!缎彤嬜V》卻將“明帝置”誤換為“明帝見之”,可謂荒謬。

《宣和畫譜》卷一·道釋·隋·董伯仁:“董展,字伯仁,汝南人也?!乳L于畫,雖無祖述,不愧前賢?!褂诙_閣則不及,董于展之車馬則乏所長焉?!崩钏谜妗懂嫼笃贰罚骸岸c展皆天生縱任,無所祖述,董、展同品,董有展之車馬,展無展之臺閣?!睆垙┻h《歷代名畫記》:“董伯仁(中品上),汝南人也?!薄缎彤嬜V》此條將“董、展”之并稱誤認為是董伯仁之名,更將二人之所長弄錯。都可謂謬誤。

《宣和畫譜》卷五·人物·隋·鄭法士:“法士弟法輪亦以畫稱,……子德文孫尚子皆傳家學。尚子睦州建德尉,尤工鬼神。論者謂優劣在父、祖之間。又為顫筆,見于衣服手足木葉川流者皆勢若顫動。此蓋深得法士遺范,應之于心者然耳,故他人莫能彷佛?!盵2]349彥悰《后畫錄》第一名“周中大夫鄭法士”,第二名“隋孫尚子”。此處將畫家孫尚子誤為鄭法士之孫,名尚子?!稓v代名畫記》記孫尚子:彥悰云“師模顧陸”;竇蒙云:“鞍馬樹石,法士不如”;李嗣真:“孫、鄭共師于張,鄭則人物、樓臺,當霸雄伯;孫則魑魅魍魎,參靈酌妙?!弊阋妼O尚子并非鄭法士的學生。

二、《宣和畫譜》的主要論辯

1.《宣和畫譜》作者的古今論辯

關于《宣和畫譜》作者大致有十五種說法:(1)蔡京說;(2)蔡京、蔡卞說;(3)蔡京、梁師成說;(4)蔡卞說;(5)秘監說;(6)蔡倏說;(7)童貫說;(8)寺宦說;(9)米芾說;(10)胡煥說;(11)胡映說;(12)吳文貴說;(13)宋喬年、米芾說;(14)臣下奉詔說(敕令說;(15)御撰說。

各家之說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不強調宋徽宗的作用,認為某臣子或某些臣子為編撰人員者,有的甚至直接排除了宋徽宗所起的敕令、協調作用;另一類則恰恰相反,非常強調宋徽宗的作用,以致其中過分者,竟徑指宋徽宗為該書的作者。

元袁桷《清容居士集· 惠崇小景》:“惠崇作畫,荊國王文公履褒獎之,京、卞作《宣和譜》堅黜之,何耶?”明王肯堂《郁崗齋筆麈》謂作者是徽宗。清王毓賢《繪事備考·自序》有“胡煥之《宣和畫譜》”之說。

清萬斯同《群書疑辨》卷八“隸書考”云:“宣和書譜雖出徽宗,必蔡京所撰?!薄端膸烊珪纷硬堪恕缎彤嬜V》提要:“宣和畫譜二十卷,不著撰人名氏,記宋徽宗朝內府所藏諸畫,前有宣和庚子御制序,然序中稱天子云云,乃類臣子之頌詞,疑標題誤也?!保ㄔ骺静o宣和御制序字樣,不知四庫所據者為何本。)并據蔡絛《鐵圍山叢談》稱宣和癸卯歲得見宋喬年、米芾輩鑒定御府藏畫之目,遂疑“當時書畫二譜,殆就其目排比而成?!敝苤墟凇多嵦脮嬘洝芬善錇椴探d所譔,余氏多面反證其所言不足為信。清·姚大榮《惜味道齋文集》著眼文字所用的稱謂、口氣等,以見作者身份,審情度理,列舉五證,斷言兩書“確出徽宗御撰”,持理實能高出諸人之上。近代·余紹宋《<宣和畫譜>撰人辯證》考訂[3]:“書中稱‘我神考’者凡三見,一見于道士陳景元傳,一見于王荊公傳,一見于蔡京傳,或此三篇為徽宗御制?!逼溆鄤t是侍臣們所撰寫的了。

金維諾《宋元繪畫收藏著錄》:“《宣和畫譜》實際上是在宮廷主持下,集中人力集體編撰的。其規模之大,非一人之力所及,且文辭也非出于一人手筆?!盵4]阮璞《宣和書、畫兩譜撰人為誰》:“兩書撰人諸說,惟姚大榮‘御撰’說與余紹宋‘內臣奉敕撰’說為近于事實,較為可信。竊意倘能將此兩家之說合而并之,則不妨下一結論曰:《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兩書為宣和時宋徽宗與其內臣合撰?!盵5]陳傳席《<宣和畫譜>的作者考及其他》[6]認為作者是蔡京。

2.《宣和畫譜》的主要評價與研究

明王紱《書畫傳習錄》:“宣和間畫譜不著譔者姓名,前人或以為宋徽宗所譔,非也。其書以十門分類,大都冠冕形似之詞,層見疊出即品題標別之處,必系眾手之所雜作,或經后人之所竄易。吾無取焉?!?/p>

清汪琬《蕘峯文鈔》:“《宣和畫譜》前有徽宗御制序?;兆谏评L事,嘗置畫學所,所聚畫士甚夥,宜其工于鑒賞者也?!奔翱加赜许n滉畫《李德裕見客圖》,按《新唐書》滉事代德二宗德裕事穆敬文武四宗,相距甚遠,其為贗筆無疑。又有李贊華畫《女真獵騎圖》,贊華歸唐時契丹方與渤海相攻擊而女真部落尤未盛,不應贊華有此畫??忠喾鞘?。然則徽宗之賞鑒殆與吳中好事者相類,其譜中所載豈亦真贗各半耶?

余紹宋在《書畫書錄解題》中言:“書分十門……亦人系一傳,惟畫家不盡擅長一門,門類既多,又不用互見之例,終有顧此失彼之嫌。后來著錄諸家無仿此例者,殆亦以此。(書譜亦有此弊,但分類較少,尚易安頓。)至兩譜所著錄之書畫僅列品目,而不略記其流傳與夫款識,致后人無由資以考訂,則憾事也?!?/p>

金維諾《宋元繪畫收藏著錄》:“《宣和畫譜》缺乏綜合全面的論述?!@從史學上看來是其不足?!?;“編者利用前人的成果而重新加以編撰,并增補了一些前人未曾提到的畫家,有些材料是繪畫史籍中僅有的。這部書還代表了當時宮廷鑒別、品評作品的標準。在繪畫史籍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該書分‘門’、‘傳’、‘敘’、‘目’,是一部有作品根據的傳記體繪畫通史?!薄八乾F存的記載宋代宮廷收藏的忠實記錄,又因收入的作品經過了當時的考鑒,所以有一定的史料價值。然而,由于記錄極為簡略,且當時鑒別精粗不一,因而真偽相雜,這一點在宋以前的作品中尤為明顯。盡管有上述缺點,這部書仍不失為書畫鑒定方面的重要依據之一?!盵4]49-54

阮璞在《宣和書、畫兩譜撰人為誰》中講:“《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兩書,在吾國書學、畫學古籍中紕繆最多,多取去之濫,學識之陋,殊與其自以‘宣和’標目,示人此是官修之書者不稱?!比黄溆盅浴皣L笑乾隆時四庫館臣斷稱《書譜》出于蔡京 、蔡卞米芾所定,《畫譜》出于宋喬年、米芾所定,此種見解,未免狃與所習,始終惟知著眼于文人士夫一流人,以為此等一代大作,非仰仗文人士夫不辦?!薄百|言之,《畫譜》持論旨趣,與其謂之尚法度,無寧謂主新變,尤于破墨守,戒凡近,蓋嘗三致意焉。其所主張, ……倘以之羼入后世文人論畫語中,雖號明眼人,恐亦未易辨別也?!盵5]160-165阮璞先指其謬誤諸多之后,還是視其為“一代大作”,并視其為有如文人之論畫。

伊沛霞對《宣和畫譜》進行了可謂精細的研究,得出了許多數量化的結論。分析宋徽宗的收藏標準和審美趣味,排列出宋徽宗對不同時期、不同背景的畫家的喜好以及對不同類型繪畫作品的品評。并指出宋徽宗利用豐富的宮廷收藏多方位地擢用、培養本朝宮廷畫家,從而對宮廷繪畫產生了深刻的影響。[7]

韋賓認為《宣和畫譜》終南宋之世都沒有被提及,直到元初才突然被注意,很是奇怪。而且這本書的寫作紕繆百出,思想并無過人之處,且與徽宗的繪畫思想不同,并由此推斷《宣和畫語》的原稿可能是徽宗御府(內庫)畫目,因靖康之亂被擄到金國,此后因某種原因被冠名“宣和畫譜”,而后在元初又被作了很重要的修訂,歷明清而成為今天所能見的面貌。[8]

張其鳳則以宣和殿是徽宗常住宮殿,時人在書籍冠名中均喜以“宣和殿”或 “宣和”代稱宋徽宗等論據以邏輯推理方式層層演進地說明“《宣和畫譜》出于金元說”不足以成立,又進一步說明徽宗的繪畫思想不止于《畫繼》所載的“崇尚法度、推重神品”,《宣和畫譜》與徽宗思想不僅有關而且關系密切。[9]

三、《宣和畫譜》著述與品評的文人化傾向

作為官修繪畫著錄,《宣和畫譜》理應代表著宮廷審美趣味和院體繪畫風尚,但事實上,從書中可見宋徽宗時期藝術表現與審美并未局限于院體的形似與精工等特質,例如主張“不仿前人,形色、情態自然,筆韻高簡為工?!毙嗡浦庖獜娬{風神和格調。而且在形象塑造上明確提出形似之外還要寓情意、言物志的功能,賦予對象以感情,引起觀者共鳴?!缎彤嬜V》中很多地方體現出受到文人士大夫審美風尚影響的痕跡,在著述和品評上都具有明顯的文人化傾向。

1.《宣和畫譜》著述材料的文人化

《宣和畫譜》史料大量征引文士評論的觀點見解?!缎彤嬜V》評宋道“善畫山水,閑淡簡遠,取重于時。但乘興即寓意,非求售也?!彼蔚赖挠涊d更早見于《圖畫見聞志》,但只以短短60 字介紹其兄弟二人:“宋道,字公達;宋迪,字復古。洛陽人。二難皆以進士擢第,今并處名曹。悉善畫,山水寒林,情致閑雅,體像雍容,今時以為秘重矣?!薄缎彤嬜V》中評語的“乘興即寓意,非求售也”是蘇軾常用的,比如他題跋朱象先的畫作道:“能文而不求舉,善畫而不求售,文以達吾心,畫以適吾意而已。以其不求售也,故得之自然?!碧K軾的書畫和文集曾因元祐黨人事件被禁傳和焚毀,所以《宣和畫譜》引用蘇軾觀點時都不提及出處,而是改頭換面用“議者謂”稱之。如吳道子評價即取自蘇軾《書吳道子畫后》:“議者謂:有唐之盛,文至于韓愈,詩至于杜甫,書至于顏真卿,畫至于吳道元,天下之能事畢矣”[10]特別是蘇軾強調的詩畫相通理念以及論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疏淡含精勻”、“真放本精微”以及“意氣”、“思致”等主張,正是《宣和畫譜》所三致意的。[11]雖然《宣和畫譜》對蘇軾矢口不提,墨竹門也未列蘇軾作品,但事實上《宣和畫譜》還是非常贊賞蘇、黃、米、晁等文士的藝術觀點和審美趣味,宮廷畫院對于文士繪畫觀的采納明顯見于《宣和畫譜》諸多方面,并且引用之后還附加得此品評的畫家必定非同一般,以及畫家由此更加聲名卓著之類的言辭,可見對文士繪畫評論的高度認可。迨至宣和年間,內府又復加搜訪蘇軾書畫,由于所剩無多,所以一紙竟可值萬錢。[12]

2.《宣和畫譜》審美品評的文人化

(1)畫家身份是品評關注的重要元素

《宣和畫譜》特重畫家的身份和修養,并且表現出對文士畫家的大力推崇。書中收錄的231 位畫家中,職業畫家只有26 人,而這26 人也都帶有文士風氣,此外205 人都是有文士或有較好學養的人。評價文士畫家時突出強調他們的身份家世、胸次人品以及文化學養等,而對繪畫本體的技藝因素考量相對較少。謂之:“其非胸有丘壑,發而見諸形容,未必知此?!惫宜≡谥転楣?,宋太宗喜其名節,特遷為國子博士?!缎彤嬜V》卷八《宮室敘論》中評價郭忠?。骸爸宜∽髯?、隸,凌轢晉魏以來字學。喜畫樓觀臺榭,皆髙古,置之康衢,世目未必售也?!碧貏e強調他擅書法和作畫不求售賣,而對繪畫技藝幾乎未著筆墨,只言“高古”,而宋初的《圣朝名畫評》則側重記載郭忠恕的繪畫技藝:“忠恕尤能丹青,為屋木樓觀,一時之絕也。上折下算,一斜百隨,咸取磚木諸匠本法,略不相背。其氣勢高爽,戶牖深秘,盡合唐格,尤有所觀。凡唐畫屋宇,柱頭坐門,飛檐直插。今之畫者,先取折勢,翻檐竦壯,更加琥珀枋,及于柱頭添鋪矣。

[13]《宣和畫譜》在評價王公貴族時也以文士操守品行為標尺。評人物門中五代梁駙馬都尉趙嵒:“格韻超絕,非尋常畫工所及?!切卮尾环?,何能遂脫筆畛域耶?”評趙宗漢:“宗漢博雅該洽。人皆不見其有冨貴驕矜之氣,又無沉酣于管弦犬馬之玩,而唯詩書是習,法度是守平。居無事,雅以丹青自娯,屢以畫進,毎加賞激?!痹u駙馬王詵:“幼喜讀書,長能屬文,諸子百家無不貫穿,視青紫可以拾芥以取?!柌┭旁撉?,以至于弈棋圖畫無不造妙。寫煙江遠壑、柳溪漁浦、晴嵐絕澗、寒林幽谷、桃溪葦村,皆詞人墨卿難狀之景?!盵2]37

《宣和畫譜》呈現明顯的身份尊卑觀念。開篇《敘目》中尊王公為貴,目百姓為賤,而且這種論詞畫譜中隨處可見:“稟五行之秀,為萬物之靈,貴而王公,賤而匹夫,與其冠冕、車服、山林、丘壑之狀,皆有取焉。故以人物次之?!?/p>

雖是強調人物畫要抓住對象特征,但仍透露出強調身份尊卑的繪畫史觀,卷八《宮室敘論》大力推舉郭忠恕后,又列出三位沒有資格載入畫譜的畫家,因其身份卑微而其視為“皂隸”,所以不記錄在畫譜之中:“后之作者,如王瓘、燕文貴、王士元等輩,故可以皂隸處,因不載之譜?!薄霸黼`” 一詞源于春秋時期等級之說?!蹲髠鳌る[公五年》:“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皂是玄黑之色,差役常穿黑色衣服。皂者,衛士也,無爵而有員額者。隸者,因犯罪而服役者,指古代賤役??梢妼@些畫家的貶低與輕視。

(2)文士畫家成為某些題材的品鑒典范

《宣和畫譜》分道釋、人物、宮室、蕃族(蕃獸附)、龍魚(水族附)、山水(窠石附)、畜獸、花鳥、墨竹(小景附)、蔬果(藥品草蟲附)十個繪畫門類,每門《敘論》中都有推舉的代表畫家,其中宋代的畫家都是文士或僧道。

道釋門推舉的宋代畫家是道士李得柔:“得柔幼喜讀書,工詩文,至于丹青之技不學而能,益驗其夙世之余習焉。寫貌甚工,落筆有生意。寫神仙故實嵩岳寺唐吳道元畫壁內《四真人像》,其眉目風矩見之使人遂欲仙去。設色非畫工比,所施朱鉛多以土石為之,故世俗之所不能知也?!崩畹萌嵯沧x書,工詩文、丹青不學而能、落筆有生意、設色別致,是一位兼備畫技與修養的畫家。

山水門多為修養較高的文士畫家。敘論:“自唐至本朝,以畫山水得名者,類非畫家者流,而多出于縉紳士大夫……至唐有李思訓、盧鴻、王維、張璪輩,五代有荊浩、關仝,是皆不獨畫造其妙,而人品甚高若不可及也”。宋代部分特別推重李成,御府收藏畫作159 件之多,位于山水門藏品數量之首。李成小傳有646 字之多,分別談及出身、性情、修養、清高矜重等,尤其強調李成放意詩酒,以畫自娛及不畏權貴等特點:“父祖以儒學吏事聞于時。家世中衰,至成猶能以儒道自業。善屬文,氣調不凡,而磊落有大志。因才命不偶,遂放意于詩酒之間,又寓興于畫,精妙初非求售,唯以自娛于其間耳。故所畫山林、藪澤、平遠、險易、縈帶、曲折、飛流、危棧、斷橋、絕澗、水石、風雨、晦明、煙云、雪霧之狀,一皆吐其胸中而寫之筆下。如孟郊之鳴于詩,張顛之狂于草,無適而非此也。筆力因是大進。于時凡稱山水者,必以成為古今第一……嘗有顯人孫氏知成善畫得名,故貽書招之。成得書且憤且嘆曰:‘自古四民不相雜處,吾本儒生,雖游心藝事,然適意而已,奈何使人羈致入戚里賓館,研吮丹粉而與畫史冗人同列乎?此戴逵之所以碎琴也?!盵2]364-365

再看墨竹門敘論:“有筆不在夫丹青朱黃鉛粉之工也。故有以淡墨揮掃,整整斜斜,不專于形似而獨得于象外者,往往不出于畫史而多出于詞人墨卿之所作,蓋胸中所得固已吞云夢之八九,而文章翰墨形容所不逮,故一寄于毫楮……至于布景致思,不盈數尺,而萬里可論,則又豈俗工所能到哉?”“不專于形似而獨得于象外者,不出于畫史而多出于詞人墨卿”,“文章翰墨形容所不逮,故一寄于毫楮”[2]400表現出文士畫家在繪畫寄情達意方面的獨特優勢。評價墨竹畫家宗室趙令庇的墨竹:“凡落筆瀟灑可愛。世之畫竹者眾多,難得疏秀不求形似盡娟娟奇態者,……雖援毫弄巧,往往太拘,所以格俗氣弱,不到自然妙處。唯士人則不然。未必能工所謂形似,但命意布致灑落,疏枝秀葉,初不在多,下筆縱橫,更無凝滯,竹之佳思筆簡而意已足矣。俗畫務為奇巧,而意終不到。愈精愈繁。奇畫者務為疏放,而意嘗有余,愈略愈精。此正相背馳耳。令庇當以文同為歸,庶不入俗格?!盵2]401贊賞士人畫竹的瀟灑疏放、筆簡意足,認為俗畫精繁反倒適得其反,推舉和樹立文同為畫竹的宗師,而最后講到趙令庇畫竹不俗也是在于追學文同的原因。人物門中,《圣朝名畫評》和《圖畫見聞志》都推重的名家王靄沒有收錄,推重的是文士畫家李公麟。 “故畫人物最為難工,雖得其形似則往往乏韻。故自吳、晉以來,號為名手者,才得三十三人。其卓然可傳者,則吳之曹弗興,晉之衛協,隋之鄭法士,唐之鄭虔、周昉,五代之趙巖、杜霄,本朝之李公麟?!笨梢娫诟鞣N類型的繪畫題材中,文士畫家基本成為《宣和畫譜》審美標準的典范。

3.《宣和畫譜》強調詩、書、畫的相通與關聯

《宣和畫譜》評論常用詩文、書法的觀念比附說明繪畫,特別是詩畫相關的論點俯拾可得。卷二吳道子小傳:“張顛觀公孫大娘舞劍器,則草書入神;道子之于畫,亦若是而已。況能屈驍將,如此氣概,而豈常者哉!然毎一揮毫,必須酣飲,此與為文章何異?”將吳道子畫藝先比之于書法,再比之于文章。卷二范瓊小傳以其作品對比杜甫詩文:“有《烏瑟摩像》設色未半而罷,筆蹤超絕,后之名手,莫能補完。是猶杜甫詩曰“身輕一鳥過”,初傳之者,偶闕一“過”字,而當時詞人墨客補之,終不能到。故知筆端造化至超絶處,則脫落筆墨畦徑矣?!本砣僭嫿I佛寺壁畫歷經九年時間,比之于晉人左思的“十年三賦”。左思《三都賦》歷時十年,成書后洛陽紙貴。卷十六趙仲佺:“不沉酣于綺紈犬馬,而一意于文詞翰墨間。至于寫難狀之景,則寄興于丹青,故其畫中有詩,至其作草木禽鳥,皆詩人之思致也?!本矶妒吖麛⒄摗罚骸霸娙硕嘧R草木蟲魚之性,而畫者其所以豪奪造化,思入妙微,亦詩人之作也。若草蟲者,凡見諸詩人之比興,故因附于此?!彼位兆诋媽W取士與畫院創作都強調詩意的傳達以及含蓄的表現,對宮廷畫院的創作也有著巨大的影響。伊沛霞曾有研究細致地分析了《宣和畫譜》收藏旨趣對宮廷畫家創作產生的影響。[7]105-160

總之,《宣和畫譜》各個門類條目可見其藝術要求和審美風尚,當時重傳神、重寓意、重格調、重風骨等審美范疇已然不囿于形似、富麗等傳統標準,重胸次、重學養、重筆墨等傾向符合的文人士大夫的審美特征,可見宮廷繪畫并非一成不變,也并非與文人畫對立存在。

四、結語

作為繪畫收藏著錄,《宣和畫譜》反映出宋徽宗時的宮廷收藏和審美趣味,它也是一部傳記體的繪畫通史,對于研究北宋及以前的繪畫發展和作品流傳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書中雖然存在不少明顯謬誤,但是無論從體例的新穎完整到對創作觀念的重視,從用語的避免雷同到對一流畫家定位準確以及是否入書的選取標準上都具獨創,對于重要畫家的評價也非常充分和準確。此書版本豐富,從古至今在研究中一直受到關注。值得注意的是,宮廷繪畫著錄《宣和畫譜》在文士審美趣味影響下明顯體現出文人化傾向。從北宋前期的畫史、畫品到中期大量的文人士大夫詩文評論,再到末期宮廷著錄《宣和畫譜》,結合起來整體觀察,北宋繪畫審美趣味呈現出脈絡清晰文人化的過程,值得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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