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

劉劍

阿格拉古堡的幽禁者

—— 記被兒子奧朗則布幽禁于阿格拉古

堡的莫臥兒王朝第五位國王沙賈汗。人間煙

火的國王，聆聽與視野的承載者。

幽禁者與被幽禁者同樣失去自由

他們是光芒與權杖的傳人

人間煙火的國王，聆聽與視野的承載者

羸弱纖瘦的老國王手扶窗欄眺望遠方

那位于河畔對岸的屬于自己的杰作

—— 泰姬陵

還有屬于自己的杰作

奧朗則布——

（一個幽禁父王至死的人）

消逝于一塊紅砂巖的氣息

泰姬陵在靜默中肅立

思念與亞穆納河的清波永遠隔著一條無法逾

越的罅隙

在南亞次大陸，這個烏鴉遠遠多于燕子的國度

阿格拉城堡上空的燕子卻占據著烏鴉的領地

小蜜蜂鉆進恐懼的墻縫

追逐花朵和星辰的蝴蝶變成了一群禿鷲

它們習慣于嗜血和殺戮

每一次日出或日落都是新的

星斗漫天的夜空，冥想與夢境已沒有邊界

生命與死亡同樣沒有邊界

正午的熾熱與午夜的清風同樣赤裸

輕浮的愛與赤誠的愛，就像晨霧與暮靄難分伯仲

貝殼、鑲寶石的廊柱和鍍金的拱頂栩栩生輝

葡萄園無需修飾，昔日碩果累累的欣喜

轉瞬繁華落盡，孤獨與痛苦的祈禱

落寞與憂思的遠眺，追悔不已的虔誠

沒有陰謀，沒有愚昧，沒有卑鄙

只有不屈的悲傷深埋于朽木中

斗轉星移

花兒已變幻出無數種顏色，塵埃終究落定

燭光酒會早已結束

讓我們帶上熟睡的蠟燭去放縱

去背叛，去忤逆，去幽禁吧

改變王國的虛妄和輝煌，刺穿父王的雙眼

截停他生命的鐘擺與情欲

這不僅僅是權勢，密室政治，密室里的罪惡

華麗而悲傷的碑文

這是語言不厭其煩的贅述

收集織錦和絲綢，收集陽光和雨露

風燭殘年的古堡，風燭殘年的煉獄留下月光，

留下鉆石，留下河水的波浪

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亞穆納河永不停歇永不重復的河流

阿姬曼· 芭奴——

用她的倒影，用她水面的船槳

融入愛和秋天，以及秋天里的陰謀和童話

午后的陽光中有迷迭香的味道

在老樹的穹窿里，避暑的小動物們

慵懶地望著鋒刃般的陽光

午后的暑氣中有迷迭香的味道

鳥兒和知了好像在參加歌詠比賽

壺中的水不多了，嗓子在冒煙

這樣的酷暑下，活著真是一種悲傷

幸好還有花朵，還有采蜜的小蜜蜂

天空時而會暗淡下來

仿佛它要讓萬物歇息一下，補充一下水分

一株被要求奉獻出愛的雛菊

尚未開放就枯萎了

無人感覺到害怕，就像惡人從來感覺不到自

己的惡，讓鐵散發出火光

讓所有發光的物體折射出一把利劍

壺里的水蒸發殆盡

拼命歌唱的鳥兒和知了還沒有分出誰是冠軍

搖頭晃腦的樹葉像臺下的觀眾

看著它們的嘴角在滴下鮮血

太陽不落山，那些像星子一樣躲在幕后的評委們不會出現

要不是想看到一個結果

我們才不會在這里苦苦等待

人生午后的桌上，西瓜已成奢侈品

口渴難耐，我們就咀嚼一下綠如處子鋒如利劍般的松針

北方的天空下

低頭的腦袋與仰脖的腦袋，不屬于同一天空

下的物種

左手是食草動物，右手是食肉動物

當挑戰同時出現時，那就遵從自然法則

北方的天空下，馬兒在奔跑

它有許多近親，它并不孤單

我想把牛兒也歸于馬兒的近親

牛兒的行動非常緩慢，馬兒并不同意

牛兒很執拗，即使沒有了牙齒

牛兒也在慢騰騰地咀嚼著青草

慢騰騰地反芻，慢騰騰地交配和下犢

狼群從不吃草，它們被北方的天空詛咒為孽障

它們疾馳而過的爪印變成伸往遠方的鋼軌

那是八月的一面鏡子，映出了初秋的陽光與白云

客人們即將離去，北方的天空映不出他們碩大的身影

再一次舉起酒杯與這即將布滿烏云的天空對飲

雁鵝飛過，說不定還會喝出一嘴鵝毛的味道

（選自《四川詩歌》2021 年秋總第27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