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制的光輝

文/甘聯露

林長制工作日前閃亮登場，由大領導親自坐鎮當護林員，足見上級重視程度。從以往的林業科、農林局、林業局、林業委員會一路走來，這是迄今為止最先進的管林方式。試問，是砍伐山林的斧頭硬，還是阻止砍樹的法律鐵拳硬？但是印在紙上的法規條文，還是要依靠有身份之士去執行，其迫切性不言而喻。

漫山遍野生長的樹木，其實具有級別屬性，“砍樹還得看主人”。曾經到某部營區慰問，后山松樹林郁郁蔥蔥，掩映壯觀崖壁，營房像佛閣那樣巧妙嵌入天然巖縫中，我試圖抵近欣賞，林間響起清脆哨子聲，哨兵端起沖鋒槍。這是國防林，報表指標體現為軍事用途林，伐木工人敢拎著斧頭闖進去？

省府也有林。落實到具體單位，國家公園屬頂級保護，其樹木是金枝玉葉，碰掉它一根頭發絲就難逃牢獄之災。試驗林場、教學林場享受處級待遇，樹林蓊蓊郁郁，損傷樹皮、樹根之類，肯定會惹麻煩，唯獨財大氣粗的央企敢打它主意，動車軌與動車站成線成片替代活立木，好在高峰協調會會做主，另行征用相同面積的待綠宜林荒山，補償給他們植樹造林，使林地總面積保持平衡。委托設區市府管理的森林，是早先省級財政投資治理水土流失的成果，這些省辦市管的科級林場都配套設置森林派出所，派駐正規警察值班護林，如果未經批準就去砍他們的樹，會被抓去蹲號子，面壁思過，戒除偷砍樹的癮。

閩西北山區被定義為南方集體林區，在這些地方，適宜長樹林的山地，幾乎都是農村的，早年間只形成少量既成事實的國有土地。長在農村集體山場上的地方國有林，林權歸屬縣（市、區） 府，林主必須支付山價款或曰山本費（租金） 給村委會，時刻面臨農民理直氣壯地強行收回或慢性蠶食林地的威脅，近旁村莊的游手好閑之徒垂涎覬覦，頻頻揩油?？h屬國有林場一般為股級企業單位，警務室人手有限，場長長期與在黑夜里砍樹的人斗智，積累了豐富的社會經驗，每天賠笑臉和村干部周旋，盡最大可能維護國有資產安全。

上述諸多國有林約占森林的二三成，村集體所有占七八成，前些年執行國家規定的林改政策，大部分已經分到農戶手中，屬于私有資產，為商品用材林性質，栽樹的目的就是為了砍樹，而且杉松針葉樹經濟林居多，保水能力本來就低于闊葉樹，偏偏山鄉老農的思想境界局限性嚴重，對他們來說，樹冠有益于人居環境的大道理過于深奧，抬頭凝視樹干，謀劃砍木頭出售；低頭注視腳下，砍掉林木改種茶葉，實現脫貧致富的愿望。

近年茶文化走紅，理想的山場所產茶青，每市斤一百塊錢，等于茶枝上直接長人民幣。某些縣為幫助貧窮的山民因地制宜解困，委派干部到某茶產業強市學習生態有機茶栽培管理技術，回去傳授，并且自付電話費幫忙聯系鮮葉銷路，群眾滿懷感恩之心，怎么能答應對扶貧事業吹毛求疵呢？種茶業在個別山村走火入魔，茶農雇用專業師傅采取機械化施工方式，在道路曲折的隱蔽山場連片砍樹種茶，當天就能完成作業，立竿見影，下雨天黃泥湯充溢山澗，野生動物瑟瑟發抖。

整治野蠻越界種茶工作組巡查發現問題，拍照取證，召開協調會，聯合多部門行動，拔掉茶苗，挖穴補植喬木苗。擴茶、護林兩路人馬拉鋸攻防，茶進林退，林進茶退，進進退退，各有勝負，拓茶隊員有戰果輝煌者，被繩之以法；復林隊長有督促不力者，被就地免職。鄉府兩頭受氣，以前包片入戶勸說發展茶業從而脫貧的是他們，現在帶路鏟茶種樹的還是他們，農民投入的本錢打水漂，戳脊梁骨記恨他們。呼吁林長裁奪。

偷砍樹嫌疑人被公安機關抓獲后，如果毀壞林木太多，可能會被法院判刑，可是肇事者坐牢并不能使山場自行長出喬木，拖延日久，采伐跡地會荒廢掉，意味著水土流失，所以要責令他再植樹苗補救。但是造林是技術活，只能在冬春季節實施，法官又不知道要間隔多長時間去爬山辨識死樹和清點計算活樹所占比例。這兩年出現“碳匯林業”的概念，某縣探索創辦森林生態銀行，開發出金融新產品小額森林碳匯量，面向老百姓出售，積累營林資金。法庭并處案犯購買之，由綠野公司高級工程師接手林業監理等后續事務，貧困林農申請從事種樹、撫育幼林勞務，森林生態銀行監管支付費用。由于橫跨多個行業，目前只在小范圍內試行，冀望林長調查、研究、總結、推廣。

無償劃走農村森林的時代逐漸遠去，現在只能應急出錢收購農民在二十年內砍伐自家林木的權力，贖買他的活立木，租用他的山場，使買來的林子繼續生存，納入生態公益林管護體系，推遲它命運中變成木材的那一天。搞試點時好辦，瀟灑付錢就是了，林主咧嘴笑，報紙留圖，電視留影。但是要保障重點交通線（如高鐵）、重要河流（如閩江） 兩側的第一重山，這還僅僅是第一重山，沒包括山后面的更高山坡，也不包括流域內所有看不到的山峰，林地面積、喬木蓄積量何其多也，簽字下筆千斤重。如果想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就要隨同征收山林所立足的山地，那么財政就必須拿出以億元為計算單位的銀子，錢從哪里來？林長制任重而道遠。

森林講究“厚度”和“密度”，近鄰某國所需木制品一概從境外進口，國內停止砍樹，人工防山火、治蟲災，大自然通過飛鳥走獸拉屎傳播種子，讓最適宜在當地生長的樹木成為主流植物，持續五十年，林木竟然過度密集，日光難以照到林下，捂出山林病來，只好實行衛生伐，砍開通風、曬太陽的縫隙。大樹又高又粗，砍成原條堆積如山，可是木材加工廠太少，只好賣給我國，反過來賺一筆錢回去，簡直是開辦綠色銀行存本取息啊。林長制工作無止境。

陳杰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