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價

鮑山宏

“咚、咚、咚……”

央視《新聞聯播》剛開播沒一會兒，楊森似乎聽到了敲門聲。側耳細聽，又沒了聲音，他以為是自己聽岔了，沒作理會。

“咚咚、咚……”

不錯，是手指輕叩防盜門的聲音。

這個時候，能有誰來呢？楊森眼盯著電視，側歪著身走到門邊。推開門，楊森被站在門前的兩個人嚇了一跳。您別誤會了，來者不是什么手持利刃、打家劫舍的壞人，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來人太過于突然了，楊森連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人，現在，竟然，他就站在他面前！

“師父，您好！”來者之中的中年人一臉的燦爛，恭恭敬敬地勾了下腰身，沖著楊森親熱地說道。

楊森沒有答應，而是漠然地將二人讓進門。

中年人將手中的煙酒禮物順手放在沙發邊的顯眼處，緊接著，他又指揮同來的年輕人將手中的水果袋，放在楊森客廳的茶幾上，說，叫楊爺爺。年輕人立馬就親熱地叫了聲，楊爺爺好！楊森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一邊示意二人坐下。

中年人叫俞愛保，曾是楊森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退休前，確切地說是下崗前，楊森是供銷社的會計。當年楊森在供銷社做會計，業務水平有口皆碑。楊森為人謙遜、和善，但不善于鉆營職場上的進退，只一心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到后來，與他同時參加工作的同學、同事，有的當了副主任，有的當了主任，有的還當上了書記，他呢，還是個沒有紅頭文件任命的會計科科長。

那一年，俞愛保商業學校畢業，分配到供銷社，成了會計室的一員。俞愛保做事機敏靈活，自此辦公室里諸如打掃衛生、燒開水等一些臟活累活，都被他承包了。對楊森更是好得沒得說，一口一個師父，又脆又甜。楊森說，要不得，我也就大你十多歲，怎能稱師父呢，還是叫我楊會計的好，要不，同大家一樣，叫我楊科長也行。俞愛保當時只是憨厚地嘿嘿笑笑，一轉身還是師父、師父地叫得歡實。

楊森沒得法，同事們又起哄，說，看人家小青年多尊重你，要是我，直接就把他收了。楊森屬于那種在臺面上拿不出的人，也不好再說什么了。漸漸地，楊森也是喜歡上了俞愛保。小伙子不僅業務接受能力強，每天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燒好開水，然后第一個給楊森沏茶，茶葉還都是他從家里帶來的。楊森平生第一次喝的太平猴魁，就是俞愛保買的。過后他知道這種茶葉金貴，很有些過意不去。俞愛保認真地說，您是師父，這都是應該的。楊森說，那就盡這些喝吧，喝完了就算了。俞愛保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呢。

當然，楊森這種受人尊重的日子，還是有結束的時候的。幾年后，能干的俞愛?！翱缃纭碑斏狭松缰魅沃?。又過了幾年，俞愛保當上了副主任。在這之后，私下里俞愛保找楊森交過一次心，明確的意思是：在單位上，以后不便于稱他為師父了，要避嫌的。楊森知道，人家現在當上領導了，恐怕是叫不出口了。

后來，供銷社改制，很多人買斷工齡下崗。在這人心惶惶的日子里，社里人都羨慕楊森，因為在這個關鍵時候，俞愛保因為年輕又有闖勁，能夠配合大刀闊斧的改革工作，被上級任命為社主任。過去的徒弟當上一把手了，楊森的位置無疑是固若金湯了。

但，下崗職工名單一公布，楊森榜上有名！

楊森離開工作二十多年的單位，走上了自謀職業之路。自此，楊森與俞愛保相忘于江湖。

俞愛保坐下來，關切地問，師父一個人在家，師母呢？

她呀，沒啥事干，跳廣場舞去了。

跳廣場舞好哇，現在許多人都在跳，能鍛煉身體呢。

不說她了，俞主任，今晚怎么想到來我這兒了？我可是搬了幾次家，不太好找哇。楊森的語氣故意有些拿腔捏調。

好找，好找，一打聽就問到了，好久沒見著師父了……

俞主任這么叫，我老楊可是擔不起呀。楊森打斷了俞愛保的話。

古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呢。師父永遠是師父，這些年工作忙，也沒時間來看望您老。這下好了，我也快要退下來了，兒子已經去單位報到了，工作算是落實了，我就帶著他來看望您老了。

楊森這才仔細瞧了眼跟著一道來的年輕人。父子倆的確挺像的。

你兒子都參加工作了，的確是歲月不饒人哪！對了，兒子在哪工作？

我兒子叫俞小歡，今年新錄用的干部，分配在新河鎮工作，今天上午才去報到的。

新河鎮！楊森心中一愣，但很快就穩定了情緒，說，好哇，年輕人只要好好干，都有前途。

俞愛保趕緊點頭稱是，連說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送走俞愛保父子，楊森想想，還是撥通了在新河鎮工作的兒子的電話。

兒子慌忙問他有什么事，媽不在家嗎？

楊森說，沒事就不能打你這個大鎮長的電話了？我問你，今天是不是有新干部去報到了？

兒子說，有哇，今年一共分來了三個。

楊森說，難怪嘍，你老子的身價又高了。

兒子一時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有點犯糊涂，忙問，爸，是不是血壓又高了？天氣轉涼了，要注意多多保重身體呀。

楊森責怪道，大驚小怪的，曉得了，曉得了。說完便掛了電話。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