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靈頓街驚魂

雪夜林邊

雷格·克里斯蒂在接受審判后坐警車離開法庭。

蒂莫西·埃文斯被判謀殺妻子和女兒，于1950年被絞死。

瑞靈頓街10號外面有一個帶水槽和鍋爐的小洗衣房。房子外面還有一個廁所，在洗衣間和廁所之外，是一小塊荒地。

到了20世紀初，倫敦城的諾丁山區沒落了，原來優美的聯排別墅被拆分成公寓出租，這里成了巨大的貧民窟，到處都是多人聚居的房屋，到處是老鼠和垃圾。瑞靈頓街是諾丁山區一條典型的街道，瑞靈頓10號是一棟狹窄、沉悶、令人沮喪的房子，位于一條同樣狹窄、沉悶、令人沮喪的死胡同的盡頭。

瑞林頓街10號大概建于1869年左右，像許多其他房子一樣，它被分成三套公寓，每層一套，分別出租。1948年初，一樓住著雷格·克里斯蒂和他的妻子埃塞爾。他們的公寓有客廳、臥室和廚房，一條通道從房子的前門通向后門。二樓的租戶名為查爾斯·基奇納，60多歲，眼睛已經看不太清楚。他的公寓幾乎和一樓的公寓格局一模一樣，只是沒有那條從前門到后門的通道。頂層公寓最小，只有一間廚房和一間臥室。

瑞靈頓街10號外面有一個帶水槽和鍋爐的小洗衣房，住戶們可以在那里洗少量的衣服。房子外面還有一個廁所，所有租戶共用。在洗衣間和廁所之外，是一小塊荒地，只有最頑強的野草才能勉強存活。

1948年3月24日，一位名叫蒂莫西·埃文斯的年輕貨車司機和他年輕的妻子貝麗爾搬進了頂層的公寓。蒂莫西1924年11月20日出生在南威爾士的一個采礦小鎮梅瑟維爾。他從小智商低，在學校學習任何東西都很困難。1935年蒂莫西全家搬到倫敦，1947年9月，蒂莫西與18歲的貝麗爾·蘇珊娜·索利結婚。起初，他們與家人住在一起，但次年年初，貝麗爾懷孕了，他們決定搬出來單住，于是搬到了瑞靈頓街10號。

貝麗爾不善家務，也不會理財，夫妻兩人經常爆發激烈的爭吵，鄰居們聽得一清二楚。1948年10月10日，貝麗爾在醫院生下了個女嬰，取名杰拉爾丁。小公寓顯得更加狹窄了，蒂莫西的工資勉強夠兩個人生活，多了個嬰兒后開始捉襟見肘。蒂莫西夫妻的爭吵更加激烈，很多時候，鄰居看到他們廝打在一起。1949年9月，貝麗爾告訴蒂莫西她又懷孕了，第二個孩子到來無疑是個災難。

11月，蒂莫西一家消失了幾周，11月30日，蒂莫西走進梅瑟維爾的警察局。他告訴警察他把妻子的尸體扔進了倫敦家外的下水道中。按照蒂莫西的說法，這一切起因于意外。貝麗爾急于墮胎，但當時在英國墮胎是非法的。蒂莫西告訴警方，他在酒吧里遇到的一個男人給了他一瓶不明液體，說是喝了就會流產。但是貝麗爾喝了之后就死了，驚慌失措的蒂莫西把她的尸體扔進了下水道。然后他托人照顧杰拉爾丁，自己逃到了威爾士。

諾丁山警方接到了梅瑟維爾警察局的警報后，立即派了警察前往瑞林頓街10號。3個年輕力壯的警察才打開下水道的井蓋，而蒂莫西這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根本無法單獨打開井蓋，這是蒂莫西撒謊的第一個跡象。警察們查看下水道，沒有發現任何尸體，而且下水道非常狹窄，根本容不下一具尸體。

梅瑟維爾的警察再次盤問蒂莫西，蒂莫西改口了。他說，一樓的鄰居雷格·克里斯蒂在試圖給貝麗爾墮胎時，貝麗爾意外去世。諾丁山警方再次得到通知，他們找到了雷格和他的妻子埃塞爾。

雷格說他最后一次見到貝麗爾是在11月8日，星期二。當時大約是中午，他看到她和杰拉爾丁出門。他說她看起來很害怕。同一天晚上，大約午夜時分，他和埃塞爾被樓上傳來的聲音吵醒了，好像有人在四處移動重物。雷格說，不可能是基奇納先生，因為他在醫院，一定是來自蒂莫西的公寓。噪音持續的時間不長，他也沒有多想，就又繼續睡了。第二天，他見到了蒂莫西，蒂莫西告訴他貝麗爾去了布里斯托爾。雷格說他聽到這消息很驚訝。又過了一天，蒂莫西下樓去找雷格說，他對老板很不滿，已經辭去了工作。據雷格說，蒂莫西要搬到布里斯托爾和貝麗爾一起，所以他決定賣掉所有的家具。

而蒂莫西的母親則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蒂莫西告訴自己母親說，貝麗爾去了布萊頓，去看望她父親。蒂莫西的母親知道貝麗爾和父親鬧得很僵，她不可能回去。蒂莫西隨后離開倫敦，不是去布里斯托爾或布萊頓，而是去了他的家鄉梅瑟維爾，住到了他姨媽家里。蒂莫西的母親和姐妹們被弄糊涂了，她們想知道貝麗爾和杰拉爾丁到底出了什么事。蒂莫西的母親打電話讓自己的妹妹詢問蒂莫西，結果蒂莫西就去了警察局。

種種說法讓事情變得迷霧重重，諾丁山警方迅速搜查了瑞靈頓街10號。在蒂莫西的公寓里警察找到了一個公文包，發現是偷來的。梅瑟維爾警方因此指控蒂莫西犯有盜竊罪，并將他押送回倫敦，這是為了在繼續尋找貝麗爾的時候，警方能夠繼續控制蒂莫西。12月2日，警察又回到了瑞靈頓街10號，試圖進入大樓后面的小洗衣間，但門被卡住了。埃塞爾找了根鐵棍，警察用鐵棍撬開了門。洗衣間里很黑，可以看到水槽上堆著一些木頭。一名警察伸手探到木頭下面，能感覺到某種包裹。木頭被移走后，發現了一個用綠色桌布裹起來的大包裹。警察解開固定包裹的繩子，包裹剛一松開，一雙腳就滑了出來，緊接著，貝麗爾腐爛的尸體呈現在眼前。警察們繼續搜查洗衣間，在門后的一些木頭下，發現了杰拉爾丁的尸體。和她的母親一樣，杰拉爾丁也是被勒死的，用來勒死她的領帶仍然緊緊地系在她脖子上。

法醫認為，貝麗爾的右眼和嘴唇上的瘀傷表明她生前曾被多次擊打。盡管陰道內有一些瘀傷，但沒有證據表明是墮胎造成的，有可能是性行為造成的。貝麗爾和杰拉爾丁都死了大約3個星期了。

警察們問雷格是否認得2具尸體上的衣服。雷格說他不能確定杰拉爾丁脖子上的領帶是誰的，但他可能見蒂莫西戴過，或者戴過類似的。

蒂莫西被送回倫敦。他還覺得他可能是因為盜取公文包而接受詢問，然而，當他在警察的陪同下到達倫敦火車站時，一堆記者和攝影師蜂擁而上。在車站，蒂莫西被告知他的妻子和女兒的尸體已被發現。那天晚上，在諾丁山警察局，蒂莫西承認他對這2起死亡事件負責任，并且說這一切是一種解脫。

對蒂莫西的審判于1950年1月11日在老貝利開庭。在當時，一次只能因一起謀殺案受審。這次就是審判蒂莫西謀殺他13個月大的女兒杰拉爾丁一案。對蒂莫西不利的證據是壓倒性的。雷格也被控方作為證人傳喚。辯方發現雷格有過刑事定罪記錄，希望這至少會使他失去作為證人的信譽。盡管過去有過種種過失，但在過去的17年里，雷格一直沒有制造任何麻煩。似乎他改過自新，成了模范公民。雷格是一名戰斗英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毒氣所傷，這讓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還曾是一名戰爭預備役警察。

在證人席上，蒂莫西告訴法庭，他承認他對謀殺案負責，是因為他想保護雷格，盡管他無法解釋為什么。當被問及雷格為什么要殺死他的妻子和女兒時，蒂莫西說：“嗯，他整天都在家?！比欢?，證據全都對蒂莫西不利，他脾氣暴躁是眾所周知的。他在不止一份聲明中承認了謀殺，他準確而詳細地描述了謀殺過程，檢方指出，只有兇手才會如此清楚地知道細節。

第2天早上，陪審團離開法庭進行審議，但在40分鐘內就回來了。蒂莫西因謀殺他13個月大的女兒而被判處絞刑，仍在法庭上的雷格淚流滿面。蒂莫西被帶到彭頓維爾監獄，1950年3月9日被處以絞刑。

貝麗爾和杰拉爾丁謀殺案很普通，很快就被人遺忘了。1953年3月20日，一位名叫賴利的女人和她的丈夫來到瑞靈頓街10號，雷格·克里斯蒂正在等他們。雷格告訴他們，他的妻子已經搬去親戚家了，他也將搬過去。賴利和她的丈夫一起在公寓里看了看，認為合適。于是，雷格提前向他們收取了3個月的租金，然后向他們借了一個手提箱，把他最后的東西放在里面，立即離開了。

但是，賴利一家沒有機會安頓下來。第2天，房東、西印度群島人查爾斯·布朗就過來了。布朗看到賴利一家非常生氣，他說雷格無權出租底層的公寓。賴利一家被要求馬上離開。

一個叫貝雷斯福德·布朗的西印度群島人，住在蒂莫西家曾經住過的頂層公寓里。房東告訴貝雷斯福德，他可以使用一層公寓的廚房。貝雷斯福德注意到廚房氣味太難聞了，他決定徹底清理一下，然后重新裝修。脫落的墻紙告訴他墻壁內有個儲藏間，他找到了儲藏間的門，設法讓門半開，然后他抓起手電筒，透過門縫往里看。結果嚇得他跌倒在地——手電筒發出的光束顯示出一個女人坐在那里，顯然已經死了。貝雷斯福德報了警。那一天是1953年3月24日，伊麗莎白女王的祖母、老王后瑪麗去世，享年85歲，舉國哀悼。

英國電影《瑞靈頓街10號》（1971年）中的畫面。3個年輕力壯的警察才能打開下水道的井蓋，而蒂莫西這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根本無法單獨打開井蓋。

雷格·克里斯蒂和他的妻子埃塞爾。

幾名警官趕到，儲藏間的門被打開了，他們發現，女人背對著他們坐著，身體前傾。她只穿著胸罩和吊襪帶，手腕被一條打成死結的手帕綁在一起，兩腿之間夾著一些衣服充當尿布。很明顯，這個女人是被勒死的。

警方很快在儲藏間里發現了第2具女尸。這具用毯子包裹的尸體頭朝下，靠在墻上，毯子在靠近尸體腳踝的位置用長襪系著縮帆結，尸體的頭上蓋著枕套，同樣用長襪系著縮帆結。接著就是第3具女尸被發現，這具尸體的腳踝被綁住了，這次用的是電線，同樣系著縮帆結。

尸體全部被送往太平間進行驗尸，儲藏間空了。警察覺得可以松口氣了，但是一位警察發現客廳的地板松動了，他撿起一塊地板之后，發現下面的土層松散，接著警察找到了第4具女尸。

在太平間，法醫們的驗尸工作開始了。儲藏間里發現的3具尸體都是20多歲的女性，都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和勒死。背上有劃痕，說明死后在地上被拖拉過。還有跡象表明，死者生前或死后有過性交，其中一名受害者已經懷孕。

地板下發現的第4具尸體與前3具有著明顯的區別。首先，她年紀大，有50多歲了。身上穿著一條花裙子，一件真絲睡衣裹在身上，然后再被裹在法蘭絨毯子里。大約死于12到15周前，她沒有一氧化碳中毒，只是被勒死。

1953年6月6日，瑞靈頓街舉行了一場聚會。這條街道在20世紀70年代被拆除。

受害者的身份很快就被確定了。3名年輕的受害者是雷格·克里斯蒂帶回公寓的妓女，她們是25歲的麗塔·納爾遜、26歲的卡瑟琳·馬羅尼和26歲的荷柯陶瑞亞·麥克倫南。在地板下發現的老婦人是雷格的妻子埃塞爾。

警察們第2天繼續在雷格的家中進行搜索。這次發現了一個舊的煙草罐，打開后發現里面有4簇陰毛，但是與已知的所有受害者都不相符。在花園里，發現了多塊人骨，以及一些頭發和衣服碎片。到搜索完成時，警察又找到了2名女性受害者，其中1名沒有頭。

不久之后，花園里2名受害者的身份也被確認了。露絲·富爾斯特1939年離開奧地利來到倫敦，于1943年8月24日失蹤，當時21歲。穆麗爾·伊迪1944年10月失蹤了，當時她和雷格在一家公司工作。她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時身穿黑色羊毛連衣裙，在花園里發現的裙子碎片證實了這一點。警方開始全力追捕雷格·克里斯蒂。

離開瑞靈頓街后，雷格先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館，用真名支付了7天的住宿費。當瑞靈頓街成了頭條新聞后，他逃走了。他在倫敦四處游蕩，吃得飽，睡得香，大部分時間都在咖啡館和電影院里度過。3月的最后一天，雷格在泰晤士河畔靠在欄桿上，望著河流。一名警察覺得他很可疑，要求他摘下帽子，就這樣，瑞靈頓街的怪物被抓獲。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雷格在3個不同的場合承認了自己的罪行。1953年6月22日，對雷格的審判在老貝利開庭。盡管他承認了另外6起謀殺案（沒有承認謀殺杰拉爾?。?，但他只被指控犯有謀殺妻子的罪名。他坦然承認殺了埃塞爾。他說，蒂莫西被處決后，瑞靈頓街10號的情況開始發生變化。一直患有抑郁癥的雷格的精神狀態變得更糟了，不得不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醫生認為他是“潛在的同性戀者”。到1952年，雷格辭去了工作，埃塞爾不像過去那樣經常去探望親戚了。雷格很沮喪，他又要殺人了，而埃塞爾是他的障礙。1952年12月14日上午，雷格將躺在床上的埃塞爾勒死。他把她的尸體留在床上3天，因為他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但后來想起了客廳里松散的地板，于是他把埃塞爾的尸體塞進了地板下。

擺脫了埃塞爾，雷格壓抑了3年的殺戮欲望得到了釋放，并且愈演愈烈。1953年1月的某個時間，雷格遇到了25歲的麗塔·納爾遜，一名懷孕6個月的妓女。他再次假裝擁有醫學知識，假裝可以幫麗塔打掉孩子。麗塔來到雷格家，他讓麗塔坐在椅子上，同時幫她戴上他制造的一種面具，里面的香氣讓人聞不到煤氣味，一旦失去知覺，她的命運就和之前的受害者一樣了。之后他又以類似的方式殺死了2名受害者。住在沒有家具的公寓里，4具腐爛的尸體散發出難聞的氣味，雷格不得不于3月20日離開了瑞靈頓10號。

6月25日，陪審團作出了裁決：雷格謀殺罪名成立。7月15日，雷格在彭頓維爾監獄被處以絞刑。雷格到底殺了多少人？不屬于任何已知受害者的4團陰毛表明還有其他受害者，但這個問題永遠沒有答案了。對于瑞靈頓街的居民來說，生活變成了一場噩夢。觀光者蜂擁而至，擠滿了已經很窄的死胡同，都來看那個臭名昭著的房子。最終，整條街在上世紀70年代初被拆除。

雷格的有罪判決并沒有讓案件結束。在性欲謀殺聞所未聞的時代，雷格的罪行是不可想象的，但對于英國保守黨政府來說，還有更可怕的事情：3年前，他們是否絞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警方對貝麗爾和杰拉爾丁之死的調查一團糟。在花園里尋找貝麗爾的尸體時，警察沒有注意到支撐著圍欄的大腿骨，這是雷格的狗刨出來的，花園里還可以看到其他一些骨頭。警方搜查后不久，這只狗就刨出了另一名受害者穆麗爾的頭骨。雷格把它藏在外套里，從房子外面經過的警察把它扔進了一座被炸毀的房子里，不久后這顆頭骨被交給了警方，警方認定是一名戰爭轟炸受害者的頭骨。

另外，12月2日在洗衣房中發現貝麗爾的尸體時，表明她已經死了3個星期。根據警方的想法，這是蒂莫西放在那里的。但是從10月開始，建筑工人一直在使用洗衣房存放工具，而那段時間尸體肯定不在那里。實際上，在尸體被發現的前一天，工人們還在使用洗衣間。

隨著雷格承認謀殺了貝麗爾，公眾開始質疑蒂莫西一案，要求重新進行調查。調查在雷格被絞死的前一周開始，調查的主要證人是雷格本人。貝麗爾的尸體被挖掘出來，并進行了第2次驗尸。結論是，貝麗爾并沒有像雷格所說的那樣是一氧化碳中毒而死，而是被一根繩子勒死了。此次調查的結論是沒有發生誤判，蒂莫西犯有謀殺杰拉爾丁的罪行，而雷格說自己是殺害貝麗爾的兇手是謊言。

1964年，保守黨政府在選舉中落敗，新的工黨政府上臺。1965年，新任內政部長同意再次調查蒂莫西一案。調查于1966年1月完成。調查結論很奇怪。報告認為，雷格確實殺死了杰拉爾丁，但蒂莫西殺死了貝麗爾。盡管得出了這個驚人的結論，但該報告確實同意，如果所有的證據都提交給了法庭，那陪審團就不能判定蒂莫西犯有任何謀殺罪。同年10月，白金漢宮宣布女王已赦免了蒂莫西的罪名。2003年1月，蒂莫西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妹妹獲得了賠償金。

蒂莫西案件推動了英國的廢除死刑運動。英國最后一次對犯人執行死刑是在1964年。2003年10月10日，英國簽署了《第13號議定書》（《歐洲人權公約》的補充文件），正式取消死刑。但近年來，英國公眾對死刑的看法發生了變化。以蒂莫西案為例，確實應該廢除死刑，但是想到雷格·克里斯蒂案，死刑還是有必要的。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