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昌芹，指尖竹夢

李璐璐

楊昌芹在制作竹編工藝品。（王長育 / 攝）

赤水河畔，茂林修竹。清晨，扎著一條大麻花辮的楊昌芹身著棉布長裙，背著竹簍，手提鐮刀，行走在竹林間。她麻利地砍下一根竹子，斷成幾截，裝進竹簍里，再順著竹邊小路，回到工作間。

刮青、破竹、起篾、拉絲、染色、編織……楊昌芹坐在長條竹桌前，細心完成20多道工序，把竹片處理成晶瑩透明、細如頭發的竹絲，再精心編織，最后裝裱。在她的巧手下，一根根竹子變成了花瓶、茶壺套、包包等精美的竹編藝術品?！爸褡痈纱嗬?、開裂性強，富有彈韌性，而且堅固耐用。一個針眼兒大小，就可以穿10根左右的竹絲。竹絲可以做字畫，可以做各種編織品，基本上能達到細如發絲?！彼龑Α董h球人物》記者說。

楊昌芹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赤水竹編”傳承人，也是一位“90后”全國人大代表。作為靠竹編文創產品帶領群眾就業增收的年輕人，楊昌芹更關注傳統文化傳承的問題，以及如何推動鄉村振興。

楊昌芹和丈夫黃武平在赤水市大同鎮民族村的竹林里采伐竹子。

貴州省赤水市大同鎮民族村，幾名婦女在楊昌芹（前）帶領下進行竹編創作。

楊昌芹在非遺赤水竹編培訓基地查看竹編產品網店銷售情況。

“學手藝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

楊昌芹對竹編工藝有發自內心的喜愛?！爸袊鴤鹘y文化里，充滿了對竹子的熱愛。竹編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一直以來，竹編器皿都是作為實用的生活器具。貴州赤水是中國十大竹鄉之一，流傳于這一帶的竹編工藝，從明末清初到今天，已經發展了幾百年?！睏畈壅f，“隨著不斷有更豐富材料的出現，竹編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竹編工藝也成了保護在博物館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所以，我們不僅要對竹編工藝保護傳承，也要創新利用?！?/p>

楊昌芹和這門古老手藝的緣分，在她看來是命中注定的?！皬男∥揖拖矚g做手工。我們姐妹仨穿的毛衣、鞋，戴的帽子都是我母親手工編織的，我從小就跟著她一起做這些東西?！?/p>

楊昌芹出生在印江縣的一戶苗族人家，小學四年級時，父親因病去世，母親帶著她們姐妹仨艱苦度日。15歲時，為減輕家里負擔，楊昌芹放棄進入縣重點高中學習的機會，選擇外出打工。1年后，她又進入黔東印江民族職業學校學習幼師專業。

2007年9月，從學校畢業后的楊昌芹偶然得知消息，市經貿局要組織10個姑娘去赤水學習竹編工藝。熱愛手工的楊昌芹非常興奮，決定報名參加學習。母親對女兒學竹編表示擔憂，認為學這門手藝沒有什么前途。楊昌芹安慰母親說：“可能未來我在物質生活上不如別人富裕，但我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睏畈圩?0多個小時的大巴車，來到赤水參加竹編工藝培訓課，師從貴州省竹編工藝美術大師陳文蘭。

學習的過程非常辛苦，對于初學者，由于把握刀的力度不準，輕了削不下，重了會割到手，姑娘們時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編織到凌晨一兩點才休息?！俺嗨窬幑に?，看似簡單的外表下，隱藏著復雜的流程。光是起篾、拉絲這兩道工序，就得經過三五年的苦練才能掌握。因為學習過程枯燥，又可能賺不了什么錢，所以我們手藝人中有一句話叫：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貧?！睏畈壅f。

難度高又乏味的學習生活，嚇退了一撥又一撥姑娘，最后只有楊昌芹一人留了下來。她懷著對竹編工藝的滿腔熱愛，勤學苦練?！拔艺J識一位老手藝人，他有個徒弟，跟他學習了兩三年又走了。這門手藝傳承不下去，老手藝人說的時候滿眼含淚。我當時就想，我必須要把這門手藝做好，并且還要讓更多的年輕人加入我們的行業?！睉{借這股子沖勁和信念，楊昌芹跟隨師傅陳文蘭苦練技藝，原來柔嫩的一雙手布滿了刀痕和老繭。

功夫不負有心人，多年苦學，楊昌芹終有所成。2014年，她被評為“貴州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2015年，在貴州國際民族民間工藝品文化產品博覽會上，楊昌芹編織的作品獲得能工巧匠選拔大賽青年組一等獎。她的兩個作品《竹編熊貓》《大肚佛》分別被國際竹藤中心、貴州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永久收藏。

“它既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

學成出師的楊昌芹辦起了一個手工作坊，但她并未滿足于傳承技藝，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創新上?！爸挥袆撔虏拍茏屩窬幑に嚤皇袌鼋邮?，才能讓大家了解、接受這門手藝，才能吸引更多的人去學習和傳承?！睏畈壅f，“傳統的赤水竹編工藝，主要是平面編制，已經不被今天的市場審美所認可，產品必須結合當下人生活的審美才能在市場上流通。而且，我們工作坊得先吃飽飯才能談發展呀?！?/p>楊昌芹注重將竹編和現實生活中的常見器具相結合，對傳統工藝進行改良創新，根據實物的形狀來設計竹編圖案，并進行立體編織的手法創作?！傲Ⅲw竹編創作手法主要分為起底、編織和鎖口三道工序，同時加入插、編、穿、削、鎖、套等技法，讓竹編制品既保留實用功能，也擁有現代審美的藝術性。以前我們做一些竹籃竹席生活用品，現在我們把它做成包包、手鐲、咖啡杯套、茶杯套、燈罩等，它既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光器皿我們就能編出100多種花樣?！睏畈壅f。gzslib202204041929

“立體竹編的特點在于使竹絲依胎成型，這就要求竹片要處理得細如發絲，并且要注意到竹絲的色差。比如說打底的時候，要知道竹面有多軟?！?/p>

在實踐中，楊昌芹發現赤水當地慈竹的竹節比較平整，非常適合做立體竹編?！百F州擁有竹林面積132.8萬畝，我們完全可以靠竹吃竹?！?/p>

在工作過程中，楊昌芹還前往上海美院、清華美院等院校學習設計，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藝。她將竹編和銀器、衣物結合，做出漂亮的首飾和衣服。漸漸的，楊昌芹有了更大的想法，她想要工作坊發展更規范，走得更長遠，并逐步建立品牌、體系，和市場進行對接。2012年，楊昌芹在大同鎮注冊成立赤水市牽手竹藝發展有限公司，創立了“極竹堂”品牌。原來的小加工作坊開始公司化運營，竹編制作、銷售有了更加規范的管理。

“這是我作為非遺傳承人的底氣”

過去，竹農一般是把竹子賣給造紙廠或竹建材廠，一根慈竹的市場價格大約3元，而楊昌芹給竹農的價錢是20元一根，而且只要中間部分，剩下的頭尾部分，竹農還可以拿去賣竹原料。

村民汪長富家就是楊昌芹的供應戶。汪長富種了十幾年竹子，有竹林五六百畝，2015年開始和楊昌芹合作。他說：“賣竹子比賣竹原料劃算，原來一根竹子只賣5塊錢，我們賣給她（楊昌芹）就是20塊錢，而且我們只砍倒不用自己搬運?！泵磕?，楊昌芹的公司都要高價從大同鎮民族村收購幾萬根慈竹。

為帶動當地村民致富，特別是留守婦女就業，公司開辦了竹編工藝培訓班，免費進行竹編技藝培訓?！皠傞_始，村民有很多顧慮，因為竹編這門技藝非常冷門，大家覺得在生活中沒有多少用處，學會也賺不了什么錢，因此招人很困難?！睏畈壅f，“后來我就去家訪，鼓勵大家學習竹編，告訴大家學習是免費的，并且可以帶薪學習?！睂W習還能賺錢，學成還有工資，當地的留守婦女開始走進學習班。2012年以來，參與到竹編技藝培訓的留守婦女、精準扶貧戶、易地搬遷戶、殘疾人、學校學生，總人數達8100多人。

楊昌芹（中）在指導學員制作竹編工藝品。

左圖：2022年3月8日，楊昌芹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二次全體會議。右圖：楊昌芹在北京展示竹編作品。

公司剛起步時，有時訂單沒落實下來，沒有錢發工資，楊昌芹就四處籌錢，按時足額把工資發給員工。剛學竹編的村民，時常會出現產品不合格的情況，楊昌芹就算虧錢也要原價回收，保證村民的收入。她對所有客戶承諾，七天無條件退換貨、按時交貨、不合格產品堅決不流進市場。她說：“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不能以次充好，做人做生意都得講良心守信用！”

民族村村民譚光玲上班之前在家帶孩子，如今工作快3年，一個月能有3000多元收入。村民熊艷平均做一個杯子需要兩個小時，一天能做四五個，發工資按計件算，一個月能有兩三千元收入。

今年76歲的袁興明一條腿有殘疾，又沒有子女照顧，楊昌芹聽說后，便經常請袁興明幫忙做原材料，動員他把以前的竹編農耕用具變成工藝品，還親自上門去收購這些工藝品，使老人家有了固定收入。他說：“現在家門口上班，每個月不僅可以領到4000多元的工資，還可以照顧老伴?！?/p>

2019年，楊昌芹公司產值達到1200萬元，擁有20多個商標，12項發明專利，竹編包、裝飾、竹編畫等各類特色工藝品，銷往美國、葡萄牙等地。2019年，民族村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全部脫貧。

隨著公司的發展，楊昌芹建起一座占地2000畝的竹編非遺文化體驗中心，是集培訓、生產、銷售為一體的竹編工藝傳承基地。她采取保底分紅加收入分成的方式，讓當地村民都參與進來，共同致富。去年，公司通過村集體扶貧資金入股方式，利益聯結177個貧困家庭570人，分紅近20萬元?！拔夜緺I業額不是全部歸公司所有，其中80%是發給這些留守婦女員工的，所以她們能有這么高的工資，這其實相當于我們是搭伙干活兒，她們也愿意。我是為了大家來做這件事，希望有更多的人參與進來?！睏畈壅f，“這種扶貧扶智的模式，讓非遺技術傳承發揚，也讓手工藝人致富，這是我作為非遺傳承人的底氣?！?/p>

除了當地人，還有全國各地的學員慕名到竹編非遺文化體驗中心學習，已有千余名學生從這里畢業。去年以來，楊昌芹還結合國家“雙減”政策的推行，不斷豐富產學研基地功能，推動竹編非遺技藝進校園，將其作為課外文化教育，為學生講解、演示竹編工藝;同時利用當地非遺產學研基地作為校外勞動實踐基地，吸引學生主動了解參與。

“孩子就是未來，我們的傳統工藝傳承，應當主動向年輕化發展，從小培養興趣，在孩子們心中形成文化慣性?！睏畈壅f。她還打算跟各大高校合作，請高校教師前來為學員講授設計。

取得不菲成就的楊昌芹并沒有停下腳步，她的目光看得更深更遠，希望能通過國際交流平臺，讓中國的傳統手工藝產品走向世界。她說：“我很高興能用自己的一技之長，為家鄉脫貧致富作出一點兒貢獻。手藝活兒是我一直以來的愛好，竹編讓我實現了心中夢想?！?/p>

（“@Z世代”由本刊與人民網聯合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