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瀘沽湖

撰文_雷鹿茸

瀘沽湖

當飛機降落在高山之巔的瀘沽湖機場，多年來屢次與它緣慳一面的我不由發出遲到的感慨，原本路遙林深的瀘沽湖，再也藏不住了。

這位于滇川邊界線上，群山簇擁的深邃水域，即便進入旅行界的視野與行程單都已多年，仍然有一種高懸世外般的神秘氣息。

隨大巴車一路盤山下降往湖邊，高大的格姆女神山率先驚艷了整車人的視線，司機甚至提醒大家別都蜂擁在車廂一側拍照。摩梭人相信女神騎著白馬往來于天地，庇佑著人間。女神山穩定而安詳的身形在想象中，會逐漸呈現為一位母親的形象。

接著就是寬廣而碧藍的湖面倏然展現在眼前。人們瞬間靜默，手上相機、手機“咔嚓”不停。旅途始于想象，更始于最初的這一眼。

去轉一轉瀘沽湖吧。

朝看飛鳥自由飛翔，夜聽湖水溫柔拍岸。

格姆女神山庇佑著瀘沽湖（攝影_雷鹿茸）

攝影_雷鹿茸

里格半島

而我，也“藏匿”在這些必定經歷過人世滄桑，頭發泛白，卻穿著越是鮮艷的沖鋒服的游客中間，露出一臉心馳神往的笑。

瀘沽湖，湖東是四川的鹽源縣，湖西屬于云南的寧蒗縣。我計劃中的兩日環湖徒步，就從湖西開始，逆時針方向行進，起點和終點都是大落水村。當地政府在1996年修建了環湖公路，后來又經過提升，如今交通條件已大為改善，令當地人受惠，也令我這樣一個山外來客受益。

清晨湖面水汽濃重，天氣一時還看不出好與壞。湖岸邊有青草甸拱出萬千花朵，水中稍遠處有野鴨群在喧嘩沐浴?；赝麆倓傠x開的村莊，已被垂直而下的金光所籠罩。晨曦吐露，湖面微瀾，我在規整的岸邊公路和野趣的近水棧道上交錯前行，體力尚充沛，享受徒步帶來的快樂，十公里后就到了里格村。外界流傳的瀘沽湖美圖，很多都是取景自這里。集散的游客多起來，我也深入它探進湖水的小小半島。舉目是被繡球花裝點的木屋，垂首是盈盈水草舞動波光。

瀘沽湖沿岸地勢起伏，雖然也有羊腸小道，有沼澤濕地，但對徒步者還算友好，強度并不是很大。當然，人跡少的路段，少不了會有植物恣意生長。我的衣服和包上就掛上了一堆蒼耳和其他不知名植物的種子。

越來越接近海拔3754.7 米的格姆女神山的山腳。作為瀘沽湖四周最高的山峰，它始終是一路上可前瞻或回望，用目光致敬并標注的指引，讓我時時得以判斷自己的位置與位移。在瀘沽湖附近生活的人們，一直有轉山、轉湖的民俗。每年農歷七月二十五，男女老少會穿上鮮艷的服裝，帶著佳肴、經幡、藏香相約而行，年輕人更是邊走邊唱摩梭情歌。那是他們的生活，更是他們生命里的歡樂。

女神灣日暮

午時我已經抵達與大落水隔岸相對的小落水村，在此時寂靜的村子里找到一家食店，要了臘肉，炒在青椒和洋蔥里配飯，分量比想象的還更足。我飲水，發呆，好好休憩了一番。也和在后院的店主人隔空結賬。他喊，好，掃碼就行。之后“混”在一大群山羊隊伍中，一起穿過了川滇分界線。云南一側的湖岸更陡峭些，四川那邊就十分舒緩了。地圖上顯示旁邊的小坡上去，就是楊二車娜姆的老家。那個頭上總是帶著一朵大紅花的奇女子，走出瀘沽湖后，在山外的世界，也活出了她的精彩。

后龍山將湖面分成馬蹄形，對岸是大落水村

四周群山環抱的瀘沽湖，面積有五十多平方公里，岸線多彎曲，沿湖共有四個較大的半島伸入湖中。最大的，就是后龍山，楔入湖心把整個湖面阻隔成一個馬蹄形。它可是摩梭傳說中的男山神，與格姆女神是一對至愛情侶。這位“男神”也令湖岸線的長度陡增。

原本以為憑我的經驗和體力，可以較為輕松地完成環湖“挑戰”，不料第一天的最后還是“淪為”苦旅。腳力在臨近黃昏的時候似乎耗盡，但必須從后龍山直穿下去，直到抵達女神灣。那里是個狹窄的岬灣，據說是觀賞瀘沽湖落日的絕佳地點，也是我的住宿點。只有三兩家客棧依山開設，屋子也都是木頭的，隱在濃翠中，金秋時節，這里一定會更美。我預訂的花園般的土土客棧沒有別的客人。木柵欄院門敞開，腳邊就是漣漪輕襲沙粒的湖水。越近岸，水越薄，仿佛可以無所顧忌地走進去。

瀘沽湖的安靜氣質，在女神灣更明顯了。入夜后的湖泊與天宇相互映襯，銀河里有多少繁星點點，在有情人的眼里就有多少浪漫。棧橋那邊一個女子在黑暗中背身而立良久，經過她的時候才發覺，也被她出聲阻拒，原來是在等待相機的長曝光。她一定在謀劃一張美美的照片吧。

“水性楊花”，是對波葉海菜花的“誤讀”

攝影_雷鹿茸

TIPS

徒步路線及時間參考：

環瀘沽湖徒步全程總距離約76 公里，如果不走省道，可縮短至57 公里左右，能在兩天內完成。

第一日：31 公里 約耗時：9 小時

經大落水村（8:00）-里格半島（10:00）-小落水村（12:00 午餐）-越過川滇交界點（13:00）-大咀村（14:00）-情人灘（14:30 休整）-鹽左公路紀念碑（15:20）-女神灣（17:00）

第二日：26 公里 約耗時：8 小時

女神灣（9:00）-后龍山棧道（10:00）-博瓦（11:00）-扎俄落村（12:00 午餐）-走婚橋（13:00）-舍垮（14:30）-重回云南境（14:50）-三家村（15:30）-大落水村（17:00）

第二天一早重新出發，在Z 字形山道上吃勁的時候，聽到昨晚招待我的餐店老板騎摩托車的轟鳴聲，他招呼我，把我捎到了坡頂的古道入口。隱藏在后龍山脈中，據說是摩梭人轉山的古道，可以帶我橫越山脊。這一段路始終走在翠綠的松樹、杉樹密織而成的森林里，也被間或穿葉灑落的陽光照拂。在山脊的高處，看湖中劃往王妃島的彩色豬槽船，這湖中唯一的交通工具，如今是游客們熱衷的選擇。他們都是我的景中人。

白云用影子擁抱湖面，青山以巍巍訴說情懷。身體有疲累，但心情是真的無雜念，只剩在陽光和清風間的愉悅。

但抓緊時間，未敢沉溺。經博瓦灣，一路暢達，徑直通往湖東草海邊的一連串摩梭部落與村寨。那些古樸的，由井干式木楞子房組成的村莊，散落在肥沃的田野里，在陽光下堅實如歲月，美麗如童話?；鸺t的多頭月季開得燦爛極了，空氣里運來很多的小瓢蟲。瀘沽湖的湖面分“亮?！焙汀安莺！?，后者的面積不算小，密密匝匝，卻是瀘沽湖重要的生態平衡體系，可以說有草海才有瀘沽湖清澈的湖水。其實說起來，“湖”這個字本來的意思，可不就是“水面長滿胡子般水草”？

五彩豬槽船駛往王妃島

草海與摩梭村寨安寧靜美

在草海上有一座古老的“走婚橋”，連接南北兩岸，是原摩梭人約會的地方。到如今或許有成千上萬的文章、資訊，向外界“普及”過這里“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不管最終是一知半解還是誤導出歧義，我都希望，這里的人們可以不受影響，永遠按照自己的文化與心意生活。

有人也把瀘沽湖形容為“人世間最后的天堂”。我不以為然。人間何來什么“天堂”呢？人世間，平等地充滿七情六欲、酸甜苦辣。

“痛并快樂著”的長途徒步，多數旅游攻略里并不會推薦，但是，它或許也是在人世間確認自己的一種方式。是絕不輕松的，久未遠行的我腳上打出了好幾個血泡。我也低估了這里的紫外線。和以往的歷次徒步一樣，后半程主要靠堅持。如果有過一點自我感動，那也是終極疲憊后的意識復蘇，是一些微小的感喟與回甘。

我也深知，這些都并不足以令平庸的生命或者生活，從此不普通。

在人世間說“天堂”，也許有點奢侈了。但是不妨轉一轉瀘沽湖吧，朝看飛鳥自由飛翔，夜聽湖水溫柔拍岸——即便人生漫長，邊走邊唱。就算人生苦短，有此一賞。

一首詩《湖河水》寫“四面歸途合奮涌，萬方志向匯湖河?！笔前?，“四面歸途”，你眼看的只是一面靜湖，安然自若，其實它八面來水，風云激蕩。不太為人所知的，流入瀘沽湖的河流大小有18條之多，當然雨水也很重要，直把這個高山湖泊和遙遠的大洋“連接”在一起。它在豐水期溢出的湖水變成河水又變成江水，經雅礱江流往金沙江，也終會歸入大海。

水流不息，人亦如此。八方來客可以從麗江、香格里拉到瀘沽湖，可以從攀枝花到瀘沽湖，可以從稻城亞丁穿越到瀘沽湖，如今還可以從成都、昆明直飛瀘沽湖，見證它的日出和晚霞，整頓身心后，從容離開，或者說，再次奔赴——人世間依然鬧哄哄。

我也感激這兩日我與你纏在一起，一路順遂到別離。

攝影_雷鹿茸

湖光山色在晴雨中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