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貴
恐怕不少人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深信不疑,我卻更信“重賞之下必有‘庸夫’”。因為于今,我對前語愈益耳聽為虛,對后說倒是越發眼見為實。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原意是指在重賞刺激下,定會有勇者接受挑戰。在物質極其匱乏年頭,有人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對“饑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者而言,也許藉以豐厚財物刺激,確能引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效應,相對而言,在人人衣食無憂安居樂業時代,重蹈僅憑重賞就讓人接受挑戰的覆轍,卻未必次次靈驗屢試不爽。原因在于,恩格爾系數與“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人數成反比,換言之,當解決溫飽甚至步入小康后,人們趨利避害權衡點發生嬗變,愿意接受重賞做“勇夫”者勢必減少,而非相反。
春秋戰國時,秦國商鞅在秦孝公支持下主持變法。彼時正值兵革互興,為立信推改,商鞅下令在都城南門外立一根三丈長木頭,并當眾許諾:誰能將木頭搬至北門賞金十兩。圍觀者不信如此易事能得巨額豐賞,無人挺身一試。于是,商鞅將賞金提至50金,終于有人出手將木頭扛到北門,商鞅當即踐諾兌賞。此招意在樹立公信,果然立竿見影變法順推。玩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典故,其雖有重賞,標的物卻無風險可言。作如是觀,挑戰者也是為測試吏治公信而“勇”,并非“人為財死”之“勇夫”。
就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本質上,“勇夫”頂多也是“庸夫”。古語“香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意思大抵是說,投放香餌必有貪吃魚兒上鉤,重賞之下必有敢拼命者出現。死結在于,重金懸賞猶如香餌,魚兒吞食香餌,必定上鉤淪為釣者美食;受人錢財替人消災,拿人賞金為人賣命。也就是說,“勇夫”中不乏沖重賞而來的“庸夫”,至于重賞能不能拿、拿得是否正義等,他們往往因利令智昏而忽略不計。再掘進一步說,舉凡真正為匡扶正義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夫”,往往并非為重賞而動,更遑論計較重賞多寡。相反,設若“勇夫”不是為見義勇為而冒險出手,比如,封建統治者以賞金收買為其幫兇的“死士”“俠客”;二戰時被法西斯重金收買而背叛出賣民族利益的內奸叛徒;黑惡勢力重金雇傭戕害無辜生命的“刺客”“殺手”,等等。此等下三濫“勇夫”,則差不多已從“庸夫”墮落為罪人。
重賞性屬激勵范疇。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揭示,個體成長內在推力在于動機,動機由不同需求組成。人的需求由低到高,依次分為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及自我實現“五層”,且呈現由低層次向高層次的演進趨勢。由是,無論是從財物重賞性屬滿足低層生理需求審視,抑或就重賞標的未必與挑戰者需求同頻而照單全收考量,被刺激者都難脫下“庸夫”帽子。
由物質到精神,或可視為重賞升級版,比如許諾高官厚祿功名榮譽等。問題在于,真正精神獨立者,并不會在意在乎這些“勞什子”。一方面,蘇格拉底開示:“吃飯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不是為了吃飯?!睂樾叛龆钪默F代公民而言,他們非但對低級需求并不貪婪奢求,甚至能為信仰不惜犧牲生命;再一方面,對具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特立獨行者而言,他們從來只從屬于內心和靈魂,而罕有為外部誘惑所動。至于現實中,那些經不住“身外之物”誘惑的“專家”,不是匍匐于權勢胯下茍且偷生,便是出賣良知靈魂為利益集團代言人;那些被網絡資本和流量圈養,動輒危言聳聽的“網絡大V”;那些被網絡平臺高光推介,夜以繼日胡編亂造生產嘩眾取寵垃圾文字,溫水煮青蛙讓人成癮“愚樂致死”的“網絡寫手”,等等宵小之輩,這些吃相難看“陰溝里的鵝子——顧嘴不顧身”的可憐人,當然不算“勇夫”而屬“庸夫”。
設若將“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看作是“重賞之下必有‘庸夫’”的動物性成因;那么,文明教化缺失、公民啟蒙缺位和公共精神缺乏,則可被視為“重賞之下必有‘庸夫’”的社會性動力。要讓“重賞之下必有“庸夫”消失,自然首當藉以“補缺”,鏟除“存在皆合理”的寄生土壤,改良“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環境生態。
王永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