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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

2022-05-17 10:17郭俊云
大理文化 2022年5期
關鍵詞:志海室友

●郭俊云

1

再次見到錢志海,是在我們大學畢業后十年,他到我所在的城市來出差。

晚上八點鐘,下了晚自習,我驅車到高鐵站去接他;高鐵站外的廣場上,錢志海站在風中,右手扶著行李箱,左手揣在褲兜里。

我不知道我倆的友誼是否還在,十年未見,或許我們都會有一些變化,會有一些隔閡,雖然我倆都是老師,他是小學老師,我是高中老師,面對的對象不同,我擔心我倆沒什么共同話題,經過這么多年在社會上的摸爬滾打、風吹雨淋,我怕我們都變得拘謹,沒有了校園時代相處的隨性與灑脫。

我走上前去,熱情地跟他握手、擁抱,我說,錢兄,十年未見,變化挺大呀。

我仍然喊他錢兄,大學時我就這么喊他。

錢志海笑著說,誰變化不大?你還不是一樣,我看你起碼胖了十公斤。

我說,我確實長胖了十公斤,錢兄,原來你是瘦得前胸貼后背,現在至少胖了二十公斤吧?

說著,我把雙手放到他胸前和后背,錘了錘,摸了摸,比起十年前,他胸背之間厚實了太多了。因為長胖的緣故,他的外貌和身材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不再像十年前那樣,精瘦精瘦的,臉頰凹陷著,像是一陣風來,都能將他吹倒。白色襯衣下肚子鼓起來了,腰也明顯肥起來了一大圈,臉也比十年前要飽滿,顴骨看起來沒有那么突出了。

錢志海點點頭說,我胖了二十一公斤,原來還有點腹肌,現在腹肌外是一層油,沒辦法,工作后運動時間少,變成中年油膩大叔了。

我倆哈哈大笑了起來:歲月是把殺豬刀,從來沒有饒過任何人,大學連戀愛都沒談過的錢志海,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我也已經有了一個女兒,我們不油膩,誰油膩?

我打開后備箱,把錢志海的行李箱放好,他坐在副駕駛,我載著他,順著城區主干道,穿過三個紅綠燈,我們在城東南的小巷里,一家酸蘿卜魚館歇腳,吃飯。

店里沒有更小的魚,只得點了一條三斤多的,還要了一瓶酒,錢志海以為我要酒后駕車,我告訴他,我老婆下自習后會到魚館來給我們開車,我們可以開懷暢飲。

酸蘿卜魚還沒有做好,飯桌上只擺了一盤瓜子,我倆坐著嗑瓜子。他問我,工作怎么樣,高中老師辛苦吧?

我說,也就那樣,說辛苦,也沒有那么辛苦,就是有時候感覺心累,當老師,就這樣,你呢?

錢志海說,你是知道的,我的理想就是當個老師,工作這幾年來,我還清了助學貸款,車子、房子、妻子、孩子都有了,我感覺我很知足,很幸福。

看到錢志海今天的狀態,我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我知道他沒什么追求,能順利當上老師,他已經實現了自己畢生的理想,并且能夠養家糊口,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呢!

我手里捏了一大把瓜子殼,又懶得站起來,便把腳伸向垃圾桶,用雙腳夾著垃圾桶縮回來,錢志??粗?,他說,十年了,你一點沒變。

我說,在其他人面前我需要圓滑、世故一些,我得有防備之心,和你,不用那樣吧?

錢志海認真地說,不用,不用,你我就像大學時一樣,多好!

茶水上來了,我給錢志海倒了一杯茶,遞給他,我問他,你跟他們還有聯系嗎?

錢志海說,沒有,畢業后就沒有聯系了,我沒有他們的任何聯系方式,你呢?

我說,幾乎不聯系,我都很少跟你聯系,更何況他們,頂多偶爾給他們的朋友圈點個贊。

我說的“他們”,是我和錢志海的室友,段勇和陸小文。

2

大一上學期,我們都住在六人間,學期結束,段勇和陸小文約我跟錢志海申請四人間,那時我們的關系還比較好,整天嘻嘻哈哈的,很快樂,我也知道他倆約我,只是想帶著我一起玩游戲,即便我的電腦只是用來查資料和寫作,或是看看電影,而錢志海沒有電腦,他頂多只是湊個人數而已。

從六人間到四人間,是大學時代同窗友誼的分水嶺,我本沒有跟他們住四人間的打算,我想跟錢志海繼續住在六人間,但是其他室友都約了人,申請四人間,這樣只有我和錢志海住在六人間,我們不知道熟悉的室友走了,又會有什么樣的人住進來,索性也跟著段勇他們申請了四人間。

四人間環境比六人間要好了許多,都有獨立的衣柜和桌椅,空間也要寬敞些,生活學習更加舒適。

住進四人間后,我們也常常一起去上課,一起打球,一起吃飯,人是群居動物,但時間久了,誰跟誰性格合得來也就顯而易見了。

錢志海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他經常出去打工,發傳單、搞促銷、當群眾演員,什么都干;我喜歡看書,多數時間都泡在圖書館里,只有段勇和陸小文在宿舍里打游戲。也就是這樣,錢志海早出晚歸,我又不跟段勇他倆打游戲,我們室友之間越來越沒有共同話題,我們各自為陣,慢慢的,關系疏遠了。

說是疏遠,其實是段勇和陸小文排擠了錢志海,我不過是“中立”的一方,并沒有疏遠誰,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選擇,我也能理解,就像打游戲、看書、打工,都一樣精彩,沒什么可說的。

段勇和陸小文則不一樣,總覺得錢志海脫離了集體,沒有集體榮譽感,比如周末,有時我們會去網吧通宵,錢志海打工要早起,就不去;我們在宿舍煮火鍋吃,錢志海也沒法參與,他總是忙著打工掙錢。有一回,我們三個買了菜回來煮火鍋,正在吃的時候,錢志?;貋砹?,我邀請他一起,他欣然接受。

吃完后,段勇和陸小文開始算賬,買菜的錢都是段勇掏的,要平攤到每個人頭上,當然,這是我們集體活動的慣例,很正常,錢志海也樂呵呵地掏了錢,其實錢志海吃了喝了,錢也掏了,并沒有占誰的便宜,但在段勇和陸小文那里就不是這樣了。段勇看似開玩笑的說,錢志海應該多出點錢,你又沒有跟我們去買菜,也沒有參與我們煮火鍋的過程,你吃的是現成的。

說完,他爬到床上躺著休息去了。

陸小文接話道,不用多出錢,不然還說我們欺負他,花他的錢呢,把碗筷洗了吧。

錢志海倒像是聽不出他倆的不滿,果斷地收拾了鍋碗瓢盆,獨自去刷碗,他刷,我幫著漂洗。

洗好碗筷,錢志海去超市買衛生紙。

段勇從床上坐起來,說,錢志海這是什么意思?集體活動不主動參加,半途加入進來,弄得我們一臉不是一臉的。

陸小文說,這不是很正常么,人家現在忙得很,社會實踐呢,不像我們,只會縮在學校里,一事無成。

我知道他們嫉妒一個貧困生的自立自強,卻又無法改變那種自己對自己不滿意而無可奈何且又矛盾的心理,我對他們說,每個人的家庭情況不一樣,我們都是一個宿舍的,不要對他那么苛刻,他想干什么是他的自由,他打工掙點生活費無可厚非。

段勇撇著嘴道,他不是有國家助學金嗎?

沒等我說話,陸小文又說,國家助學金哪夠?唉,明年我也申請助學金去,我家也貧困得很嘛。

3

酸蘿卜魚煮好端上了桌,滿滿一大盆,香噴噴,熱騰騰,酸麻辣樣樣俱全。我倒了兩杯酒,給錢志海遞過去一杯,說,先吃魚,多吃點,酸蘿卜魚是我們這的特色。

我們邊吃邊聊,錢志海喝了一碗魚湯,碗里的魚也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的肚子也填飽了一些,我倆舉起酒杯來喝了一口,我問他,現在你還恨他們兩個嗎?

錢志海說,現在談不上恨了,又不跟他們在一起工作或者生活,恨也沒有意義了。

我說,當時我勸過他們的,勸他們不要那樣對你,他們不聽。

錢志海說,正常的,當時只是想著,畢業后各奔東西,誰也不跟誰過,也不想跟他們計較,跟他們斗,毫無意義。你還記得段勇得結膜炎嗎,硬說是我傳染給他的,你說多荒謬?

跟錢志海說到過去,就怕會對他造成二次傷害,但他說,過去的就過去了,說起來,也不過是一種人情世故的體驗罷了。

很多人以為錢志海是懦弱,如果換成段勇、陸小文,必定睚眥必報,其實他是大智若愚,明哲保身。

那年夏季,錢志海得了結膜炎,他沒有引起重視,眼睛又紅又腫,兩只眼睛腫得飽滿發亮,時刻流著膿水,就像發情期的母牛的水門。一覺睡醒,眼屎和粘稠的膿水糊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他上不了課,假條都是我幫他交給老師的,那段時間里,打飯也是我給他打,后來感覺情況不對,他才到醫院去看,已經晚了,他那兩只五點零的眼睛,視力已經嚴重下降。

錢志海到學校藥店買了藥涂過,沒有任何效果。怕傳染到我們,他的洗臉毛巾掛在離我們的毛巾很遠的地方,每天洗臉都用開水燙了毛巾做熱敷,洗臉盆也重新買了一個鐵的,比一般的洗臉盆要??;段勇看到他的洗臉盆,陰陽怪氣地說,錢志海果然與眾不同,洗臉盆也標新立異,有點像女生洗某些部位的專用盆。

陸小文接話說,他的眼睛現在在特殊時期,要理解。

說完,兩人笑了起來,錢志海也跟著嘿嘿的笑,他說,是的,我現在是特殊時期,非常特殊。

過了幾天,段勇的眼睛開始發癢,也開始流冷眼淚,早上起床,那冷眼淚也會凝固,段勇到醫院去看,確診為結膜炎。他便請假住院治療,女朋友全程陪同照顧。

三天后痊愈出院,那天是星期三,他風風火火回到宿舍,開門開得山響,進門走到錢志海床邊,拍拍他的床頭說,錢志海,你的結膜炎傳染給我了,還好我發現得早,及時去住院,不然就跟你一樣了,精神損失費可以免掉,醫藥費是不是要報銷一點?

我們正在睡午覺,我朦朦朧朧中聽到了。錢志海抬起頭來,半睜著眼睛問,什么?

段勇沒有說話,重重地上了床,躺到床上蓋好被子,故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到了上課的時候,段勇和陸小文提前走了,我和錢志海洗漱好,去上課的路上,我為錢志海打抱不平,我覺得結膜炎是季節性的疾病,不能無憑無據就說是別人傳染給他的,我們學院有好幾個人都得了結膜炎,我天天跟你在一處,我怎么沒得,段勇怎么不賴自己體質差?

錢志海臉上拂過一絲驚愕,很快又露出了笑容,他說,段勇說的有道理,可能是我傳染給他的,空氣傳播。

錢志海對于他們的語言暴力,總是淡然一笑,從不放在心上,心態豁達,但慢慢地,他也很少在他們面前發表見解,只是為了避免與他們無謂的爭論,雖然他的家庭經濟拮據一些,但他知道自己的方向,他在努力,從不在乎別人怎么說。

周末,如果他不去打工,也會跟著我到圖書館去看書,我和他的相處,平等、簡單、快樂、隨意、放松,沒有那些是是非非,沒有那些語言的諷刺,不用防備,或許這才是室友之間正常的相處吧。

4

我給他盛了一碗魚,也許是吃得晚,太餓了,我們都吃得津津有味,第二杯酒也已下肚,錢志海的臉紅得像是快要下蛋的母雞,我的臉也辣乎乎的,熱到了耳朵根。

我倆又碰了杯,即便我倆都不勝酒力,酒卻越喝越有勁,越喝越過癮,講起十多年前學生時代的事情,還是眉飛色舞。

說實話,有段時間我也跟段勇他們打過游戲,如果不是錢志海,我可能就跟著段勇和陸小文打游戲上癮去了,所謂跟好人,學好人,跟巫婆,跳大神,這話一點也不假,正是他們對錢志海的偏見,才讓我望而卻步,我們不是一路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們對錢志海的傷害和侮辱更甚,有時也開始用對付他的方式來對付我,好在我不像錢志海,我總是第一時間回擊,我不會向“惡勢力”低頭,他們在我這討不到便宜,但弄得我們的關系烏煙瘴氣的,在寢室里,我們說話、做事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他們總是一有時間就打游戲,周末更是整天整天地打,雖然戴著耳機,口中卻不斷的說著該怎么打,該怎么配合,用什么戰術,聽起來,他們個個都像是游戲高手,隊友卻像豬一樣。

吃飯前后探討的是游戲,下課后說的是游戲,睡覺前講起的還是游戲,我和錢志海都早早出門,很晚才回,他倆也似乎覺察到了室友之間關系的微妙變化。

我不知道他倆私底下是怎么說、怎么想的,在那個錢志海不去打工的周末,天氣陰冷,他倆很熱情地約我們煮火鍋吃,語氣和語言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對錢志海說話完全沒有了以往的語調,眼看室友間的關系就要正?;?。

說起那次煮火鍋,我和錢志海都禁不住笑起來,錢志海放下筷子,舉起酒杯示意喝一口。第三杯酒已經下去了一半,我的頭有些暈了,酒從口里流到嗓子的時候,卻又顯得不是那么的火辣,這時,我們的酒興才正式進入了狀態。

段勇從床上坐起身來,他建議我和錢志海到學校外的菜市場去買菜,他和陸小文到學校超市買飲料。我建議說,我和錢志海哪能做主,買菜還是一起去,都去看看,自己喜歡吃什么還得自己做主,我怕我和錢志海攪黃了你們的興致。

陸小文表示贊同,說集體活動就得集體行動。

我夾了一塊魚,對錢志海說,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段勇為什么要讓我倆去買菜,如果是我們之間,你不去,我頂多覺得你只是懶而已,但他們說出來的話,絕對沒那么簡單。

錢志海說,當時我倒沒想那么多,不過現在你這么一說,按他們的品性來講,好像確實沒那么簡單啊。

我舉起酒杯說,來,喝一個,不用揣測了,管他呢,都過去了,如今在社會上,比那還需要揣測的多著呢。

5

我們每人湊了一百塊錢,然后一起坐公交車到菜市場去買菜,還買了兩件啤酒,兩瓶白酒。

回來的時候,段勇讓錢志海去跟宿管阿姨說話,引開她的注意力,我們三人乘機拎著菜上樓。沒錯,學校宿舍本不允許學生自己做飯,我們煮火鍋,是違反學校規定的,為了利用周末“改善”伙食,我們只好偷偷摸摸地進行。

我們順利把菜和酒拿到宿舍,錢志海也緊隨其后,推門而入;我在擇菜,段勇和陸小文給他們的女朋友打電話——只要在宿管處登記,周末,女生是可以到男生宿舍來的。

錢志海從袋子里拿出肉來洗干凈,放到砧板上切了起來,段勇打完電話,彎著腰看著錢志海切的肉,說到,錢志海,肉怕不是這樣切的!

我們知道段勇又開始找茬了。

一個人如何對待別人,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如果他非要逼著自己改變,就成了他對別人的忍耐,即是忍耐,便不能忍太久,隨時都有指指點點的可能。

我看錢志海切的肉,并沒有任何問題,我說,錢兄,來跟我揀菜,段勇你切肉吧,錢志海切的不對,煮出來都不好吃。

段勇當然只會說不會做,所以讓他做他也做不好,他拿出蒜來剝著,陸小文拿起菜刀切肉,手法刀法和切肉的紋路,都跟錢志海一模一樣,錢志海說,陸小文,段勇說肉不是這樣切的,請段勇教教你怎么切。

段勇看起來并沒有聽到錢志海說的話。

陸小文說,怎么切它也只是肉,就這樣切了。

菜快要揀完的時候,他們兩個的女朋友也到了,她們為了表現出女生的勤快,端起盆子就去洗菜;我拿出幾瓶啤酒,起開,我們幾個就這樣喝了起來。

電飯煲的燈從紅色跳到了黃色,米飯煮好了,陸小文找出插板和電磁爐,炒好了火鍋底料,加入清水,只等著菜下鍋了。

6

陸小文納悶錢志海怎么周末不去打工,有閑情逸致在宿舍吃火鍋。

實際上,錢志海打工不過是打游擊,斷斷續續,機會時有時無,工資也不能按時發放,他想找一份相對正規,相對穩定的工作來做。這一次,他是在其他打工學生的介紹下,等著周日去肯德基面試呢。

借著酒勁,陸小文表示也想去參加面試,并且還約上了我,我估計陸小文也知道自己的墮落,想洗心革面,重新開始不一樣的大學生活。我本沒有打工的打算,拒絕了他。我說,我沒有經驗,面試肯定過不了。

陸小文說,怕什么,錢志海都敢嘗試,如果他能成功,我想我們也沒有問題。 他的話,得到了他女朋友的支持。

這話說得,仿佛他比錢志海還要優秀一樣,自信沒有錯,但不能盲目。

這不,周日我們一起去面試了,面試結束,在回學校的公交車上,錢志海就接到了肯德基的電話——面試成功的通知,讓他盡快去辦理健康證,準備照片什么的。

我和陸小文的手機卻遲遲沒有響,回到學校也沒有響過。

我舉起酒杯,錢志海我倆干了第三杯酒,我問他,當時你到底是怎么應聘成功的?陸小文那么洋洋得意,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結果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錢志海反問我,他們有沒有問過你一個問題,為什么大學期間選擇打工?

我想了想,說,好像問過。

錢志海說,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回答的大概意思是,身邊打工的同學也比較多,我也想鍛煉鍛煉自己,使自己的大學生活更加充實。你怎么回答的?

錢志海說,我說的沒有你這么高端,我就是說了實話,我說,我的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困難,想掙一點生活費,為父母減輕負擔,面試經理又問我,家人支持嗎,我說,相當支持,我之前也在打工,做了很多工作,經理又問,影響學習嗎?我說,不影響,我還沒有掛過科呢,也從來不逃課……

我說,其實你的回答更能打動他們,也更貼近生活,讓他們看到了你的自立自強,與你比起來,我的回答可以說是蒼白無力!估計陸小文的回答更加的空洞。

面試回來的幾天里,看著錢志海忙出忙進,辦理健康證,準備肯德基工牌用的照片,陸小文都悶悶不樂,仿佛周六吃的火鍋是為錢志海做了嫁妝,提前給他面試成功辦了慶功宴。

錢志海的健康證很快就辦了下來,肯德基根據他的實際情況為他安排了上班時間,基本都在周末,學校離肯德基有十公里左右。到了周末,大家都在享受周末快樂時光的時候,錢志海不得不每天早早起床,坐公交車去上班。

本來洗漱臺是在衛生間門外朝西靠窗的位置,為了不影響我們休息,錢志海起床洗漱都到衛生間里去,關上門,聽不到一點響動,他總是躡手躡腳,不發出一點聲響,他什么時候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段勇和陸小文則不一樣,晚上打游戲到12點,早上醒來時總是抱怨錢志海起床洗漱聲音震天動地,影響他們休息。

段勇說,錢志海真是為了錢,臉都不要了,我們大學在一起才幾年,他怎么能這樣,室友之間的友誼他都能不管不顧,掉錢眼里了。

陸小文順著他的話道,錢志海姓錢,錢鐘書也姓錢,他跟錢鐘書比起來,差遠了,錢鐘書姓了一輩子錢,卻不迷信錢,錢志海但凡有錢鐘書一半的豁達,也不至于這樣。

明明錢志海早起洗漱,不聲不響,沒有影響到任何人,我不知道他們的話為何而出。我剛醒來,就聽到他們的抱怨,只好裝作還在熟睡的樣子,見我沒有回應,他倆沒再說。

我知道,他們只是想借我的口去打壓錢志海。

喝完了第三杯酒,倒滿第四杯,我給錢志海盛了一碗米飯,他搖搖頭,對我說,我有一個疑問。

我看著他問,什么疑問?

他說,你也經常跟他們在一起,你對我怎么就沒跟他們一樣。

我說,世界上有兩種人,有一種人的人生信條是,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另外一種人的人生信條是,善待他人,就是虧待自己。

錢志海放聲笑了起來。

我問他,錢兄,你笑什么?

錢志海說,你還是那么幽默,并且言簡意賅,總結得很到位!

我說,你去打工的日子里,我也沒閑著,你以為大周末的,我去圖書館只是混日子?如果是去混日子,我現在能發表那么多小說和散文?

錢志海問我,你現在還看書嗎?

我告訴他,當然看了,我看,也寫,自己也買書,就像我以前跟你說的一樣,工作后,我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現在我已經實現自己的愿望了。

錢志海端起酒杯說,還是你有追求,不錯,來,大作家,喝一口。

我倆又結結實實地喝了一大口酒。

7

我和錢志海大一的時候就報考了大學英語四級考試,我考過了,他差了那么一點點,他不服氣,也不放棄,大二的時候,他又報考了,大二那個考四級的周六,沒有協調好,肯德基給他排了班,他選擇去上班,放棄了四級考試。

起初,我以為他就這么放棄了,到了大三那年,他還是報了。我跟他說,四級考沒考過,對以后找工作也沒有什么影響,你還是安心去上班吧,不用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錢志海揪住我的衣領說,你小子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你這智商都考過了,我會過不了?

我一把推開他說,人家考四級都是大一大二的時候,有高中時期的英語底子在,你都大三了,你以為你的智商像我?

錢志海放開我的衣領,揣了我屁股一腳,說,你是門縫里看人,不對,你是狗眼看人……

我笑著跑在他前面回頭說到,今年你要是考過了,我用我的手掌心當燒烤架給你烤肉吃。

說歸說鬧歸鬧,大三的錢志海,周末打工,平時除了上課,都跟著我到圖書館去,我看野書,他備戰英語四級的考試。

他努力和拼搏的韌勁兒我是知道的。

玩游戲的能力跟游戲裝備不斷提升的段勇和陸小文,知道錢志海這樣一個大三的人還要去拼四級的時候,不免覺得好笑。

那天午休,我們躺在床上午休,段勇對錢志海說,四級考過了又能怎么樣?你以后頂多也就當個老師,再說了,過四級能為考教師加分嗎,就算考教師要求過四級,你能進面試嗎,退一萬步說,如果你進了面試,你有那關系嗎?

陸小文接話道,所以說,大三了,人要務實點,多研究研究就業吧,考四級有個卵用?

我說,個人追求不一樣,就算只是有個卵用,至少它還有個用處。

陸小文對我說,知道你早就過了四級,沒針對你說啊,不要多想。

錢志海的想法一直都很樸實,他也說了一句樸素得不能再樸素的話,我不知道等我們畢業考教師的時候,英語四級會不會成為一個硬性要求,會不會是一道門檻,總之,提前準備肯定沒錯。

我和錢志海再去圖書館的時候,他對我說,你們都勸我不用再考四級,但你的話里,是一種支持,我怎么感覺他們的話,說得他們就像是救世主,如果我再花時間備考四級,就會耽誤了自己,誰都救不了我一樣?

我笑笑說,他們的確是在拯救你,我也是,你知道的,拯救跟拯救不一樣,說到底,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8

大三那年,在錢志海的精心準備下,他還是順利考過了四級。

或許,段勇和陸小文說的也沒錯,英語四級過不過并沒有關系,對于我們考教師的人來說,確實沒有遇到過要過四級的要求。

我喝了口熱乎乎的魚湯,問錢志海,你報考教師有要求過英語四級的嗎?

錢志海說,沒有,壓根沒提到英語四級的事。

我說,看來段勇他們是對的。

錢志海說,是的,他們有先見之明,有過人之處。

我說,你后悔嗎?

錢志海問,后悔什么?

我說,后悔跟我們申請四人間,讓自己遭受了不公的待遇。

錢志海說,我后悔,后悔當初沒有堅持用你的手掌心當燒烤架烤肉吃,現在后悔已經沒用,來不及了,你已經用你的雙手撐起了一個家。

也許,錢志海不會忘記他所受到的來自室友的語言暴力,當然,我想,他更不會忘記大學時奮斗的經歷。

錢志海順利到肯德基上班后,陸小文不止一次煽風點火的在我面前說起我倆面試失敗的經歷,在他看來,那是他的恥辱,哪怕我面試成功了,他和錢志海失敗了也正常,怎么就只有錢志海成功了呢?

對于我來說,我能接受自己的失敗,失敗就失敗了,無所謂,為什么自己失敗了,別人就不能成功?說實話,有時真搞不懂陸小文他們是什么樣的心理。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干旱季節來臨,學校宿舍又停水了,我們只能到外面的公共水龍頭去提水來洗漱,路程不算遠,但我們住在四樓,提著滿滿一桶水上四樓,還是要費一些氣力。

洗臉、刷牙、洗腳,我們都是誰的桶里有水,順便舀出來用,用完了再去提,并且形成了默契。

那天早上,錢志海起床洗漱,段勇聽到他的洗漱聲,便說,錢志海,現在學校停水,洗漱不用那么浪費吧?節約點,你的桶里沒有水,你用的是我們的水,你怎么不去提?

然而事實卻是,錢志海經常去提水,這一次不過是他頭天打工回來晚了,桶里的水被用完了。而段勇和陸小文則是恰巧在自己桶里沒有水的情況下,錢志海也不在宿舍,就去提來了水。

錢志海說,沒事,用完我去提就是了。

陸小文說,你要是去提水,最好拎著我們的桶去,你用你的桶提來的水,我們不一定敢用。

錢志海說,我又沒說你們什么,用就是了,怎么會不敢用呢?

陸小文說,怕不衛生。

我從衛生間出來,聽到這話,便對段勇和陸小文說,話不能這么說,錢志海洗臉刷牙能浪費多少水?段勇你昨天還用他提來的水洗頭呢,那才叫浪費,我們現在洗頭都到外面去洗了。陸小文,你昨天早上不是還到他桶里舀水刷牙的么,現在怎么就成了不衛生的了?

段勇回答我說,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他用的水,是我們提來的……

我拎起他們的水桶,把水倒在我和錢志海的桶里。我說,這水錢志海用過了,臟了,還是我們用吧,讓他重新給你們提去。

錢志海洗漱完畢正在換鞋,我喊他,錢兄,走,提水去。

我和錢志海去給他們提了兩桶水,從那以后,停水期間,錢志海再沒用過他倆的水。

即便如此,他們對錢志海的欺負卻從未停止過,有一次,錢志海小便后沖了水從衛生間出來,段勇便進去了,不一會兒就夸張地捂著鼻子跑出來說,太臭了,太臭了,錢志海不是已經沖了廁所了嗎,怎么還這么臭?我從來沒聞到過這么臭的尿。

錢志海說,正常嘛,誰的尿不臭?

他這么說,是因為段勇的表演,讓他以為他那已經沖了的尿液,真的臭得段勇手舞足蹈。

陸小文沒說話,只是看著段勇,段勇臉上露出狡猾的笑,陸小文表情嚴肅,仿佛在說,尿臭就別在宿舍衛生間解決啊。

人和動物在受到傷害的時候,總會本能的做出自我保護的反應,烏龜受到傷害,把頭往龜殼里一縮,等到風平浪靜后,再悠然自得的去尋覓食物;刺猬受到傷害的時候,身體縮成一團,露出滿身的刺,你要是傷害它,它也就傷害你,誰也不讓著誰。

我覺得錢志海就像一只烏龜,當然,這不是貶義,他不爭強好勝,身體和心理,都有厚厚的盔甲保護著。

包括現在也一樣,他還是那性格,任憑風雨飄搖,他自巋然不動。

我曾經擔心他哪一天被欺壓得爆發了,俗話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他裝作認真的樣子說,你放心,等我爆發的時候,我一定要宰了那兩個龜兒子,也一定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我對他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校園霸凌引發的慘案事件也時有發生,物極必反,總有那么一些人,喜歡拿別人的善良當懦弱。

9

我舉起酒杯說,錢兄,你知道你說要宰了他們兩個,當時我有多害怕嗎?

錢志海說,你怕什么,沒聽出那是一句玩笑話嗎?

放下酒杯,我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是怕你心里扛不住他們的軟暴力,真的爆發了。

錢志海說,室友之間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哪值得我去報復,你說在一起四年,我有看不慣他們什么,對他們挑三揀四了嗎,沒有吧?歸根結底,是他們吹毛求疵,跟我沒什么關系。不跟他們計較,也是在保護我自己。

我說,錢兄,有些人覺得你是懦弱,其實眾人皆醉你獨醒啊。

錢志海笑笑,喝了一口酒,沒說話。

現在看來,錢志海真的是人間清醒,他不爭不搶的性格,使得他工作后也過得比較開心,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幸福美滿的家庭,他很知足。和他聊天,我感覺自己很羞愧,很多事情沒有他看得透徹,為了利益,為了升職,與人明爭暗斗,弄得頭破血流……

錢志海問我,段勇和陸小文現在做什么工作。

我回,段勇一開始干了幾年協警,后來不干了,現在不知道做什么,陸小文跟人合伙開飯店,受疫情影響,我看他發朋友圈,生意應該不怎么行。

錢志海感嘆,當初我們準備教師考試,他們看不上,成天玩游戲,說是打死都不當老師,看來是真的有骨氣。

10

我們吃好了,老婆也下了晚自習,她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來到酸蘿卜魚館,我給老婆介紹錢志海,老婆伸過手去說,歡迎錢兄,有什么需要,聯系你老同學就行,不要客氣!

錢志海說,當然當然,謝謝嫂子,打擾你們了……

我給老婆講過我和錢志海的故事,只不過她從未見過我這個大學時的室友及朋友。

老婆說,十年后,二十年后,錢志??隙ㄟ€會記得段勇和陸小文的所作所為,記得他們尖酸刻薄的話語,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后悔,是否反思過。

不過話又說回來,習慣了傷害別人的人,又怎么會記得自己帶給別人的傷害,更不可能反思,因為這一切,只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編輯手記:

室友的故事在十年后的對話中娓娓道來,我的室友錢志海是一個來自貧困家庭,大學時自力更生,勤苦打工但從不放棄自己理想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也經受著寢室其他室友的欺凌,對此錢志海從不報復,也不抱怨,他在一切的紛紛擾擾中“任憑風雨飄搖,他自巋然不動”。小說自帶一種溫情的與往事干杯的氣質,在對話中將室友的形象鮮明的塑造,主人公錢志海就是一個“人間清醒”,沒有指責,沒有攻擊,看得透徹,堅持自己的信念,奮斗自己的人生。但在字里行間卻也能讓我們品出一些反思的端倪,大學時代本應該美好的室友情不該因某些人性中的自私和嫉妒而變得色彩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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